第 26 节
作者:
冬恋 更新:2022-10-16 11:44 字数:4996
才说的这位先生是马休·鄱凯特先生。”
啊,我一听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是郝维仙小姐的亲戚。卡美拉先生
和卡美拉夫人曾经提到过这个马休。等郝维仙小姐死后,穿着新娘的衣服躺
在那张喜筵桌上时,就是这位马休要站在她的头那边。
“你知道这个人吗?”贾格斯先生敏锐地瞥了我一眼说道,然后闭上双
眼,好像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告诉他我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
“噢!”他说道,“你听到过这个名字!不过,我要问的是你觉得这个
人怎么样?”
我说,或者说我想说,我非常非常地感谢他的推荐——
他不等我说完便打断了我,慢慢地摇晃着他的那颗大脑袋,说:“不,
我年轻的朋友!要想一想!”
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便又说我非常非常地感谢他的推荐——他又没有等
我讲完便打断了我,摇晃着脑袋,同时又皱眉又微笑。“不,我年轻的朋
友,不,不,不。这话是不错,不过这样不行。你太年轻,别想用那个词来
讨好。不能用推荐这个词儿,皮普先生。设法换一个词。”我便改正说我非
常非常地感谢他提到马休·鄱凯特先生——“这还差不多!”贾格斯先生说
道。我补充说我十分高兴找这位先生试试。“好吧,你最好还是到他家里去
试一下。你的一切我会为你安排,你可以先去看望他的儿于,他在伦敦,你
准备什么时候去伦敦?”我瞥了一眼乔,见他站在那里呆望着什么,一动也
不动,同时说我想随时都可以动身。贾格先生说道:“首先你得做几件新衣
服,要新衣服,而不是工作服。就说定下星期的今天启程吧。你会需要钱
的,我留给你二十个金币怎样?”他十分冷静地拿出了一个长长的钱袋,把
一块块金币数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又把它们推到我手边。现在,他才第一次
把腿从椅子上放下来。他把钱推给了我之后,便叉开双腿坐在椅子上。他坐
在那里晃荡着钱袋,同时看着乔。“喂,约瑟夫·葛奇里你怎么了?你在发
愣是吗?”“是的!”乔说道。态度非常坚定。“你刚才说你没有什么要
求,你还没有忘记吧?”“我刚才说过,”乔说道,“现在我还是这么说,
而且我永远也这么说。”“不过,”贾格斯先生摇晃着他的钱袋说道,“如
果当事人委托我送给你一笔钱作为补偿,你又怎么说呢?”“补偿什么?”
乔问道。“补偿他不再给你工作,对你造成的损失。”乔小心翼翼地像女人
那样把手轻轻地放在我肩头上。自此后我时常想,他好比一柄蒸汽锤,既能
一锤压死一个人,又能一锤下去恰到好处地轻拍在鸡蛋的壳上,真是刚中带
柔。乔说道:“皮普能脱离铁匠铺去过幸福的生活,我是求之不得,太高兴
了,没有话可说。可是,皮普和我永远是最好的朋友。他的走确是铁匠铺的
损失,可如果你以为钱可以补偿这孩子离开我的损失,——”
哦,亲爱的善良的乔,那时我竟然下定决心离开你,而对你又那般忘情
忘义。现在,你的身影仿佛又在我眼前,你用铁匠强壮的臂膀遮住泪眼,宽
阔的胸脯上下起伏,你的语音低沉得以致难以发出。哦,亲爱的善良的乔,
现在我仿佛仍然感觉到你当时搁在我肩头上的手带有爱抚的颤抖,就像天使
在扑打着羽翼,现在回忆起来仍令我对你肃然起敬!
可是在那时,我由于迷恋未来的幸福,怎想再重蹈以往走过的人生窄
道,所以我劝乔不必那般难过,请求乔放宽心,因为他说我们永远是最好的
朋友,而我说我们以后仍然是最好的朋友。乔用另一只手腕擦着眼中流下的
泪珠,仿佛连眼珠都要擦出来似的,只是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贾格斯先生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在他眼里,乔似乎成了一个白痴乡巴
佬,而我是这个白痴的守护人。他看完这一切后,又把那已不再晃动的钱袋
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说道:
“约瑟夫·葛奇里,我再说一次,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用不着和我耍手
段,这笔礼金是有人委托我带给你的,你说愿意接受,这便是你的,假使相
反,你说——”说到这里,他突然看到乔就像一名残忍凶狠的拳击手一样做
出一些吓人的动作,于是在惊讶之中停下了话音。
乔叫喊道:“我看你到我家来要是为了逗弄戏耍我,你就站出来!我看
你要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就过来!我看这就是我要说的,你看着办吧,
要么收起你那一套,要么伸出你的拳头!”
我把乔拖到一边,他立刻平心静气下来。他只是亲切而有礼貌地对我
说,他决不能在自己家中被人家当狗使唤当牛逗乐受人欺侮,同时这也是以
一种礼貌的方法告诫对方。贾格斯先生见到乔刚才的样子就已经站起来,一
直退到了门口。他没有任何再想进来的表示,就只是站在那里发表了他的告
别辞,全文是:
“皮普先生,就这样好了。你要成为上流社会的人,我以为你还是趁早
离开这里,愈快愈好。定于下星期的今天出发,届时我会给你一张印有地址
的名片。你到伦敦可以在驿站雇一辆出租马车直接到我那里。你要明白我没
有个人意图,不管怎样,我只是受人之托。我只是受别人雇佣办事,照约定
办事。这一点你必须明白,你必须弄明白。”
他朝我们两人伸出了手指。我想他本来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只因为深怕
乔干出危险的事儿,只有一走了事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不得不拔腿追上去,一直追到了三个快乐的船夫酒
店。我知道他有一辆雇来的马车停在那儿。
“贾格斯先生,对不起我有些事打扰您了。”
“唔!”他转过脸来说,“你有什么事?”
“贾格斯先生,我想应该按照您的指示办事,才能把事情办得很顺利,
所以我想问您一下,在我离开之前可不可以和我认识的一些熟人告别,您说
呢?”
“我不反对。”他说着,看上去好像不大懂得我的意思。
“我不是指村子里认识的人,而是指镇上认识的人。”
“不,我不反对。”他答道。
我对他表示了谢意之后便赶忙跑回来,一到家就看到乔已经锁上了大
门,离开了客厅,坐在厨房里的火炉旁边,两只手放在两只膝盖上,出神地
看着正在燃烧着的火红的煤块。我便也坐在炉火之前,注视着煤块,无言地
坐了好一段时间。
我姐姐倚靠在有软垫子的圈椅上,椅子放在火炉的一个角上,毕蒂也坐
在炉前干着针线活儿,她旁边是乔,乔的旁边是我,我正在我姐姐的对面。
我越是凝视着发出红光的煤块我就越不可能看乔一眼,沉默的时间拖得越长
久也就越难以开口打破沉静的局面。
终于,我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乔,你已告诉毕蒂了吗?”
“皮普,还没有呢。”乔仍然望着火炉,紧紧地抓住双膝不放松,仿佛
他得到了秘密情报,知道这两个膝盖企图逃跑。他说道:“皮普,还是你自
己告诉她吧。”
“乔,我想还是由你讲更好。”
于是乔说道:“皮普成了一个有钱的绅士了,愿上帝保佑他!”
毕蒂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看着我。乔抱着两个膝盖也望着我。我也望
着他们两个人。隔了片刻,他们两人便衷心地向我道贺。我感到在他们两人
的祝贺中有那么一点伤心,这使我有些不愉快。
我利用这个时机让毕蒂知道,也是通过毕蒂让乔知道,因为他们都是我
的好朋友,也就该严格遵守义务,不能打探消息,揣测我的恩人是谁,也不
能议论他的长短。我告诉他们,要耐心等待,一旦时机成熟,真情便自然会
显露出来,因而目前什么都得守口如瓶、秘而不宣。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有
一位不知姓名的神秘恩主将可能给我一笔遗产,毕蒂一面重新拿起活儿做起
来,一面对着火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且表示她会特别提防的。乔依然抓
着双膝不放,说:“嗳,嗳,皮普,我也会特别提防的。”接着他们又祝贺
我,又一再表明他们可真没有想到,我居然真的成为上流社会的人了,不过
这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听。
毕蒂花了很大功夫,作了许多努力,才让我姐姐了解了一些关于我的情
况。不过,根据我的看法,毕蒂完全是白费力气。我姐姐笑着,不断地点着
头。毕蒂说一声“皮普”,她就回应一声“皮普”,毕蒂又说一声“财
产”,她又回应一声“财产”。我总在怀疑,这就像竟选时的叫喊一样,大
家这样讲,我也这样讲,并无多大意义。说实话,我根本无法用文字描绘出
她那内在的、令人无法了解的心态图。
如果不是我个人的亲身体验,我是绝不会相信的,然而事实如此,乔和
毕蒂又有说有笑轻松自如了,只留得我心中郁郁寡欢。自然,对我的幸运我
不会感到不满,如果说有什么不满只是不满自己而已,尽管我也不了解对自
己不满的真正原因。
不管怎样,我坐在那里,把胳膊肘搁在膝盖头上,用手撑着面孔,凝望
着炉火,而他们正谈论着我的离家,谈论着我走了他们该怎么办。还有其他
的什么等等,只要他们有一个人看着我(因为他们时常瞅着我,特别是毕
蒂),虽然神情显得那么愉快,我还是感到受到了侮辱,好像他们不信任我
似的。其实老天都知道,他们无论在言语上或是在动作上都没有表现出这个
意思。
每遇这种时候,我便会站起来走到门外四处闲望。因为厨房的门一打开
便可以看到远处的夜景,在夏大的夜晚为了给室内通风,门总是开着的。那
天,我抬头仰视着天空的繁星,感到这些星星都是些可怜的星星,下贱的星
星,因为这些星星所照射的不过是我曾生活其间的乡村野景。
我们坐下来吃着面包奶酪饮着啤酒当晚餐时,我说道:“从今天星期六
晚上算起,再有五天就是动身的前一天了,五天一转眼就会过去的。”
“日子过得很快,皮普,”乔边饮酒边说话,声音听起来瓮瓮的,“五
天一转眼就会过去的。”
“过起来真快得不得了。”毕蒂说道。
“乔,我在想,星期日我要到镇上去订做新衣服。我准备告诉裁缝做好
后放在那里等我自己去穿,要么就让他们送到彭波契克先生家里。我想要是
回来穿,这里的人们都会瞪着大眼瞅着我,那可真让人讨厌。”
“皮普,胡卜先生和夫人说不定想看一下你这位新绅士的派头呢。”乔
说着,把面包连同奶酪一起放在他的左手掌中用心地切着,同时看了一眼我
那还未尝过的晚餐,仿佛回忆起当年我们总是比赛谁吃得快的情形。“还有
沃甫赛也想瞧瞧你,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会把这当作大喜事呢。”
“乔,我就是不希望他们这样做。他们会小题大作,什么粗俗的下贱事
都干得出,那我可不能忍受。”
“唔,皮普,这倒是真的!”乔说道,“要是你忍受不了——”
毕蒂这时正坐在我姐姐旁边端着盘子喂她吃饭。她问我道:“你想不想
穿起来给葛奇里先生、给你姐姐、还有给我看看呢?你会穿起来给我们欣赏
一下,对吗?”
“毕蒂,”我有些不满地答道,”你脑子动得真快,我可没法和你相
比。”
(“她脑子动得总是那么快。”乔说道。)
“毕蒂,你要是多等一会,就会听到我说,我打算在某一天的晚上把衣
服包好带到这里来,很可能就在我动身的前一晚。”
毕蒂没有再说什么。我宽宏大量地原宥了她,然后不一会儿便和乔及毕
蒂交换了亲切的晚安,上楼睡觉去了,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我先坐下来打量
了四周好一会儿,心想这是一个多么卑微的小房间,而不久我就将与它告
别,我的身份已经提高,而且永远不会再住到这里。不过,正是这个小房间
给了我多少饶有兴味的儿时回忆。这时,我的沉思又坠入混乱之中,简直使
我惶恐不安。这间卑微的陋室和我即将去住的华屋相比,哪一间更好呢?这
里的铁匠铺和郝维仙小姐的家宅,哪一个更好呢?还有毕蒂和埃斯苔娜,又
是谁更好呢?
我这间小屋从早到晚都受到明亮的太阳照射,即使晚上也还保持着温
暖,我站起来打开窗,立在窗口向外眺望,忽见乔从黑洞洞的屋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