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
冬恋 更新:2022-10-16 11:44 字数:4965
应了。
当时乔还雇了一名伙计,叫做奥立克,每周付给他工资。他自己称他的
教名是陶尔基②,这显而易见是不可能的。这个家伙性格顽固,所以我认为
他用这个名字不是由于一时的妄想,而是故意地把这个名字强加给村子里的
人,利用这名字中的含意来侮辱村民。
①鲨鱼一词在英文中亦有诈骗、勒索之意。
②De1ge,与英文dOdge形音都相近,而后者有逃避、狡猾之意。
他是一个肩膀宽大、四肢懒散的黑脸汉,力气挺大,可干事从来都不慌不
忙,永远是拖拖拉拉的。他上工从来都不是为了上工而来的,倒好像是路过
此地,慢慢地信步走进来似的。无论他是到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去吃午饭或
是晚上回家,也总是那么拖拖拉拉,倒有些像《圣经》中的该隐以及那位漂
泊的犹太人,仿佛不知道上哪儿去,也根本没有回家的想法。他寄住在沼泽
地那边的一个管水闸的家中,在该上工的日子里,他从他隐居的所在拖拖拉
拉地走来,两只手放在口袋里,中饭装在一只袋子中,袋子套在脖子上,在
背后晃晃荡荡的。每逢星期天,他多半躺在水闸堤上,要么站在那里把身子
靠在草堆上或堆草房旁。他走路总是懒懒散散的,两只眼睛盯在地上。如果
有人和他打招呼或有其他什么事需要他抬起眼睛,他便显露出一半愠怒一半
不知所措的样子,仿佛他唯一的想法是别人从来不让他思想,这简直是一件
怪事,也是对他的侮辱。
这个脾气难弄的伙计很不喜欢我。在我很小而且又十分胆小的时候,他
对我说魔鬼就住在铁匠铺里的一个黑暗角落,说他和魔鬼很熟悉。他还说,
要保持炉火旺,每隔七年就必须把一个活男孩丢进炉子,使我觉得我一定是
要被丢进炉子里的男孩了。在我成了乔的学徒之后,奥立克便确定了某种怀
疑,认为我总有一天要把他取而代之,自然对我就更加不喜欢了。当然这不
是说他在言语上或行为上对我表现出了什么公开的敌视,只不过我注意到他
打铁时总是让火星在我身前乱溅,只要我一唱起老克莱门的曲子,他便拉着
嗓子把调门打乱。
第二天我提醒乔给我半天假时,在场的陶尔基·奥立克正在干活,也听
见了。他先是没有言语,因为当时他正和乔合力打一块火红的热铁,而我在
拉风箱。下一会,他处理好热铁,便撑在大铁锤,上说:
“老板!你对待我们两个人总不该偏爱一个,慢怠另一个吧。既然小皮
普得准半天假,那么老奥立克也该准半天假。”我猜他不过才二十五岁,可
他总把自己说成是七老八十的人。
“怎么,你也要半天假?你这半天要干什么事?”乔说道。“问我这半
天假要干什么?那么他要半天假又干什么?我要干的事就是他要干的事。”
奥立克说道。“问皮普么,他要到镇上去。”乔说道。“好,老奥立克嘛,
也要到镇上去。”真是棋逢对手,来一句驳一句。“两个人都可以到镇上
去,不能只许一人去镇上。”“用不着发火。”乔说道。“我喜欢发火就发
火,”奥立克咆哮起来,“有人就可以到镇上去!有人就不可以!得了,老
板!一个铺子里不能两种待遇。你可得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老板根
本不理他这个茬儿,除非这位伙计先把火气消了。这时,奥立克突然奔向了
熔铁炉,钳出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条直向我捅过来,简直想捅穿我的身体。
就在一霎间,他把它在我头上一转便落到了铁砧上,然后便锤打起来。他锤
打着铁条,好像那铁条就是我一样,溅出的火星就像我身上溅出的血。打到
最后他混身发热,而铁条已变冷,于是他又撑在他的铁锤上,说道:“老
板!”“你现在气消了吗?”乔问道。“嗅!都消了。”老奥立克粗声粗气
他说道。“那么,看你工作的样子和别人一样还是勤勤恳恳的,就让你们都
放半天假吧。”乔说道。这时,我姐姐一直悄悄地站在院子里偷听。她总是
什么也不顾地想尽办法打探偷听。听到这里,她便从一个窗口探进头来。
“真亏你这个蠢货!”她对着乔骂道,“给这么个懒惰的家伙放假。难道你
是个百万富翁,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工资?我要是他的老板就绝不会这样!”
“只要你敢,你自然会做所有人的老板。”奥立克不怀善意地嘻笑着反驳
道。
(“随她去。”乔说道。)
“所有的笨蛋和坏蛋我都敢碰,”我姐姐的火气开始越来越旺,说道,
“我既然能够碰一切笨蛋,当然就能碰你的老板,他是所有笨蛋中的大笨
蛋。我既然能碰一切的坏蛋,当然就能碰你这个坏蛋,你是这里和法兰西最
黑心肠的最坏的坏蛋。哼!”
“你是个臭泼妇,葛奇里老太婆,”这个伙计咆哮道,“坏蛋才识坏
蛋,你也不过是个大坏蛋。”
(“随她去好不好?”乔说道。)
“你说什么?”我姐姐大喊大嚷,音调尖利。“你说的是什么话?皮
普,奥立克这个家伙在对我说什么?他称呼我什么?竟敢当着我丈夫的面这
样骂我?好啊!好啊!好啊!”我姐姐声声哭号、声声尖厉。在我看来是我
姐姐的不是,她和我所见过的一切暴怒无常的妇女都一样,她的这种脾气是
不该原有的。因为她的脾气不是正常发的,而明明白白是有意识的,是几经
盘算的,是强使自己发的脾气,最后越发越厉害,以致不可收拾。“他骂我
什么?居然在我丈夫面前骂我,我这个无用的丈夫,专他还发过誓要保护我
的。啊!快来抱住我!啊!”
“嗳,嗳——!”这个伙计咆哮着,咬牙切齿他说道,“你要是我的老
婆,我会来抱你,我会把你抱到水泵下面,用水把你浇死。”
(“我告诉你随她去。”乔说道。)
“好啊!你们听!”我姐姐哭闹着,一面拍手一面尖叫。这时她的脾气
进入到了第二个阶段。“你们听他骂我骂得那么难听!这个奥立克!竟然在
我自己家中!竟然敢骂一个已成了家的女人!竟然还当着我丈夫的面!好,
好!”我姐姐拍手尖叫了一阵之后,又捶胸口,又捶膝盖,然后把帽子摔
掉,又乱扯自己的头发。这时她的脾气已发展到了最后一个阶段,完全达到
了疯狂的程度。这时,她扮演的一个十足的狂乱形象已登峰造极了,于是朝
门作最后的冲刺,所幸我已把门锁上了。
可怜的乔,刚才的一些插话什么作用也没起,别人也不理他,现在他该
怎么办呢?他只有勇敢地面对他的伙计,责问奥立克干涉他自己和乔夫人的
事有什么用意,还说如果奥立克是个男子汉,敢不敢和他比试一下,看看谁
高谁低。老奥立克感到情况不妙,除了动武之外别无他法,于是便摆开了防
卫的架势。他们连那烤焦了的破烂围裙都没有脱掉,就像两个巨人一样地扭
打起来。在附近一带,我还没有见过有谁能经得起和乔交手。奥立克就好像
上次和我比试的那位苍白面孔的少年绅士一样,根本不是乔的对手,没有几
下就被打翻在煤灰之中,甚至都爬不起来了。乔这才打开门,出去把我姐姐
扶起来,她早昏倒在窗口那儿了(我想,她一定看到了动武的场面)。乔把
她扶进屋中,让她平躺下来。她在劝慰下恢复了精神,于是挣扎着用两手使
劲地扯住乔的头发。接下去是一片安静,一场吵闹场面终于结束。这时,我
脑海中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这种感觉每逢极度喧闹之后的宁静时刻便会出
现,觉得多像是星期天,又像是有什么人死去。于是我上楼去换衣服。
从楼上下来时,我看见乔和奥立克正在打扫。一场不平静的风波己然消
逝。除掉奥立克鼻孔上的一个裂口外,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当然,鼻孔上
的裂口既无深刻的意义,又无光彩。他们从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买来了一大
壶啤酒,正在平静地轮流把盏,共同分享,这一平静时刻对乔的影响不仅是
使他显得心平气和,而且也具有某种哲人风范。乔跟着我走出来,在路上好
像临别赠言般地对我说:“一会凡是大吵大闹,一会又不大吵大闹,皮普,
人生也就是如此!”
我又一次向郝维仙小姐的家中走去,所怀之情绪是如何荒唐在此无须细
言,反正这种情感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本是很严肃的,而换成一个孩子便显
得滑稽可笑。至于在我下定决心按铃之前在她家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也
无须细言。至于我是如何斗争再三,是否不按铃即离去,以及如果我能够支
配自己的时间,无疑我一定会立刻回家,等等,也都无须在此细言。
莎娜·鄱凯特小姐来到了门口。埃斯苔娜却没有出现。
“是你?你怎么又来了?”鄱凯特小姐说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说我来只是为了看望郝维仙小姐。显然她听了我说的话后考虑了一会
儿是否应该打发我走,但是她也不愿意冒着担责任的危险这样做,最后还是
放我进去了。没有多久便传出简短的口讯,叫我“上来”。
房中的一切仍原封未动,郝维仙小姐一个人在那儿。
“你来了!”她把目光盯住我说道,“我想你不是来要什么的吧?我可
没有什么给你。”
“郝维仙小姐,我不是来要东西的。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当学徒了,干得
很好,而且非常感谢您。”
“得了,得了!”她还是老样子,不耐烦地挥动着手指。“有空就来玩
吧,在你生日那天来。——哎呀!”她突然叫喊了一声,连人带椅一齐都转
向了我,说,“你东张西望,是不是在找埃斯苔娜?是吗?”
我是在东张西望,确实是在找埃斯苔娜,于是只得结结巴巴他说我希望
她身体健康。
“出国啦,”郝维仙小姐说道,“去接受上流社会的小姐所必需的教育
去了,很远很远;现在可比过去更漂亮了,凡是看到她的人都仰慕她。你是
不是感到看不见她有些失落感?”
她最后一句话里暗含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说后还发出一阵令人不愉
快的笑声,使我慌乱得不知该怎样回答,幸亏她马上叫我回去,免除了我的
尴尬。那位胡桃壳般面孔的莎娜关上大门后。我所感到的是对我的家、对我
所学的行业、对一切的一切都比以往更加不满意,而这些便是我此次造访的
全部收获。
我正沿着大街闲逛,郁郁不乐地浏览着店铺的橱窗,想着如果我是个上
流社会的绅士,我会买些什么呢?就在这时,从书店里走出一个人,正是沃
甫赛先生。沃甫赛先生的手中拿着一本情浓意深的悲剧,描写了学徒出身的
乔治·巴恩威尔的身世①。这是他刚才
①英国剧作家George Lillo的五幕剧。花了六个便士的价钱买来的,正
准备去彭波契克那里和他一起饮茶,并且把这个悲剧中的每一个词都原封不
动地读进彭波契克的大脑中去。他一看到我便立刻想到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正好对着一个学徒的来读一读一个学徒的悲剧,于是他一把逮住了我,坚持
要我陪他一起到彭波契克的客厅去。我想,家中也是挺凄凉的,夜晚黑暗,
路上又沉闷,现在有个同行的伙伴总比没有好,所以我没有拒绝。我们来到
彭波契克家中,正是街道和店铺开始上灯时分。
我从来没有欣赏过《乔治·巴恩威尔》这出悲剧的演出,也不知道演出
要花多少时间。但是这一天晚上我非常清楚,朗诵直到九点半才结束。当沃
甫赛先生读到巴恩威尔进入新门监狱时,我想他是永远上不了绞刑架了。他
一入监狱之后,描写便大肆铺开,比他可耻一生的前一阶段要细致入微得
多。他报怨自己正当风华正茂时刻,却被摧残得毫无生气。我认为这些都太
过分了,仿佛他花苞刚放,尚未结果,便叶落飘零,也即是在人生道路刚开
始便向衰败过渡了。不过,这些只是使人感到冗长和令人厌倦,而刺痛了我
的却是他们把剧中的情节和无辜的我联系起来。巴恩威尔刚开始走上歧途
时,彭波契克就用愤怒的目光盯住我,仿佛是在谴责我,令我不得不感到十
分的委屈,沃甫赛也卖力地想把我说成是最大的坏蛋。在他们眼中,我立刻
变成了惨无人性又常流泪的人,成为杀不可赦的谋害伯父的人;似乎那个叫
密尔伍德的妓女每一次都用她的花言巧语打动了我;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