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2-10-16 11:44      字数:4973
  “葛奇里先生,请稍等一下,”陌生人说道,“我想起在我的口袋里有
  一枚崭新发亮的先令,我想就送给这个孩子吧。”
  他从掏出的一把零钱中找到这个先令,用一张皱巴巴的纸包好,然后才
  给我。“这是你的!”他说道,“记住!这是你自己的。”
  我对他表示了谢意。虽然这已超过了礼貌的范围,可我仍是盯住他看,
  同时紧紧依偎在乔的身边。他对乔说了晚安,又对沃甫赛先生道了晚安(他
  正和我们一同离开),然而对我,他只是用瞄准的眼光扫了一下。也许,他
  的眼光根本就没有扫过我,因为他闭上了那只眼睛,不过,这一闭眼把千言
  万语都包藏其中了。
  在回家的路上,即使我有兴趣谈些什么,也只能是独自一人自谈自说,
  因为一出三个快乐船夫酒店的大门,沃甫赛先生便和我们告别而去,而乔一
  路上都把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尽可能地用吸进的空气把朗姆酒的气味洗测干
  净。我现在的思想茫无头绪,因为心里又翻腾起过去的错误行为,映出了老
  相识的影子,自然也不可能再想其他的东西。
  我们走进了厨房。今天倒不错,我姐姐没有大发雷霆,乔也因为这件不
  寻常的事大着胆子把那枚崭新发亮的先令的来历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我
  敢担保这是假先令,”乔夫人得胜似的说道,“要是真先令他就不会给一个
  孩子了。拿来让我看看。”
  我把纸包打开,从中拿出先令。这确实是一枚真的先令。“这是什
  么?”我姐姐说道,随手放下先令,把纸包翻开来一看。“两张一英镑的钞
  票?”
  确实是两张一英镑的钞票,油腻腻、热乎乎的,好像和这里乡下的牲畜
  市场有过非常亲密的交情。乔这时又戴上他的帽子,拿起这两张钞票向三个
  快乐船夫酒店跑去,想把钱还给那个人。乔走后我便坐在我惯坐的那张小凳
  子上,失魂落魄地望着我姐姐,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那个人早不在那里
  了。
  不一会儿乔就回来了,说那个人也已离开了,不过关于这两张钞票,乔
  已经在三个快乐船夫酒家留了言。然后,我姐姐就用一张纸把钞票包好,又
  封得严严密密,放在客厅一张柜子顶上的茶壶里,这个茶壶是当装饰品用
  的,把钱放进去后她又将一些于玫瑰花瓣铺在上面。这以后它们便成了噩梦
  之魔,多少个日日夜夜缠住我不得安心。
  我躺在床上无法成眠,那个陌生人总在我心头出现,他用一枚无形的枪
  在瞄准着我;还有我那件下贱的犯罪行为,和一个逃犯私下来往。我想这件
  事虽小,对我这个刚开始涉世的小人来说却可谓大事,而这大事居然在今天
  的事发生前被我忘记了。现在,这把锉子又鬼魂般地出现。我想这恐怖随时
  会缠住我,锉子还会重现。为了诱使自己人眠,我便想着下星期三到郝维仙
  小姐家里的事。然后,我真的进入了睡乡,不过在迷糊之中,我看到锉子从
  门口伸了进来,还没有看到拿锉子的人是谁,我便大叫一声惊醒了。
  第十一章
  我在约定的时间到了郝维仙小姐的家门口,犹犹豫豫地按了铃。埃斯苔
  娜走了出来,打开门锁让我进去,然后像上次一样又锁上门,带我去到那个
  放着蜡烛的过道。一开始,她根本就不理我,一直到她拿起了蜡烛,才转过
  头来,十分傲慢他说道:“今天你从这条路走。”于是她便带我走向这所大
  房子的另一处地方。
  这是一条很长的通道,看上去似乎绕遍了整座正方形的宅邸。我们只走
  完了正方形的一边,在顶头的地方她停住脚,放下蜡烛,打开了一扇门。这
  时,阳光又重新出现,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铺着石板的小小庭院,院子的
  对面是一幢独立的住宅。我想这房子可能是早已停产的制酒作坊原先的经理
  或管事居住的地方。在这所房子的外墙上悬挂着一只钟,这只钟和郝维仙小
  姐房里的钟一样,也和郝维仙小姐的表一样,指针停在八时四十分上。
  门大开着,我们走了进去。这是一个阴沉昏暗的房间,位于房子底层的
  后部,而且天花板很低。房里有几个人,埃斯苔娜走到他们那里后,对我
  说:“小孩,你走到那里去,站在那儿,等有人叫你时“再进去。”她说的
  “那儿”是指窗子。于是我走了过去,站在“那儿”,心里很不高兴地看着
  外面。
  这扇落地长窗从顶到底全部打开着,望出去是已荒废掉的花园里一处最
  凄凉的角落。那里全是白菜梗子,还有一棵黄杨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
  有修剪了,活像一块布了。树顶有一簇新长出的叶子,不仅样子难看,连颜
  色似乎也和原色不同,好像这布丁在小锅里烤时有一处粘在锅底被烤焦了一
  样。当然,这是我在观看黄杨树时所想到的,是我朴实无邪的想法。我知道
  昨天夜里有过一场小雪,不过任何地方都没有看到积雪。可是在这花园里的
  这一小块寒冷阴湿之处,却积着未融化的白雪。寒风吹来,一阵雪花从地上
  卷起,沙沙地打在窗于上,好像在狠狠地斥责我,不该来到这个鬼地方。
  我的猜测一点不假,我一走进屋便使屋子中的人都停止了谈话,而且都
  一起细瞧着我。房中的景象除了映照在窗上的熊熊炉火,其他什么东西我都
  看不见。但我意识到自己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全身的关节都僵硬得动弹不
  得。
  屋中有三位女士和一位男士。我站在那扇窗边也不过才五分钟,便从他
  们那里获得一种印象,即他们全都是马屁精和骗子。不过,他们都装模作
  样,好像不知道别人是马屁精和骗子,因为,无论他或她只要戳穿对方是吹
  牛拍马之徒,那无疑也就是承认了他或她自己也是一个马屁精和骗子。
  他们都在这里等待着某个人的光荣接见,现在已等得不耐烦了,显出无
  精打采和疲倦的样子。最健谈的一位女士不得不找些话讲讲,以此来强使自
  己不打呵欠。这位女士的名字是卡美拉,一见到她便使我想起我的姐姐。要
  说两者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年长了几岁,而且(我一眼便瞧了出来)长着
  一副更加粗鲁愚钝的面孔。说实在话,等我看得更清楚一些,我不得不认为
  她这副面孔简直是一堵死墙,既无门窗,又显得很高,她的面孔有那么点儿
  特征已经算是她走运了。
  “真是可怜的好人!”这位夫人说道,一开口就是这种没有礼貌的态
  度,和我的姐姐没有两样。“他不与任何人为敌,除了他自己。”
  “我看最好还是与人为敌,”那位先生说道,“这样才顺乎自然。”
  “雷蒙德表弟,”另一位夫人说道,“我们都应当爱护别人。”
  “莎娜·鄱凯特,”这位雷蒙德表弟答道,“如果一个人连他自己也不
  爱护,你叫他去爱护谁呢?”
  鄱凯特小姐笑了。卡美拉也笑了,并且尽量抑制住自己的呵欠说道:
  “真是高见!”我想他们也许真的把这当成高见了。还有一位尚未开过口的
  妇女这时也认认真真、煞有介事他说道:“确是高见!”
  “真是个可怜的人!”卡美拉随即又说下去。我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们
  一直都望着我。“他真古怪!汤姆的妻子死时,他不听别人的劝告,就是不
  明白该让孩子们穿上重孝服。现在谈起这件事又有谁相信呢?他甚至还说:
  ‘上天之主啊!卡美拉,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已经丧失了亲人,穿上黑孝服又
  有什么意思呢?’马休就是这样!这就是他的想法。”
  “他有他的优点,他有他的优点,”雷蒙德表弟说道,“我要是不承认
  他的优点,老天也会责怪我的。不过,他总是不合时宜,永远也不会顺乎潮
  流。”
  “你知道,我是下定决心的,”卡美拉说道,“一定得坚持到底。我
  说:‘为了一个家庭的名声,我不能像你那样干。’我告诉他,如果不戴重
  孝,家庭的名誉就会给丢尽了。我从早饭就开始大吵大闹,一直吵闹到吃晚
  饭,吵得胃都发痛,没法消化。最后,他也发了人,赌咒他说道:‘那么你
  高兴怎样干就怎么干。’于是,我立刻冒了倾盆大雨去购置重孝衣物。真谢
  天谢地,我总算办成这件事,对我也是一个安慰。”“钱是他付的,对
  吗?”埃斯苔娜问道。“我亲爱的小姑娘,问题不在于究竟是谁付钱,”卡
  美拉答道,“东西是我买来的。夜里我醒来,常常想到这件事,内心也感到
  心安理得。”远处响起了铃声,沿着我刚才走来的那条过道传到这里,铃声
  中还混杂着一个人的喊声,打断了这里的谈话。埃斯苔娜这时对我说:“小
  孩,现在你可以去了。”在我转身的时候,他们全部都以最蔑视的眼光看着
  我。我走出门后还听到莎娜·鄱凯特说:“啊呀,怎么会是这样!还有比这
  事更奇怪的么?”接着卡美拉也补充道:“这真是奇谈怪事!闻所未闻!”
  语气之间充满了愤恨。埃斯苔娜拿着蜡烛,我们沿着黑暗的过道走着。突
  然,埃斯苔娜停了下来,转过头,把脸紧贴着我的脸,用嘲弄的语气对我说
  道:“哎?”“哎,小姐。”我回答道,几乎撞到她身上,连忙控制住身
  子。她站在那里望着我,自然,我也只能站在那里望着她。“我生得漂亮
  吗?”“漂亮,我觉得你非常漂亮。”“我无礼么?”“不像上次那样无
  礼。”我说道。“没上一次那样无礼?”
  “没有。”
  她问我最后一个问题时,火气已经上冲了。当我回答时,她便使出全身
  的力量打了我一个耳光。“现在怎么样?”她说道,“你这个粗野的小妖
  怪,现在你对我怎么想的?”“我不告诉你。”“因为你想到楼上去告发
  我,是不是那回事?”“不是,”我说道,“不是那回事。”“这会儿你为
  什么不哭,你这个小坏蛋?”“因为今后我不会再为你哭了。”我说道。其
  实这又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因为在我内心的深处又在为了她偷偷哭泣,而且
  我了解到了她后来所给予我的、令我深有体会的痛苦。这一段插曲以后,我
  们便登上楼梯。我们正在向上走时,遇到了一位正摸着黑向下走的先生。
  “这个人是谁?”这位先生停下来望着我。“一个孩子。”埃斯苔娜答道。
  这是个结实健壮的汉子,面色非常黑,生了一个大得出奇的头,还配了一双
  大得出奇的手。他用那只大手抓住我的下巴,把我的面孔仰起来,借着烛光
  对我仔细端详。他的头顶已经秃了,表现出未老先衰的样子,大黑眉像小灌
  木丛,根根竖直,一根也不愿意倒伏。他的两颗眼珠深深地陷进去,充满怀
  疑的神色,一看就令人不愉快。他身上挂着一串大表链,满脸都是胡于茬。
  要是他留起来,一定是个大胡子。我和他毫无关系,根本也想下到他将来会
  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既然今日相遇,我也就趁着这机会对他观察了一番。
  “嘿,你是这一带的孩子吗?”他问道。“是的,先生。”我答道。“你是
  怎么来到这里的?”“先生,是郝维仙小姐叫我来的。”我向他表明。“好
  吧!行为要端正些。我对待孩子可有经验呢,你们都是一群坏家伙。要留神
  些!”他说着,咬着他那只粗大的食指,对我皱了皱眉。“行为要端正
  些!”说毕,他便放开了我,径自下楼去了。我十分高兴他放了我,因为他
  的手上有一股香皂的气味。我怀疑他可能是位医生,可又一想,不会的,他
  不可能是医生,因为医生一般是文绉绉的,说话会带有劝导性。现在我已经
  没有时间多考虑这类问题,因为我很快就进入了郝维仙小姐的房间。郝维仙
  小姐本人和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和我上一次离开这里时一模一样。埃斯苔娜
  在房门口丢下我走了。我站在那里等着,一直等到郝维仙小姐从她的梳妆台
  那里一抬眼看到了我。
  “是你吗?”她说着,毫无吃惊的感觉,也不感到奇怪。“这些日子又
  消逝了,你说是吗?”
  “是的,夫人。今天是——”
  “住口,住口,住口!”她显得焦躁不安,挥动着她的指头。“我不想
  知道。你说你今天准备玩了吗?”
  我很慌乱,不得不说:“我想我还是不行,小姐。”
  “不再玩玩牌吗?”她用锐利的眼光看着我,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玩牌,小姐,只要你要我玩牌,我就玩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