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你妹找1 更新:2021-02-17 17:02 字数:4816
“黄小姐,我秘书没跟你说吗?很抱歉,我临时有急事,访问要改期了。”李嘉诚把黑框眼镜一托,双手往前一握,脸上现出确实无误的笑容,是笑,却充满着拒绝的气息。黄敬依第一次让人家的笑容刺得不知所措,视线往侧稍移,正瞥见庞兆旭的身影。她的心更乱了,在公在私都给他麻烦,她实在不想,可是,这样一个机会,对她们卑微的学生来说,不争取就自沉大海。黄敬依攥着拳头,手指尽插掌心,硬着头皮,撑起大方的微笑说:“李先生,我明白你工作要紧,可是你的访问对我们来说是极其宝贵的。我们也有我们的事业,我不想学生在错过机会的情况下倒退。今次的访问已经拖了两个月,如果再约下次的话,恐怕已经是毕业的时候了。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你可否就给我几分钟,完成这个访问呢?”
“黄小姐,我希望你明白……” 李嘉诚双眉微挑,轻叹一口气说。
“李先生,我知道你是讲信用的人,我们也不是死缠的人。今次的访问,我们已经准备充足,不需要十分钟,只要五分钟,五分钟我们就可以完成了。”
“车子怎么还没有到?”完全没有响应黄敬依的话,李嘉诚转说潮州话,眼已往左边远处扫着。所有人都以为他已下逐客令了,只有庞兆旭会心暗笑,对李嘉诚说:“我过去看看吧,司机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去跟进一下,呃……可能要耽误几分钟。”未等李嘉诚回应,庞兆旭双眼却先往黄敬依瞟去,黄敬依听了庞兆旭的话,马上执笔待战,李嘉诚看着眼前两人,轻笑一下:“你去看,不用太急。”
庞兆旭动作很快,一个转身,人已经跑出几步。他知道时间紧逼,这里每一个人,都用不同SIZE的时间金刚圈箍着,所以无论他多想瞄瞄老婆的表现,也只可以往前走,绝不能回头。时间究竟在这空间发生过甚么作用?当他坐着车子返回原地的时候,黄敬依和学生们已经不见了。庞兆旭看看手表,准准五分钟。他老婆不是说过要访问五分钟吗?人呢?
“李先生,司机收错信号……”庞兆旭从车子里出来,正想跟李嘉诚解释司机误点的事情,李嘉诚却一个手势要他退回车厢,他马上退到窗口处,腾出位置让李嘉诚坐进去。
“开车!”一声令下,黑色劳斯莱斯在马路上奔驰。
“那个港大学生……”看着景物直往后抽,庞兆旭胸口也扯得扁塌。
“完成访问了,三分钟就搞定。”李嘉诚简单两句回了庞兆旭心里最复杂的疑问。
“哦?那么快?”
“还好吧,资料是勉强拼凑的,可她背书的能力还算不赖。”
“是吗?”庞兆旭此刻才透了一口实在的气。
“这女生胆子还挺大的,”李嘉诚往膝盖一拍,扭头盯着庞兆旭,抿咀一笑:“跟当初的你有得比。”
“是吗?”庞兆旭模糊虚应,不曾发觉脸上早已红了一截。
“你还有没有第二句?说话跟做人都一个样儿?”
“蛤?”
“古板,比我更木!”
车子奔上高速公路,两度爽朗的笑声扬起清风,往机场方向高飞。
与名车相比,十分钟的路程,走路人肯定离不开中环的范围。一仗攻成,力竭筋疲,看着学生心满意足地抱着访问稿离开,自己却累得快要报销。抬眼白花花的烈日,四点多钟,黄昏还未来,黎明就甭想来。唉,四点交更,想打个的也不是易事,这时候的她,居然想有辆南瓜车,把她直载到家里去,才想笑自己超龄的童心,身后却有车子冲着自己“砵”个不停。半信半疑地回过头去,一辆的士果真在一群夺车人中挣扎着朝自己驶过来,司机搅下车窗,急问一句:“是不是庞太太?”庞太太?黄敬依居然张头四望,才猛然惊醒,这里才对司机点头,那里就糊里胡涂被扯上的士去了。
萍水相逢,香港人叫“三唔识七”。黄敬依三唔识七就上了陌生的的士,是极其危险的事。双腿困于四轮中,人家要是绑票也份外轻松。这点,白痴的她居然在车子开往反方向的时候才后知后觉。
“庞太太,庞先生打电话到的士台,说要包车半天。”
“他叫我在皇后大道中绕圈,见到穿白色连身裙的女人就停下问一问。”
“你先生对你还挺好嘛,给你准备了丰富的Shopping List呢!”
Shopping?不是回家去吗?她嫁庞兆旭的日子不长,虽不敢讲了解,可她敢肯定这老公绝对不是爱逛街图美丽的人。
越来越可疑……
“呃……司机呀,到九龙去,不是该拐弯吗?”
可是车子只往前走……
“哦,庞先生说要先到连卡佛去,庞太太您到二楼拿了衣服后,就又要太子大厦去,那家卡地亚已经为你准备好……”
没听下去了,这个司机肯定有问题。不过既然他说了到了连卡佛就会停下来,她就先别张声,到时开门就跑就是了。
由长江集团中心到连卡佛,不过三分钟的车程,黄敬依一下车就想逃。不过,那神经病司机说得言之凿凿,自己又已经逃出生天,高档百货公司就在眼前,进去逛逛又何妨?
别说白天不信邪,当服务员知道黄敬依是庞太太的时候,马上恭敬地领她到二楼的HUSSEIN CHALAYN去,店员果真取出庞兆旭订好的晚装。橘红茄士咩长袖连身裙,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甚是合适。对着镜子,眼前的闲雅一恍而过。童年的小依依,很喜欢照镜,可是,当十年的衣服改了再补的影像不断重复在眼前,她就再也没有打扮的兴致。结婚的一刻,婚纱不是她订的,签纸之后是另一个没有要求的生活,自然对穿起婚纱的自己,也不会有甚么幻想。婚姻,究竟有甚么意义?只为在老人家面前能交代过去,三餐无忧老有所依?她本来是这样想的,既然人生无常,那么嫁一个没有感情的丈夫,受伤害就最少,不是最好吗?眼前的自己,在轻薄的布料下,姿态也显得柔弱无力。冷气不断渗进试身室内,胸前点点寒意,她抚胸抬头,再次面对自己,眼里竟有泪意。
原来她,一早就变了。
垂头沉默走到街上,她不再怀疑的士司机的话,随着他口中的路线,下了一站又上车,最后,连鞋子也换好了。司机才驱车过海,到九龙的香格里拉去。
今天究竟是甚么日子?好像结婚以来也没有如此隆重。今天,她打破确认身份的最高纪录,单是叫自己庞太太,已经超过十次。他在教训自己吗?在为白天她的口出狂言,而提醒自己要注意身份吗?
踏着红地毯一路走到酒店内的中菜厅,香宫。一座立地金碧辉煌的招牌Shang Palace,已叫她明白,丈夫悉心“预订”给她打扮的原因。
全以红木和金漆为主的香宫,门版、墙身,尽是皇室的雕花图案,天花吊着大大小小黄纱灯笼,照着枣红纹花地毯,那静穆的宫廷气派,叫黄敬依不禁腰肢挺而直,脚步慢而轻。
香宫的待应也是慢条斯理的,徐徐的步伐领着黄敬依到的包厢芙蓉阁去。雕门缓缓开启,她想好一切说话,今生,绝不可以让他再失望。明亮而温婉的笑容挂上脸上,却不消半刻,就如缺电洋娃娃般,脸塌眼歪,神情僵硬,还……有点机件失灵的“格擦格擦”声。
“哦?想不到,你也挺准时嘛。”手指一抬,划过尖眉尖眼尖咀角,桌上人斜睨一下黄敬依,眼睛又像老鹰怒冲绿林般回投枱中心,急嚷:“糊了,一二四……七番!”
“婆婆,你好。”包厢气温不低,可黄敬依背心却全然结冰。对着“久违”的婆婆,还有一桌三姑六婆,黄敬依不忘温柔闲淑地笑着,可口腔内的智慧齿却不停前后厮磿:她那个好老公,竟浪漫地耍她半天,然后扔她进火坑!!
“这个就是阿旭的新娘呀?”坐在婆婆东风位的老妇挑着眼镜,从头到尾像验尸般对黄敬依扫视一番,眼眉半挑不挑夹着不咸不淡的脸色说:“还不错,比结婚照好看一点。”
“……”黄敬依虽对自己一身打扮“问心无愧”,可平生最怕让人评头品足,面对那副戴着有色眼镜的电眼,她竟比对着李嘉诚更不自然。
“怎么那么没有礼貌?过来叫人啦!”庞李少芳数着筹码,一脸不耐烦地盯着黄敬依,手往前一指,说:“这位是我姐姐,今天刚从澳洲过来。”
还有两位是庞兆旭口中常提的妹妹,两个都嫁都外国去,结婚的时候,她们没过来,今天黄敬依可算正式“丑妇见家翁”了。
“噢,你就是我嫂嫂啊。”两个妹妹弃糊离桌,走到黄敬依身旁,拉起她的手,又是同一副眼神,机关枪地由上至下扫射一轮,才满意地笑着说:“嫂嫂很大方得体呀。”
“呃,很高兴见到你们。”可不可以不说话,突如其来的一家团聚,黄敬依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对着婆婆、阿姨、小姑,那势利的目光,压人的气焰,她真想大呼救命,老公,你何时来救我?
(12)
“唉,香港越来越住不住人呢,你看,那空气多混浊呀。我在街上兜个圈儿,手指甲也污黑了!”
香宫的菜的确不错,醉虾、怡香茄子煲、鱼翅灌汤包、蟹粥、蒜茸果皮蒸斑球、北京片皮鸭,连饭前小碟白肉凉瓜丝和河豚干,也特别精致。可惜满桌美食,却无品味相当的食客。
“我们澳洲呀,空气多清新呀,人也特别健康。这可不是我说的,我儿子都这样说。哎呀,上次阿旭说结婚就结婚,我们都来不及搞签证,我孩子嘛,就一直忙到现在没有时间回香港一趟。不过也难说呀,我儿子在大机构搞计算机嘛,他的公司是全球第一的,哈哈,香港这边,怎能想象他有多忙?”。
80年代,还是中英谈判的时期,稍为有钱的香港人,都怕97回归中国会解放香港。于是能走的就走,那怕移民到秘鲁去,总之不留在香港就好了。这班二等公民,要是能移到较发达的国家去,重回香港的时候,就总有衣锦荣归、高人一等的感觉。这倒跟80年代回乡省亲的香港人一样,以为自己身处之地最为先进,人家则处处落后,却没有想过,自己也曾生于斯、长于斯。
“呀依依呀,听说你在大学教书是吗?教甚么科目?甚么,中文?那有甚么用!我女婿的爸爸是大律师耶,你怎不跟人家那样学学法律?甚么,你还打算读哲学博士?那不是读死一世书吗?呵,你的前途也只有如此吧。”
餐桌礼仪,本来只供英国贵族学习,不过近来不少平民百姓也爱学它全套,不一定要媲美贵族,起码吃得有仪态,人也份外有气质。中国有没有餐桌礼仪?一定有的,不过,观这移民澳洲的“上等人”,边说边提着筷子朝那鲤鱼形的筷子座敲个不停,另一只手肘却越椅背而搁,人扯得像歪风筝般。这样的“上等人”,不学也罢。
没有想过要应酬三姑六婆,当然也没有想过要迎接在外国镀金的人给自己的挑衅,黄敬依实在有气,却又要给老公婆婆留点脸子,只好把一切难听的话儿和血吞于一埂⑿χ小K欢细约核担菏奔洳荒寻ぃ∶娌荒芽啊M虼笫拢苡薪馔训囊豢獭V沼冢鹊搅恕?br />
“谁有前途?让我也来沾沾光。”庞兆旭进入厢房劈头就是这一句,桌上五美图纷纷抬头回望,就像向日癸朝着旭日开花一般。
没错,这样一个男子,值得期待。晚上的他,换走一身专业秀气的西装,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灯芯绒外套加樽领黑毛衣,清逸裹着神秘的野性,俨如碧纱脆雾奔出的天马,无论共对多少年,总叫人亮起投水般惊叹。庞家老妇少妇当场就眼汪汪地称赞他的亮彩,不堕入迷团的只有黄敬依,由他一进门,她就知道,他心情不好。
跟长辈晚辈打过招呼,庞兆旭拍拍黄敬依肩膀,径自走到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大户人家,宴会之席,夫妇均需对面而坐。这点,不管家世已进入萎缩状态,庞家仍执者得很。
黄敬依瞧着对面的老公,橘红对黑白,有情对冷静,有口却难言。
“哎呀,阿旭呀,我说你就不对啦,说结婚就结婚,害得我缺了个玩新人的机会,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跟依依给我干了这一杯!”姣情洋溢的阿姨给黄敬依倒了酒,又绕到庞兆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