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散发弄舟      更新:2022-10-11 20:27      字数:5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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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弥没有说话,她也只有十万块钱,其中一半还是子冲的。
  母亲终于停止了掉眼泪,她严肃地望着陆弥,她说:“你哥和静文就没什么积蓄,我和你爸都是工人,我们能有几个钱?基本上你哥娶媳妇的时候都花了,现在拿出棺材本不至六万块钱……所以弥儿,你有多少钱都要拿出来救你哥。”
  这话真是像针一样扎在陆弥的心上。
  夜里,陆弥睡在自己原先的小房间里,自她走后,蓓蓓便住在这间房。晚上猜到她不走了,蓓蓓便跟静文去睡大床了。
  躺在床上,陆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首先没想到的是,灾难在向她瞄准的时候她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其次,这件事她该怎么向子冲开口?说,我们不买房了,那十万块钱必须要拿出来救我哥?
  为什么刚才母亲的话会刺痛陆弥?这其中是有特殊原因的。陆弥的父母亲都是客家人,客家人本质上都有些重男轻女,表现在陆家就甚之又甚。可以说,在陆家无论有任何举措都是围着儿子陆征团团转,这几乎成了天经地义的事。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不富裕,就是有一个鸡蛋也是给陆征吃,陆弥所以搞成一个男孩子性格也是因为从小捡哥哥的旧衣服穿,在家什么活儿都得干,竟然打煤饼爸妈都不让陆征帮她,那时她头发剪得短短的在贫民区疯跑,谁都当她是一个男孩子。
  高中毕业的时候,母亲给她联系了制袜厂,母亲说,我们家是供不起两个大学生的,你哥哥肯定要读书,你要跟我和你爸一样挣钱养家供你哥读书。
  这件事根本是毫无争议地定下来了,可惜的是陆征连考了两年都没有考上大学,反而是陆弥轻而易举地考上了一所名校,但即便是这样,陆弥的父母还是不想让她上大学,他们说上大学太花钱了,而他们累死累活就是想攒钱买一间凉茶铺,至少可以保证陆征将来聊以为生。这个决定太伤害陆弥了,她跑到外面去一天没回家,当时她能想到的报复父母的惟一办法是她要去当妓女,自毁形象让父母亲一生尽失脸面。
  到头来陆弥所以能上成大学,还是因为陆征据理力争。陆征和陆弥的关系其实还是非常好的,陆征说家里有一个大学生太重要了,你们不要鼠目寸光。他的无私和宽厚让父母觉得他完美到无以复加,相比之下陆弥就显得太不懂事了。尽管这件事的结果还是陆弥上了大学而陆征去了制袜厂当工人。
  人的一生有时就像赶路,一程拉下了程程赶不上似的。对别人来说,学历仿佛并不影响前程,也有不少人发了财,可是陆征后面的路也还是不顺。
  不能说陆征没有与时俱进,他后来也因为厂里的效益不好而离开了工厂,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他也搏击风浪,由于有父母的纵容,他也与人合伙开过饭馆,饭馆开死了以后他又与人合伙开洗衣店,后来又与人承包果园,开了一辆极破的敞篷吉普,不时地像将军检阅军队一样地检阅他的荔枝树和芒果树,你真不能说他没尽心尽力,可是所有这些努力最终还是归为零。
  陆征的父母从来没对他失望过,他们总是说,投资失败是很正常的事,所以说成功者才是少数人。陆弥劝哥哥不要随便轻信干什么都能发财的蛊惑,她的话受到了父母严厉的驳斥。
  陆征的个人问题更是搞得惊天动地,那段时间家里就像婚介所一样热闹,走了小方来了小李,走了燕燕来了玲玲,有时是陆征看不上人家,有时又是人家没相中陆征,好不容易定下来幼儿园的老师熊静文,家里又开始刷房、装修、做家具,直到能迎娶新人在酒店足足摆了二十围。
  可是陆弥带子冲回家见父母,他们的热情就大打折扣,还嫌子冲提来的东西不够体面,也没有留他吃饭。
  所以说,陆弥其实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平等,她那么热衷于早早地进入供楼阶段,内心深处大概也是希望营造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而现在,这个愿望即将破灭。
  陆弥几乎是瞪着眼睛迎来了天明。
  爱情这个东西是不能考验的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子冲在办公楼的外面见到等他下班的陆弥。
  子冲说道:“我们去哪儿?”
  陆弥道:“去吃烤肉吧。”
  子冲有点假惶惶地道:“何必呢?太破费了吧。”
  陆弥没说话,心想什么破费不破费的,反正大头保不住了,小钱再不花,活着不是太没意思了吗?
  在烤肉馆坐下之后,陆弥要了一份子冲爱吃的那种烤肉,另外有些奢侈地点了一份红烧牛尾,这种牛尾是用红枣、板栗和松子烹烧出来的,实在是香气逼人,当然价格方面也就不那么实惠,陆弥还要了一壶清酒,香气再次逼人。
  子冲笑道:“咱们明天是不是就不过了?”
  陆弥叹了口气,举起白瓷的小酒杯,两个人的杯子碰了一下,子冲却没有喝,子冲又道:“你还是跟我说发生了什么事吧,要不然这顿饭我也吃不好。”
  于是,陆弥便把昨晚回家的事和盘告诉子冲。
  应该说,子冲还是一个比较有素质的年轻人,他既没有图穷而匕首见地说,我们俩的钱凭什么你一个人支配?!或者说,陆弥你不要幼稚,十万钱是救不了你哥的,干脆我们就打定主意不变口地说我们没钱。甚至直说干脆我们提前交了首期房款算了,这样天下太平别人也别打我们的主意。
  总之他并没有说出那些不仁不义的话,而他在关键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从容还是让陆弥颇为心动的,但是他还是说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让陆弥不大好受。
  子冲苦笑道:“陆弥,不是我说话刻薄,假如这次得病的是你,估计就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他自然清楚陆弥在家里所处的位置。
  陆弥不快道:“你这不是在我的伤口上撒盐吗?”
  子冲道:“咱们说话就回到解放前,真正是无产阶级了,难道还不许我埋怨一句吗?”他开始喝酒吃菜,神情黯淡甚是失落。
  陆弥心想,虽然这是一句让人心寒的话,但是子冲说得没错。
  吃完了晚饭,两个人都还不想回到住处去,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上缴了存折,他们就没钱了,没钱自然供不了楼,没房子那还结什么婚啊?!自打决定买房之后,他们便感到子冲的宿舍简陋得不能再坚持下去了,所以也不像以往那么勤于收拾,越发显得临时而凌乱,现在看来他们是一时半会儿都搬不走了。兰亭公寓的定金五千块钱如果不找熟人去讨,肯定也是当塌定处理的。
  所以他们心照不宣地耽搁在外面,再说夜晚总是好的,多少可以抚慰一下常常被烦恼所累的躁动的心。
  他们一不作二不休,找了一个平时舍不得进的高级酒吧间,要了两杯鸡尾酒“黑骑士”,据说这种酒是可以帮助舒缓郁闷的,每杯六十块钱,子冲连眼都不眨。陆弥知道,他的心里真的是有无名火,问题是又说不出。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陆弥的心里被这件事搅得不好受,但是难受之中也不是没有一点点欣慰,那就是每当在关键的时刻,子冲都没有令她失望。因为她曾听无数的人说过,爱情这个东西是不能考验的,如果要考验也是屡试屡败,所谓一对男女的幸与不幸,无非是他们是否幸免了不同类型的考验而已。
  而子冲在钱的问题上还是比较洒脱的。
  若干天之后,陆弥也只有把存折送到母亲手里,拿出存折的瞬间,她的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母亲不快道:“这钱是拿来救你哥的,并不是我要花你的钱,你也不至于心痛成这个样子!”
  陆弥不吭气,她怕自己一开口便会哭出声来。她很想对母亲说,既然你这么轻贱我,又何必把我生下来呢?陆弥想起她十五岁的时候,由于母亲的忽视,对她的一切不闻不问,她竟然不知道女孩子是会来月经的,所以第一次见到短裤上有血,吓得她把短裤也一同扔在马桶里冲掉了。陆弥真想质问母亲,你可曾关心过我呢?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结婚要不要用钱呢?或者还怎么结婚呢?
  上大学的时候,陆弥在知识的天空中自由地呼吸,任意地飞翔,她觉得时代的变迁实在是太神奇了,近代史才多少年,却被伟人和人民推动着大踏步地前进,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她放假一回到家,便仿佛回到了封建社会,她父母亲那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思想天经地义地笼罩着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停滞并且千古不变的。
  回到住处,子冲看出了她的不快。
  子冲道:“钱算什么东西?钱是王八蛋。为钱生气是最不值得的。”
  陆弥一听这话,更是泪如雨下。
  传递一种亲情和信心
  望着面色苍白一脸无助的哥哥躺在病床上,陆弥的心里很不好受,不仅是为哥哥,也是想到昨晚自己为了钱哭得那么伤肝动肺,实在是羞愧难当。
  因为哥哥陆征实在是一个好哥哥,但凡这普天下的人,就没有谁是宠不坏的,一宠便是毛病百生,可是陆征这个人偏偏宠不坏,他对人总是那么好,对陆弥就更加的好。小时候在父母那儿得了好吃的总是偷偷给陆弥留一份,陆弥躲在大床后面吃酥饼,差点没噎得背过气去。那时候两个人一块去上小学,陆征有吃油条喝豆浆的早餐费,陆弥的钱就只够买一个馒头,陆弥为了租武侠书看,只好不吃饭,饿着肚子把钱省下来。陆征见状便和陆弥一块吃馒头,省下钱让陆弥看书,而他自己不爱看书,尤其是武侠书。
  长大之后的事就不用说了,陆征总是格外地疼陆弥,就连嫁到陆家来的熊静文都有些看不过眼,所以她跟陆弥的交往从一开始就隔着一层什么,客气归客气,确是生分得很,这一点陆弥心里很清楚。
  认识陆征的人都说,他除了不精明发不了财之外,什么都好,从头到脚都是优点。
  子冲曾经不以为然道,在这个世界上做好人有什么用?现在说谁是好人真不知是夸还是骂,一个男人做什么不成什么,我看好也有限。
  为了这句话,陆弥跟子冲吵了一架。
  在医院里的陆弥自然没有提钱的事,她除了对陆征说了一些励志的话之后,便是故作轻松地说现在的医学发展也是突飞猛进的,相信哥哥的手术一定会成功云云。走的时候还抓住哥哥的手使劲握了握,算是传递一种亲情和信心。
  回到工作室上班,白拒见到陆弥便说,女演员那个音乐家老公已经给他打了若干电话,诚心诚意地检讨,还是希望他们能为女演员拍照,因为虽有小小的不愉快,但是他和女演员还是很喜欢他们的影像风格的。总之,白拒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为了陆弥供楼,他一定会断然拒绝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气量小,而是自然的创作氛围被打破了,彼此都会变得拘谨,拍出来的东西也就可想而知。
  陆弥看了白拒一眼道:“那你还是断然拒绝吧。”
  白拒不解地翻了个白眼。
  于是陆弥告诉他哥哥生病,以及她也不可能再供楼的事。
  紧接着,陆弥叹道:“也就是一晚上,生活就改变了它的轨迹。”
  白拒想了想,回道:“那就更得给女演员拍照了,她给的钱多,而且以后你还不知道要在你哥身上花多少钱呢。”
  “这么严重?”
  “你以为你拿出了全部积蓄就没事了?我告诉你,我妈生病的时候我也这么想,她得的是肺癌,我和我爸花完了家里最后一分钱,还欠了一身的债,我妈算是放过我们过了身,可我和我爸到现在还在还债……当然他已经觉得生活了无生趣了,而我呢,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改变了无忧无虑的人生观。”
  陆弥没有说话,但是她多少有些了解了白拒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怪癖的性格,他忧郁,封闭,情绪化。
  他也从来不交女朋友,据他自己说,从前也交过一个半个的,但是那些女生跟他熟一点以后一定会说,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你也一定要对我负责。白拒不解,白拒说你应该自己对自己负责,为什么要让我负责?白拒说他有负责恐惧症,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怕的就是负责这两个字,因为它过于沉重。这样一来,又有哪个好女孩会把一片芳心交给这个梳着马尾巴的搞艺术的年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