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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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右想 更新:2022-10-11 20:26 字数:4687
也觉得上学并不是惟一的出路。”
我不禁怔在那里:是他变化太快还是我们交流太少?我不解地看着弟弟,弟弟却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道理来,他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每句话都明确而且坚定。我难过地说:“江江,你必须去上学,无论是赚钱还是干别的什么,你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啊。”弟弟低着头说:“大哥,我想好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了。上学是好,可是能考上大学的又有几个呢,而且将来学费越来越高,即使我考上了大学,谁又能保证我可以顺利地读完呢?”我连忙说:“你考上的时候我就工作了,到时候我就会供你的。”弟弟立刻反驳:“大哥,你工作了就是头吗?你要工作,还要结婚,买房子,你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如果你再顾及我,也许你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我呆呆地看着弟弟,没想到他想得那么久远,现在在他面前我简直就是个书呆子。我还是固执地坚持着要他回学校,弟弟却开始转移话题。他说:“大哥,我试试这衣服吧。”说完,自己换起衣服来。
弟弟体格健壮,穿衣服很挺,一套运动装穿在身上愈发显得他英姿勃发,俊朗帅气。我们狭小的房间里没有镜子,他笑着对我说:“大哥,好看吗?”我由衷地说:“好看,没想到我弟弟这么英俊。”弟弟嘿嘿笑了起来,他把衣服换下,递给我道:“大哥,你穿上试试。”我随手穿上,用手拽拽袖口,看着弟弟,弟弟瞪大眼睛说:“大哥,你穿着可好看了,真的,特合身。”弟弟说完,跑到房子角落,像变魔术似的拉出一只皮箱子。他对我说:“大哥,这箱子是真皮的,我看那些大学生都用这种箱子呢。”
妈妈走进屋子,正好看到箱子,皱着眉头说:“这个大家伙要多少钱啊?”弟弟扬着头说:“一百二呢。”妈妈显得很生气,说:“这么贵的东西,你买了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啊?”听了妈妈的责怪,弟弟有点委屈,他挠了挠头说:“我大哥上学不是没有箱子嘛。”妈妈说:“买两个大提包不就行了吗?”弟弟嘟囔道:“您知道什么啊,那种提包都是我们这些打工仔用的,人家大学生都用这种皮箱啊。”嘴里说着,他猫腰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个包装袋,弟弟把袋子打开,掏出一套崭新的衣服。他向我炫耀道:“大哥,这衣服可贵着呢,二百多,穿上可精神了,你试试,东北冷,估计你一到东北就能穿了。”妈妈简直要疯了,她怒气冲冲地对弟弟说:“你这孩子现在花钱真是越来越大手大脚了。”弟弟看妈妈发了火,紧张起来,涨红了脸解释道:“不是,这不是我买的。”妈妈瞪了他一眼,说:“不是你买的,难道还会有人白送你不成?”弟弟失口道:“就是别人送的。”妈妈紧着追问:“别人送的,谁那么大方送你几百块钱的衣服?”弟弟急得团团转,最后懊恼地对妈妈说:“您就别管了,反正衣服在这儿总要穿,对吧?”妈妈被弟弟说得哑口无言,转过头来看着我。
弟弟细腻的心思我是了解的,但还是没有想到他会为我把事情想得如此周到。我已经想到那套衣服是王微送给他的,却不知他们现在发展到何种程度。
我对弟弟说:“妈妈说的是对的,我们没有必要去和别人比,因为每个家庭的条件都不一样啊,我拎了手提袋去学校也不会觉得难堪,更不要说你是打工仔我是大学生,我们就是兄弟,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弟弟看着我,妈妈也看着我,我们都不再说话,任何语句都显得多余。弟弟站在我面前,个头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他的眉头显得那样坚毅,他的肩膀显得那样宽厚,他忧郁的眼神似乎在倾诉着曾经的苦难经历,又好像在向世人宣告他永远不会在苦难面前低头。
吃过晚饭,弟弟躺在地铺上很快睡着了。我辗转反侧,还是轻轻地把他推醒,弟弟睁开惺忪的眼睛注视着我,当他明白我是要劝他回到学校时,立即清醒而又坚毅地摇头。我无言了,继而胸腔里一阵肝胆俱裂的疼痛。妈妈曾经幻想用巴掌把我赶回学校,但她没有成功,最终是生活的艰辛促使我重返校园。可是弟弟这几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何止我经历过的百倍啊。如果他决定了,我们就再也无法改变他,妈妈可以将巴掌落在我的脸上,可是我们谁又有资格打弟弟一下呢?我的不懂事在最大程度上影响了弟弟,甚至改变了他一生的方向。他从十几岁开始便游荡在社会上,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在肮脏的言语与粗暴的拳脚的夹缝中顽强地生存着。我是哥哥,可是我又为弟弟做过什么呢?我像寄生虫附着在宿主上,吸取妈妈和弟弟身上的养分,他们心甘情愿地支持着我,非但没有任何怨言,反而为我取得的每一点成绩而欢呼。这种情谊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用心去体会,用整个生命去感悟。
惨白的月光照在弟弟脸上,他睡意正浓,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脸上挂着泪水,眼角还有泪珠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他心细如丝,却又深沉似海,他的内心世界是开放的,还有什么不能和自己的妈妈与哥哥说呢?他的内心又是封闭的,纵然我们一起走过那段最艰苦的日子,可是我们谁又能真正了解弟弟的想法呢?一个孩子,八岁的年龄天真无邪,充满童真,却失去了父爱,在经历了风风雨雨的洗礼后,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有一颗多么沧桑的心啊!我用胳膊顶着头,凝视着窗外明月,八月天气,我却感到寒气逼人。
第二天,我和妈妈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弟弟非常固执地要留在工地,任凭我们怎么劝说他都不同意和我们一起回去。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抑郁的表情,凝重而忧伤。也许,他害怕再回到那片熟悉的土地,害怕再看见那些熟悉的身影,也许他担心自己回到家里就再也不想重新登上那辆消耗着自己青春和年华的三轮了吧。他曾经是自己所在班级中最为出色的一员,却因家庭贫困而不得不过早地步入社会。弟弟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但他不得不面对那些原本不如他的孩子如今在生活与事业的道路上越走越快,把他甩得越来越远。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一个永不服输的人,一个积极进取的人,眼巴巴地看着周围的朋友超越自己,却无力改变现实,这是一种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我看着弟弟,说不出话来,妈妈看着弟弟,眼睛里挂满了泪水。
死去的爸爸(3)
弟弟把我们送到车站,将大小包裹摆放得整齐有序,给我们安顿好座位后自己下车。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他斜着身子坐在三轮上,双目炯炯有神。我对他示意道:“快回去吧。”弟弟却只是傻傻地对着我们微笑。当时碧空万里,烈日当头,很快弟弟的鼻尖、额头、鬓角都冒出了汗珠,他用大手在耳边不停地扇动,虽然热得头晕脑涨,但他还是固执地等到汽车启动。他用力地向我们挥手,直到这辆破旧的公交车湮没在来往的人群中。我再看妈妈的时候,妈妈将头埋在座椅上,肩膀耸动,一声不吭。虽然只是短暂的分别,却给我们带来了无限的伤感。
两个小时后,我们在村口下车。此时已过中午,村民们午觉醒来,赶着牛车,拉着家人,陆陆续续地去地里干活。骄阳似火,黝黑的柏油路面闪烁着亮光,一丝风都没有,炙热的空气异常干燥。我和妈妈拎着包裹满脸汗水地来到外公家,却发现大门紧闭。
站在门口,妈妈心情沉重,她看了看我,难过地说:“你外公生我这个闺女是白生了,一辈子为我操心,一天都没享过我的福!”我没有说话,但我了解妈妈此时的心情。外公一生操劳,儿子却一点都不孝顺,女儿家里又遭受了巨大的不幸,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在退休之后,还要帮着女儿照顾那几亩田地,像牛马一样在地里辛苦地劳作,终日不得休息。
我敲了敲大门,叫了声“外公”。我觉得我的声音很小,因为充满了对外公的愧疚。没想到就是这么细微的声音一下就惊动了外公,他正在睡午觉,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我的声音,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趿拉着鞋便跑到门口。他颤抖着双手打开大门,目光呆滞地凝视着我们。
妈妈看到外公,眼圈立刻就红了。我抬起头,也没有想到只有短暂的一年多,外公竟变得如此衰老。老人毕竟是老人,也许昨天他还精神矍铄步履矫健,但是一夜过后,他就可能像一栋陈年的建筑轰然倒下。外公显得更加瘦小,皱纹深陷,头发稀疏,眉毛苍白如雪。他一时激动,冲出来居然没用拐杖,在见到我们后身体似乎突然失去重心,双手倚门,斜着身子靠在那里。妈妈放下手中的东西,一把将外公扶住。外公挣扎着抓住妈妈的手,眼睛里突然闪烁出兴奋的亮光,他语序颠倒地和妈妈说:“大丫头,你,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精神多了啊,身子骨好多了啊。”妈妈搀着外公,外公就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扭动着身子走路,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我们进屋,外公在妈妈的帮助下爬到炕上,努力地坐稳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被外公看得很不自然,便坐在他身边,问他道:“外公,您最近身体还好吗?”外公沙哑着嗓子说:“不行了,一天不如一天了。”妈妈听了很难过,对外公说:“爸,您别瞎说话,您的身子骨硬朗着呢。”外公却固执地解释道:“不成了,你爷爷那么强壮都刚活过八十,我看我是没几年活头了。”外公说着,干枯的胳膊在半空挥舞着,生与死的概念在这位老人言辞间是那样的轻松。妈妈握住外公的手,问他道:“我妈呢,她怎么不在家呢?”外公这时有点坐不住了,声音也有些颤抖,身子在轻轻地耸动,吭哧半天终于说道:“你妈去地里干活了,我现在成了老废物,什么都干不了啦。”我的心怦怦直跳,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太太在如此炎热的天气里,一个人拎着把小锄头在深山的荒土地上艰难地拔草耪地,满脸汗水,混着飞扬的尘土,呼吸着燥热的空气,步履蹒跚地前行,不要说亲眼看到,即使只是想想都会让人觉得心疼不已啊。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农民的生活没有任何保障,退休对他们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遥不可及。人至暮年,如果儿孙不孝,自己总要吃饭,就只能在黄土地里刨食,无论你身体多么虚弱,也无论你年龄多么高迈,为了生存你必须像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样去劳动。有的人终日锦衣玉食,又有多少人终日在为温饱而奔波呢?妈妈看着外公,脸上无限的忧伤。外公在炕上吃力地挪动着身体,涨红了脸向妈妈解释道:“大丫头,你不要着急,你家里的活我们都干完了。”妈妈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又转,终于还是流了出来。妈妈用衣襟擦拭着泪水,问外公:“我妈去哪块儿地干活去了?”外公拉住妈妈的衣角,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外婆所在的地方,只是不停地说:“你妈很快就回来了,你们刚到家,好好休息休息,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妈妈紧紧握住外公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眉头紧皱,嘴唇翕动,脸上的肌肉绞成一团,面部表情是那样的恐怖。妈妈张着嘴,努力半天终于对着外公说出一句:“爸爸,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你们……”说完,伏在外公肩头,呜呜痛哭起来。外公黯然的眼睛里滚落一串浑浊的泪珠,他已经老到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这个苦命的女儿啊,他嘴里嘟囔着,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在用最基本的发音表达着最为复杂的情感。
整个下午,妈妈把外公家所有的衣服都泡在盆里,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在厨房里把我们带来的猪蹄和肘子炖了起来。我就坐在炕上陪外公聊天,也许是很少见到外人,外公如今看到我也有说不尽的话题。他像以前一样,主动地给我讲起他曾经“辉煌”的往事。包括小时候去日本鬼子的炮楼下拣东西,大了在生产队里如何偷粮食。有光彩的也有不光彩的,有好玩的也有不好玩的,千篇一律,如果是在以前,我一定会暗自笑话外公小农意识中的自私本性,但是现在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外公讲得是那样认真,我听得也是如此投入,故事本身早就没有了新意,而我是在用心去体味一位老人孤独的内心世界。
傍晚,外婆迎着暖风回家,一路风尘仆仆,眼角带着深深的倦容。年龄终归不饶人,经过一天的劳动,外婆腿脚发轻,走在路上整个人都在摇晃。当她走进院子,看到妈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一下呆在原地。外婆放下手中的工具,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妈妈的小名“翠米儿”。妈妈正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