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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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 更新:2022-10-11 20:26 字数: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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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星道:“贤卿美情,固难发付,花烛良宵,固难虚度,但恨我双星一片欢情,已被小姐之冤恨沉沉销磨尽矣,岂复知人间还有风流乐事!芳卿纵是春风,恐亦不能活予枯木。”彩云复笑道:“阳台云雨,一笑自生,但患襄王不入梦耳。状元岂能倦而不寝那?且请少尽一卮,以速睡魔,周旋合卺。”因命侍儿捧觞以进。
双星接卮在手,才吃得一口,忽突睁两眼,看看彩云,大声叹息道:“天地耶?鬼神耶?何人欲之溺人如此耶?我双星之慕小姐,几不能生;小姐为我双星,已甘一死。恩如此,爱如此,自应生生世世为交颈鸳鸯,为连理树。奈何遗骨未埋,啼痕尚在,早坐此花烛之下,而对芳卿之欢容笑口,饮合卺卮耶?使狗彘有知,岂食吾余?双星,双星,何不速傍烟销,早随灯灭,也免得出名教之丑,而辱我蕊珠小姐也!”哀声未绝,早涕泗滂沱,而东顾西盼,欲寻死路。
彩云见双星情义激烈,因暗忖道:“此事只宜缓图,不可急取。急则有变,缓则终须到手。”因急上前再三宽慰道:“状元不必认真,适才之言,乃贱妾以试状元之心耳。状元以千秋才子,而独定情于先姐,先姐以绝代佳人,而一心誓守状元,此贱妾之深知也。贱妾何人,岂不自揣,焉敢昧心蒙面,而横据鹊巢,妄冀状元之分爱?不过奉先姐之遗命,欲以窃状元半子之名分,以奉两亲耳。今名分既已正矣,先姐之苦心,亦已遂矣。至于贱妾,娇非金屋,未免有玷玉堂,吐之弃之,悉听状元,贱妾何敢要求?”
双星听了,方才破涕说道:“贤卿若能怜念我双星至此,则贤卿不独是双星之知己,竟是保全我双星名节之恩人矣。愿借此花烛之光,请与贤卿重订一盟,从此以至终身,但愿做堂上夫妻,闺中朋友,则情义两全矣。”彩云道:“此非状元之创论,‘琴瑟友之’,古人已先见之于诗矣。”双星听了,不觉失笑。二人说得投机,因再烧银烛,重饮合欢,直尽醉方止。彩云因命侍妾另设一榻,请状元对寝。正是:
情不贪淫何损义,义能婉转岂伤情。
漫言世事难周到,情义相安名教成。
到了次日,二人起来,双星梳洗,彩云整妆,说说笑笑,宛然与夫妻无疑。因三朝不出房,双星与彩云相对无事,因细问小姐且别来行径。彩云说到小姐别后题诗相忆,双星看了,又感叹一回。彩云说到赫公子求亲,被袁空骗了,及打猎败露之事,双星听见,又笑了一回。及彩云说到姚太监挟圣旨威逼之事,双星又恼怒了一回。彩云再说到小姐知事不免,情愿拼一死,又不欲父母闻知,日间不敢高声,只到深夜方哀哀痛哭之事,双星听了,早已柔肠寸断。彩云再说出小姐苦苦求父母收贱妾为女,再三结贱妾为姊妹,欲以续状元之盟,又恐状元不允,挑灯滴泪写书之事,双星听不完,早已呜呜咽咽,又下哀猿之泪矣。
哭罢,因又对彩云说道:“贤卿之意,我岂不知?芳卿之美,我岂不爱?无奈一片痴情,已定于蕊珠小姐,欲遣去而别自寻欢,实所不能,亦所不忍!望贤卿鉴察此衷,百凡宽恕。”彩云道:“望沾雨露,实草木之私情;要做梅花,只得耐雪霜之寒冷。小姐只念一盟,并无交接,尚赴义如饴,何况贱妾,明承花烛,已接宠光,纵枕席无缘,而朝朝暮暮之恩爱有加,胜于小姐多矣,安敢更怀不足!状元但请敦伦,勿以贱妾介意。”双星听了大喜道:“得贤卿如此体谅,衔感不尽。”因欢欢喜喜过了三朝,同出来拜见父母。
江阁老与夫人,只认做他二人成了鸾交凤友,满心欢喜。双星因说道:“小婿蒙岳父、岳母生死成全,感激无已。不独半子承欢,而膝下之礼,誓当毕尽!但恨王命在身,离京日久,不敢再留,只得拜别尊颜,进京复命。稍有次第,即当请告归养,以报大恩,万望俯从。”
江阁老道:“别事可以强屈,朝廷之事,焉敢苦羁,一听荣行。但二小女与状元新婚燕尔,岂可速别?事在倥偬,又不敢久留,莫若携之以奉衾被,庶几两便。”双星道:“小婿勉从花烛者,止不过欲借二小姐之半子,以尽大小姐之孝,而破二大人之寂寞,非小婿之贪欢也。若携之而去,殊失本旨。况小婿复命之后,亦欲请旨省亲,奔波道路,更觉不宜。只合留之妆阁,俟小婿请告归来,再偕奉二大人为妙。”江阁老道:“状元处之甚当。”遂设酒送行。又款留了一日,双星竟开船复命去了。正是:
来是念私情,去因复王命。
去来甜苦心,谁说又谁听。
双星进京复命,且按下不题。却说江夫人闲中,偶问及彩云,双星结亲情义何如,彩云方将双星苦守小姐之义,万万不肯交欢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夫人听了,虽感激其不忘小姐,却恐怕彩云之婚,又做了空帐,只得又细细与江阁老商量。
江阁老听了,因惊怪道:“此事甚是不妥,彩云既不曾与他粘体,他这一去,又不知何时重来。两头俱虚,实实没些把臂。他若推辞,反掌之事。”夫人道:“若是如此,却将奈何?”江阁老道:“我如今有个主意了。”夫人道:“你有甚么主意?”江阁老道:“我想鸠鹊争巢,利于先入。双婿既与彩云明偕花烛,名分已正,其余闺阁之私,不必管他。我总闲在此,何不拼些工夫,竟将彩云送至蜀中,交付双亲母做媳妇。既做了媳妇,双婿归来,纵不欢喜,却也不能又生别议。况双婿守义,谅不别娶。归来与二女朝朝暮暮,雨待云停,或者一时高兴,也不可知。若到此时,大女所托之事,岂不借此完了!”
夫人听了,方大喜道:“如此其妙。但只愁你年老,恐辛苦去不得。”江阁老道:“水有舟,旱有车马,或亦不妨。”夫人道:“既如此,事不宜迟,须作速行之。”江阁老因吩咐家人,打点入蜀。只因这一入蜀,有分教:
才突尔惊生,又不禁喜死。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节孝难忘半就半推愁忤逆
死生说破大惊大喜快团圆
词云:
眼耳虽然称的当。若尽凭他,半是胡涂帐。花事喧传风雨葬,谁知原在枝头放。死去人儿何敢望。花烛之前,忽见他相傍。这喜陡从天上降,早惊破现团圆相。
右调《蝶恋花》
话说江阁老算计定,要送二小姐入蜀,因命家人打点行装备具舟揖,择日长行。彩云与夫人作别而去,且按下不题。
却说双星进京复命,一路府县官知他是钦差,又是少年状元,无不加礼迎送,甚是风骚。双状元却一概辞免。一日行到了天津卫地方,双状元因念小姐死节于此,遂吩咐住船,叫手下在河边宽阔处,搭起一座篷厂来,请了十二个高憎,做佛事超荐江蕊珠小姐。道场完满,又亲制祭文,身穿素服,着人摆设祭礼,自到河边再三哭奠。因命礼生读祭文道:
惟某年某月某日,新科状元赐一品服奉使海外封王孝夫双星,谨以香烛庶馐之仪,致祭于大节烈受聘未婚双夫人江小姐之灵日:呜呼!夫人何生之不辰那?何有缘而又无缘耶?夫人钟山川之秀气,生台阁之名门,珠玉结胎,冰霜赋骨,闺才倾绝代,懿美冠当时。使皇天有知,后土不昧,先播淑风,早承圣命,则今日友配青宫,异日母仪天下,安可量那?奈何父兮母兮误许书生,又恨贫兮贱兮未迎之子,适圣世之流采无方,忽一旦而宠诏自天,乃贞女之讲求有素,不终日而含笑入地。呜呼,痛哉!何能已也,不知其可也!夫人未尝蹈其辙,是谁之过欤?双星安敢辞其辜!至今夫人游魂已散,而姓字生香;双星热面虽存,而衣冠抱愧。百身莫赎,徒哀哀而问诸水滨;一死未偿,实难容于世上。呜呼!问盟则言犹在耳,问事则物是人非,问婚姻则水流花谢矣。有缘耶?无缘耶?夫人何生之不辰耶?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祭文读罢,双星涕泗交流,痛哭不已,见者无不垂泪。祭毕,双星随即起旱进京复命。
到了京中,次早五更入朝,进上各国表章,又将各国贡献的奇珍异宝,一同进上。天子亲自临轩,先看了双星的奏疏,知海外百余国,尽皆宾服,又各有进奉,龙颜大悦。因宣双星上殿,亲赐天语道:“遐方恃远,久不来王。今日一旦输诚纳款,献宝称臣,实古所稀有。此皆尔才能应变之所致也,其功不小。”
双星忙俯伏奏道:“皇恩浩荡,圣德汪洋,四海皆望风而向化,微臣何功之有!”天子闻奏愈喜,因又说道:“尔不辱君命,又有跋涉之劳,其功不可不赏。特赐尔为太子太傅,黼黼皇酞,佐朕之不逮。”双星连忙谢恩,谢毕,因又奏道:“臣草莽蒙恩,叨居鼎甲,虽披沥肝胆,亦不能报皇恩于万一。但出使经年,寡母在堂,未免倚闾望切,乞陛下赐臣归里,少效乌鸟三年,再展终身之犬马,则感圣恩无尽矣。”天子听了大喜道:“不尽孝焉能尽忠,准尔所奏。三年之后,速来就职可也。”赐黄金百镒,美锦百端。双星谢恩退出。百官闻知,尽来恭贺。
双星恐怕在京耽延,又生别议,遂连夜收拾,次早即辞朝出京,及屠附马闻知,再打点同公主入朝恳天子赐婚状元,而状元已离京远矣。无可奈何,只得罢了。正是:
夜静休将香饵投,鳌鱼早已脱金钩。
洋洋圉圉知何处,明月空教载满舟。
双星请告出京,且按下不题。
却说江阁老同了彩云小姐并侍从,望四川而来,喜得一路平平安安,不日到了双流县,寻了寓处住下,随命家人到双家去报知。家人寻到了,因对门上人说道:“我是浙江江阁老老爷家的家人,有事要禀见太夫人。”门上人见说是江小姐家里人,便不敢停留,即同他到厅来见夫人。
江家人见了夫人,忙磕头禀道:“小人是浙江江太师老爷家家人,双状元与家老爷是翁婿。前日双状元已在本府,与小夫人结过亲了。今状元爷进京复命,故家老爷亲送小夫人到此,拜见老夫人。今已到在寓处,故差小人来报知。”
双夫人听了这番言语,竟不知这小夫人,又是谁人,心中疑惑,一时不好回言,只得起身入内,与小姐说知。小姐听了,又惊又喜又狐疑,想道:“终不成我父亲直送彩云到此。”因对双夫人说道:“婆婆可叫来人见我。”
双夫人忙着人去叫。江家人见叫他入内,只得低着头走进,到了内厅前檐下。小姐早远远看见是江安,忙叫一声:“江安,你可知我小姐在此么?”
那江安忽听见有人叫他名字,不知是谁,忙抬头往厅上一看,忽见蕊珠小姐,坐在双夫人旁边,再看是真,直吓得魂魄俱无。不禁大叫一声道:“不好了!”就往外飞跑去了。小姐忙叫家人去赶转。家人因赶上扯住他道:“小夫人叫你说话,为何乱跑?”
江安见有人扯他,忽得只是乱推乱挣道:“爷爷饶了我罢!我一向听得人说,四川相近酆都城,有鬼,今果然有在你家。吓杀人也!吓杀人也!”双家人笑道:“老兄不要慌,鬼在哪里?”江安道:“里面坐的小姐,岂不是鬼?”双家人道:“老哥不要做梦了,小姐虽传说投河死了,却喜得救活在此,你不要着惊。”
江安听了,又惊又喜道:“果是真么?你不要哄我。”双家人道:“我哄你做甚,快去见小姐!”江安方定了神,又跑进来,看着小姐,连连磕头道:“原来小姐果然重生了,这喜是哪里说起?”小姐道:“且问你,老爷为何到此,夫人在家好么?”
江安道:“老爷与夫人身体虽喜康健,只因闻了小姐的死信,也哭坏了许多。老爷此来,是为二小姐与双状元已结过亲,因双状元进京,故送二小姐来侍奉老夫人。谁知无意中遇着小姐,真是喜耶!待小人快去报知老爷与二小姐,也使他们欢喜欢喜。”
小姐听了,也不胜欢喜。因吩咐江安道:“你先去报知也好,我这里随后就有轿马来接。”江安急急去了。小姐就与双夫人说明,忙差青云、野鹤,领着轿马人夫去迎请。
江阁老已有江安报知,喜个不了,巴不得立刻就来相见。及轿马到了,一刻也不停留,就同彩云上轿而来。小姐听见父亲到了,忙亲自走到仪门口,接了进来。到得厅上,先父女抱头大哭一场,又与彩云执手悲伤了一遍,然后欢欢喜喜说道:“今生只道命苦,永无相见之期,谁知皇天垂佑,又得在此相逢,真人生侥幸也。”
小姐先拜了父亲,就与彩云交拜。拜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