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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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 更新:2022-10-11 20:26 字数:4734
其余!但说移花接木,关着婚姻之事,便万死亦不敢从命!我双星须眉男子,日读圣贤书,且莫说伦常,原不敢背,只就少年好色而言,我双星一片痴情,已定于蕊珠贤妹矣。舍此,纵起西子、王墙于地下,我双星也不入眼,万望二大人相谅。”说罢,早泪流满面。
江章连忙搀他起来,道:“状元之心,已可告天地矣;状元之情,已可泣鬼神矣,何况人情,谁不起敬!但人之一身,宗祀所关,婚姻二字,也是少不得的。状元还须三思,不可执一。”
双星道:“婚姻怎敢说可少?若说可少,则小婿便不该苦求蕊珠贤妹了。但思婚盟一定不可移,今既与蕊珠贤妹订盟,则蕊珠贤妹,生固吾妻,死亦吾妻,我双星不为无配矣。况蕊珠小姐,不贪皇富富贵,而情愿守我双星一盟而死于非命,则其视我双星为何如人!我双星乃贪一瞬之欢,做了个忘恩负义之人,岂不令蕊珠贤妹衔恨含羞于地下!莫说宗嗣尚有舍弟可承,便覆宗绝嗣,亦不敢为禽兽之事。二大人若念小婿孤单,欲商量婚姻之妙法,除了令爱重生,再无别法。”
江阁老道:“状元不要错疑了,这商量婚姻的妙法,不是我老夫妻的主意,实是小女临行的一段苦心。”双星道:“且请问小姐的苦心妙法,却是怎样?”江阁老道:“他自拼此去身死,却念我老夫妻无人侍奉,再三叫我将彩云立为义女,以代他晨昏之定省。我老夫妻拂不得她的孝心,只得立彩云为次女。却喜次女果不负小女之托,寒添衣,饥劝饭,实比小女还殷勤。此一事也。小女知贤婿乃一情种,闻她之死,断然不忍再娶,故又再三求我,将次女以续状元之前盟。知状元既不忘她,定不辜她之意。倘鸾胶有效,使我有半子之依,状元无覆绝之虑,岂不玉碎而瓦全?此皆小女千思百虑之所出,状元万万不可认做荒唐,拒而不纳也。”
双星听了,沉吟细想道:“此事若非蕊珠贤妹之深情,决不能注念及此。若非蕊珠贤妹之俏心,决不能思算至此。况又感承岳父恳恳款款,自非虚谬。但可惜蕊珠贤妹,已茫茫天上了,无遗踪可据。我双星怎敢信虚为实,以作负心,还望岳父垂谅。”
江阁老道:“原来贤婿疑此事无据么?若是无据,我也不便向贤婿谆谆苦言了。现有明据在此,可取而验。”双星道:“不知明据,却是何物?”江阁老道:“也非他物,就是小女临行亲笔写的一张字儿。”双星道:“既有小姐的手札,何不早赐一观,以消疑虑。”
江阁老因吩咐叫若霞去问二小姐,取了大小姐留下的手书来。只因这一取,有分教:
鸳梦有情,鸾胶无力。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览遗书料难拒命请分榻以代明烛
续旧盟只道快心愿解襦而试坐怀
词云:
死死生生心乱矣,更有谁,闲情满纸。及开读琼瑶,穷思极虑,肝胆皆倾此。若要成全人到底,热突突,将桃作李。血性犹存,良心未丧,何敢为无耻。
右调《雨中花》
话说江太师因双状元闻知小姐有手书与他,再三索看,只得吩咐若霞道:“你可到拂云楼上,对二小姐说,老爷与双状元在房中议续盟之事,因双状元不信此议出自大小姐之意,再三推辞,故老爷叫我来问二小姐讨取前日大小姐所留的这封手书。叫二小姐取与我拿出去与双状元一看,婚姻便成了。”
若霞领了太师之命,忙忙入去。去了半晌,忽又空手走来,回覆道:“二小姐说,大小姐留下的这封书,内中皆肝胆心腹之言,十分珍重,不欲与旁人得知。临行时再三嘱托,叫二小姐必面见状元,方可交付。若状元富贵易心,不愿见书,可速速烧了,以绝其迹,故不敢轻易发出。求老爷请问状元,还是愿见书,还是不愿见书?若是状元做官,大小姐做鬼,变了心肠,不愿见书,负了大小姐一团美意,便万事全休,不必说了。若状元有情有意,还记得临行时老爷夫人面订之盟,还痛惜大小姐遭难流离守贞而死之苦,无处追死后之魂,还想见其生前之笔,便当忘二小姐昔日之贱,以礼相求;捐状元今日之贵,以情相恳。则请老爷夫人,偕状元入内楼,面付可也。至于盟之续不续,则听凭状元之心,焉敢相强?”
双星听见彩云的传言,说得情理侃侃,句句缚头缚脚,暗想道:“彩云既能为此言,便定有所受,而非自利耳。”因对若霞道:“烦你多多致意二小姐,说我双星向日慕大小姐,而愿秣马袜驹,此二小姐所知也。空求尚如此,安有既托丝萝而反不愿者?若说春秋两闱侥幸而变心,则屠婚可就,而海外之风波可免矣;若说无情无义,则今日天台不重访矣;若说苦苦辞续盟之婚,此非忘大小姐之盟,而别订他盟,正痛惜大小姐之死于盟,而不忍负大小姐之盟也。若果大小姐有书可读,读而是真非伪,则书中之命,当一一遵行,必不敢稍违其半字。若鸾笺乌有,滴泪非真,则我双不夜宁可违生者于人间,决不负死者于地下。万望二小姐略去要挟之心,有则确示其有,以便恳岳父母相率匐伏楼下,九叩以求赐览。”
若霞只得又领了双状元之言,又入去了。不一时又出来说道:“二小姐已捧书恭候,请老爷夫人同状元速入。”江阁老因说道:“好,好,好!大家同进去看一看,也见一个明白。”遂起身同行。正是:
柳丝惯会藏鹦鹉,雪色专能隐鹭鸶。
不是一函亲见了,情深情浅有谁知?
双星随着岳父母二人,走至拂云楼下,早见彩云巧梳云鬓,薄着罗衣,与蕊珠小姐一样装束,手捧着一个小小的锦袱,立于楼厅之右,也不趋迎,也不退避。双星见了,便举手要请他相见。彩云早朗朗的说道:“相见当以礼,今尚不知宜用何礼,暂屈状元少缓,且请状元先看了先小姐之手书,再定名分相见何如?”
因将所捧的小锦袱放在当中一张桌上,打开了,取出蕊珠小姐的手札来,叫一个侍妾送与双星。彩云乃说道:“是假是真,状元请看。”双星接在手中,还有三分疑惑,及定睛一看,早看见书面上写着“薄命落难妾江蕊珠谨致书寄上双不夜殿元亲启密览”二十二个小楷,美如簪花,认得是小姐的亲笔,方敛容滴泪道:“原来蕊珠小姐,当此倥偬之际,果相念不忘,尚留香翰以致殷勤,此何等之恩,何等之情,义当拜受。”因将书仍放在桌上,跪下去再拜。江阁老看见,忙搀住道:“这也不消了。”双星拜完起来,见书面上有“密览”二字,遂将书轻轻拆开,走出楼外阶下去细看。只见上写道:
妾闻婚姻之礼,一醮终身。今既遭殃,死生已判。若论妾为郎而死,死更何言!一念及生者之恩,死难瞑目。想郎失妾而生,生应多恨;若不辜死者之托,生又何惭!忆自郎吞声别去,满望吐气锦归,不道谗入九重,祸从天降。自应形消一旦,恨入地中,此皆郎之缘悭,妾之命薄。今生已矣,再结他生,夫复谁尤?但恐妾之一死,漠漠无知,窃恐双郎多情多义,怜妾之受无幸,痛妾之遭茶毒,甘守孤单,则妾泉下之魂,岂能安乎?再四苦思,万不得已,而恳父母,收彩云为义女,欲以代妾而奉箕帚。有如双郎,情不耐长,义难经久,以玉堂金马,而别牵绣幕红丝,则彩云易散,原不相妨。倘双郎情深义重,生死不移,始终若一,则妾一线未了之盟,愿托彩云而再续。若肯怜贱妾之死骨而推恩,则望勿以彩云之下体而见弃。代桃以李,是妾痴肠;落月存星,望郎刮目。不识双郎能如妾愿否?倘肯念旧日之鸠鹊巢,仍肯坦别来之金紫腹,则老父老母之半子,有所托矣。老父老母之半子既有托,则贱妾之衔结,定当有日。哀苦咽心,言不尽意,乞双郎垂谅,不宜。
双星读了一遍,早泪流满面。及再读一回,忽不禁哀哀而哭道:“小姐呀,小姐呀!你不忍弃我双星之盟,甘心一死,则孤贞苦节,已自不磨。怎又看破我终身不娶,则知己之感,更自难忘。这还说是人情,怎么又虑及我之宗嗣危亡,怎么又请人代替,使我义不能辞!小姐呀,小姐呀!你之心胆,亦已倾吐尽矣!”
因执书沉想道:“我若全拒而不从,则负小姐之美意;我若一一而顺从,则我双星假公济私,将何以报答小姐?”又思量了半晌,忽自说道:“我如今有主意了。”遂将书笼入袖中,竟走至楼下。此时彩云,见双星持书痛哭,知双星已领会小姐之意,不怕她不来求我,便先上楼去了。
江阁老见双星看完书入来,因问道:“贤婿看小女这封书,果是真么?”双星道:“小姐这封书,言言皆洒泪,字字有血痕。不独是真,而一片曲曲苦心,尽皆呕出矣。有谁能假?”江阁老道:“既是这等,则小女续盟之议,不知状元以为何如?”双星道:“蕊珠小姐既拼一死矣,身死则节著而名香矣,她何心虑?然犹千思百虑,念我双星如此,则言言金玉也。双星人非土木,焉敢不从?”
江阁老道:“状元既已俯从,便当选个黄道吉日,要请明结花烛矣。”双星道:“明结花烛,乃令爱小姐之命,当敬从之,以尽小姐念我之心。然花烛之后,尚有从而未必尽从之微意,聊以表我双垦不忘小姐之私,亦须请出二小姐来,细细面言明方好。”
江阁老听了,因又着若霞去请。若霞请了,又来回覆道:“二小姐说,状元若不以大小姐之言为重,不愿结花烛则已;既不忘大小姐,而许结花烛,且请结过花烛以完大小姐之情案。若花烛之后,而状元别有所言,则其事不在大小姐,而在二小姐矣。可从则从,何必今日琐琐?”双星听了,点头道是,遂不敢复请矣。江阁老与夫人见婚盟已定,满心欢喜。遂同双星出到后厅,忙忙吩咐家人去打点结花烛之事。正是:
妙算已争先一着,巧谋偏占后三分。
其中默默机锋对,说与旁人都不闻。
江阁老见双星允从花烛,便着人选吉日,并打点诸事俱已齐备,只少一个贵重媒人。恰恰的礼部尚书林乔,是他同年好友,从京中出来拜他。前日报双状元封王之信也就是他。江阁老见他来拜,不胜欢喜,就与他说知双状元封王已归,今欲结亲之事,就留他为媒,林乔无不依允。
双星到了正日,暗自想道:“彩云婢作夫人,若坐在她家,草草成婚,岂不道我轻薄?轻薄她不打紧,若论到轻薄她,即是轻薄了小姐,则此罪我双星当不起了。”因带了长班,急急走还大座船上,因将海上珍奇异宝,检选了数种,叫人先鼓乐喧天的送到江阁老府,以为聘礼。然后自穿了钦赐的一品服色,坐了显轿,衙役排列着银瓜状元的执事,一路灯火,吹吹打打而来,人人皆知是双状元到江太师府中去就亲,好不兴头。
到了府门,早有媒人礼部尚书林乔代迎入去。到了厅上,江太师与江夫人,早已立在大厅上,铺毡结彩的等候。见双状元到了,忙叫众侍妾簇拥出二小姐来,同拜天地,同拜父母,又夫妻交拜。拜毕,然后拥入拂云楼上去,同饮合卺之卮。外面江太师自与林尚书同饮喜酒不题。
且说双星与彩云二人到了楼上,此时彩云已揭去盖头,四目相视,双星忙上前,又是一揖道:“我双星向日为小姐抱病时,多蒙贤卿委曲周旋,得见小姐,以活余生,到今衔感,未敢去心。不料别来遭变,月缺花残,只道今生已矣,不意又蒙小姐苦心,巧借贤卿以续前盟。真可谓恩外之恩,爱中之爱矣。今又蒙不辜小姐之托,而殷勤作天台之待,双星虽草木,亦感春恩。但在此花烛洞房,而小姐芳魂,不知何处,生死关心,早已死灰槁木。若欲吹灯含笑,云雨交欢,实有所不忍,欲求贤卿相谅。”说罢,凄凄咽咽,苦不胜情。
彩云自受了小姐之托,虽说为公,而一片私心,则未尝不想着偎偎倚倚,而窃双状元之恩爱。今情牵义绊,事已到手,忽见双状元此话,渐渐远了,未免惊疑。因笑嘻嘻答道:“状元此话,就说差了。花是花,叶是叶,原要看得分明。事是事,心是心,不可认做一样。贱妾今日之事,虽是续先姐之盟,然先姐自是一人,贱妾又是一人。状元既不忘先姐,却也当思量怎生发付贱妾。不忍是心,花烛是事。状元昔日之心,既不忍负,则今日之花烛,又可虚度耶?状元风流人也,对妾纵不生怜,难道身坐此香温玉软中,竟忍心而不一相慰藉耶?”
双星道:“贤卿美情,固难发付,花烛良宵,固难虚度,但恨我双星一片欢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