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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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 更新:2022-10-11 20:26 字数:4738
:“俺受此苦差,一些人事,没曾带来,怎劳公子这般见爱?若不全收,又说我们内官家任性了。”赫公子道:“如此,足见公公直截。”
二人茶过,赫公子一恭道:“晚生有一事请教公公,今来点选幼女,还是出之朝廷,还是别有属意么?”姚太监笑道:“公子怎么说出这样话来,一个煌煌天语,赫赫纶音,谁敢假借?”赫公子又一恭道:“奉旨选择幼女,还是实求美色,还是虚应故事?”
姚太监听了大笑道:“公子正在少年,怎知帝王家的受用?今日所选之女进宫,俱要千中选百,百中选十,十中选一。上等者送入三十六宫,中等者分居七十二院,以下三千粉黛。八百娇娥,都是世上无双,人间绝色。如有一个遭皇爷宠幸,赐称贵人,另居别院,则选择之人,俱有升赏。今我来此,实指望有几个美人,中得皇爷之意,异日富贵非小。”赫公子道:“既是如此,为何晚生所闻所见,而又最著美名于敝府敝县者,今府县竟不选进,以副公公之望,而但以丑陋进陈,何也?”
姚太监听了大惊道:“哪有此理!我已倒下圣旨,着府县严查。府县官能有多大力量,怎敢大胆隐蔽?若果如此,待我重处几个,他自然害怕。但不知公子所说的这个美人,是何姓名,又是什么人家,我好着府县官送来。”赫公子道:“老公公若只凭府县在民间搜求,虽有求美之心,而美人终不易得也。”
姚太监忙问道:“这是为何?”赫公子道:“公公试想,龙有龙种,凤有凤胎。如今市井民间,村姑愚妇,所生者不过闲花野草,即有一二红颜,止可称民间之美,那里得能有天姿国色,入得九重之目?晚生想古所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皆是禀父母先天之灵秀而成,故绝色佳人,往往多出于名公钜卿阀阅之家。今这些大贵之家女儿,深藏金屋,秘隐琼闱,或仗祖父高官,或倚当朝现任,视客官为等闲,待府县如奴隶,则府县焉敢具名称报?府县既不敢称报,则客官何由得知?故圣旨虽然煌煌,不过一张故纸,老公公纵是尊严,亦不能察其隐微。晚生忝在爱下,故不得不言。”
姚太监听了,不胜起敬道:“原来公子大有高见,不然,我几乎被众官朦胧了。只是方才公子所说这个美人,望乞教明,以便追取。”赫公子道:“晚生实不敢说,只是念公公为朝廷出力求贤,又不敢不荐贤为国。晚生所说的美女,是江鉴湖阁下所出,真才过道韫,色胜王嫱,若得此女入宫,必邀圣宠。公公富贵,皆出此人。只不知公公可能有力,而得此女否?”
姚太监笑道:“公子休得小觑于我,我在朝廷,也略略专些国柄,也略略作得些祸福,江鉴湖岂敢违旨逆我?我如今,只坐名选中,不怕他推辞。”赫公子又附耳说道:“公公坐名选中,也必须如此这般,方使他不敢措手。”姚太监听了大喜。赫公子又坐了半晌,方才别过。正是:
谗口将人害,须求利自身。
害人不利已,何苦害于人。
却说莫知府的管家,领了书信,悄悄走到江家门首,对管门的说道:“我是府里莫老爷差来,有紧急事情,要面见太师爷的。可速速通报!”管门人不敢停留,只得报知。江章听了,正不知是何缘故,只得说道:“着他进来。”
莫家人进来跪说道:“小人是莫太爷家家人,家老爷吩咐小人道,只因前日误信了赫公子说媒,甚是得罪。不期新奉密旨,点选幼女入宫,已差太监姚尹,坐住着府县官,挨户稽查,不许民间嫁娶。昨日赫公子来见家老爷,意要家老爷将太师老爷家小姐开名送选。家老爷回说,小姐已经有聘,不便开名。赫公子大怒,说家老爷违背朝廷,徇私附党。他连夜到姚太监处去报了。家老爷说赫公子既怀恶念害人,此去必无好意。况这个姚内官,是有名的姚疯子,不肯为情。故家老爷特差小人通知老爷,早作准备。”
江章听了这些言语,早吃了一惊,口中不说,心内着实踌躇。因想道:“我一个太师之女,也不好竟自选去,又已经许人,况且姚尹,昔日在京,亦有往来,未必便听赫公子的仇口。”因对莫家人说道:“多承你家老爷念我,容日面谢罢。”就叫人留他酒饭。
尚未出门,又有家人进来报道:“姚太监赉了圣旨,已到府中,要到我家,先着人通报老爷,准备迎接。”江章听了吓得手足无措,只得叫人忙排香案,打扫厅堂,迎接圣旨。随即穿了朝衣大帽,带了跟随,起身一路迎接上来。只因这一接见姚太监,有分教:
幽闲贞静,变做颠沛流离。
不知蕊珠小姐果被他选去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姚太监当权惟使势凶且益凶
江小姐至死不忘亲托而又托
词云:
炎炎使势心虽快,不念当之多受害。若非时否去生灾,应是民穷来讨债。可怜有女横双黛,一旦驱之如草芥。悉来谁望此身存,却喜芳名留得在。
右调《玉楼春》
却说江章,见报姚太监已赉着圣旨而来,只得穿起大服,一路迎接。直迎接了四五里,方才接着。江章见了姚太监,连忙深深打恭道:“不知圣旨下颁,上公远来,迎接不周,望乞惹罪。”姚太监骑在马上,拱手道:“皇命在身,不能施礼,到府相见罢了。”
江章果见他在马上,捧着圣旨,遂步行同一路到家,请姚太监下马,迎入中厅。姚太监先将圣旨供在中间香案前,叫江章山呼礼拜。拜毕,然后与姚太监施礼。因大厅上供着圣旨,不便行礼,遂请姚太监在旁边花厅而来。江章尊姚太监上座坐,姚太监说道:“江老先生恭喜!令爱小姐已为贵人,老先生乃椒房国丈,异日尚图青眼,今日岂敢越礼。”
江章只做不知,说道:“老公公乃皇上股肱,学生向日在朝,亦不敢僭越。今日辱临,又何谦也!”姚太监只得坐下。江章忙打一恭道:“学生龙钟衰朽,已蒙皇上推恩,容尽天年。今日不知老公公有何钦命,贲临下邑,乞老公公明教。”姚太监笑道:“老太师尚不知么?日今皇太子大婚在即,皇上着俺数人聘征贵人,学生得与浙地。久有人奏知皇爷,说老太师小姐幽闲贞静,能为庶姓之母,故特命臣到浙,即征聘令爱小姐为青宫娘娘。”
江章听完大惊道:“学生无子,只生此女。葑菲陋质,岂敢蒙圣心眷顾。况小女已经许聘,不日成婚,乞公公垂爱,上达鄙情,学生死不忘恩。”
姚太监听了大笑,说道:“老先生身为大臣,岂不知国典,圣旨安可违乎?况令爱小姐入宫,得恃太子,异日万岁晏驾,太子登基,则令爱为国母,老先生为国丈。此万载难逢,千秋奇遇,求之尚恐不能,谁敢抗违!若说是选择有人,苦苦推辞,难道其人又过于圣上太子么?若以聘定难移,恐伤于义,难道一个天子之尊,太子之贵,制礼之人反为草莽贫贱之礼所制么?老先生何不谅情度世,而轻出此言!若执此言,使朝廷闻之,是老先生不为贵戚贤臣,而反为逆命之乱臣了,学生深不取也。学生忝在爱下,故敢直言。然旨出圣恩,老先生愿与不愿,学生安敢过强,自入京复命矣。乞老先生将此成命,自行奏请定夺何如?”说完,起身径走。
江章听见他说出这些挟制之言来,已是着急,又说到逆命乱臣,一发惊惶,又叫他自回成命,又见姚太监不顾起身,江章只得连忙扯住,凄然说道:“圣旨岂敢抗违不从?学生也要与小女计较而行。乞老公公从容少待,感德不尽。”姚太监方笑说道:“老太师若是应允,真老太师之福也。”因而坐下。江章道:“学生进去,与小女商量,不得奉陪。”遂起身入内而来。
却说这一日,莫知府家人来报信之后,夫人小姐早已吃惊。不期隔不得一会,早又报说姚太监奉了圣旨,定名来选小姐。江夫人已惊得心碎,小姐也吓得魂飞。母女大哭。然心中还指望父亲,可以挽回。今见父亲接了圣旨,与姚太监相见,小姐忙叫彩云出来打听。彩云伏在厅壁后,细细窃听明白,遂一路哭着进来,见了夫人小姐,只是大哭,说不出话来。小姐忙问道:“老爷与姚太监是如何说了?”
彩云放声大哭道:“小姐,不好了!”遂说老爷如何回他,姚大监怎样发作,勒逼老爷应允。尚未说完,江章早也哭了进来,对小姐说道:“我生你一场,指望送终养老,谁知那天杀的,细细将孩儿容貌报知,今日姚大监口口声声只说皇命聘选入宫,叫我为父的不敢违逆。今生今世,永不能团圆矣!是我误你了!”说罢大哭起来。小姐听了这些光景,已知父亲不能挽回,只吓得三魂渺渺,七魄悠悠,一交跌倒,哭闷在地。正是:
未遂情人愿,先归地下魂。
江夫人忽见小姐哭闷在地,连忙搀扶,再三叫唤道:“孩儿快苏醒,快苏醒!”叫了半晌,小姐方转过气来,哭道:“生儿不孝,带累父母担忧。今孩儿上无兄姐,下无弟妹,虽不能以大孝事亲,亦可依依膝下,以奉父母之欢。不期奸人构祸,一旦飞灾,此去生死,固曰由天,而茕茕父母,所靠何人?双郎良配,今生已矣。到不如今日死在父母之前,也免得后来悲思念切!”江夫人大哭说道:“我们命薄,一个女孩儿,不能看他完全婚配。都是你父亲,今日也择婿,明日也选才郎,及至许了双星,却又叫他去求名。今日若在家中,使他配合,也没有这番事了。都是你父亲老不通情,误了你终身之事!”说罢大哭。
江章被夫人埋怨得没法,只得辩说道:“我当初叫他去科举,也只自说婚姻自在,谁知有今日之事?今事忽到此,也是没法。若不依从,恐违圣旨,家门有祸。但愿孩儿此去,倘蒙圣恩,得配青宫,异日相逢,亦不可料。今事已如此,也不必十分埋怨了。”
小姐听了父亲这番说话,又见母亲埋怨父亲,因细细想道:“我如今啼哭,却也无益,徒伤父母之心。我为今之计,惟有生安父母,死报双郎。只得如此而行,庶几忠孝节义可以两全。”主意一定,遂止住了哭,道:“母亲不必哭泣,父亲之言,甚是有理。此皆天缘注定,儿命所招,安可强为?为今之计,父亲出去,可对姚太监说,既奉圣旨,以我为贵人,当以礼迎,不可罗唣。”
江章见小姐顺从,因出来说知。姚太监道:“选中贵人,理宜如此。敢烦老大师,引学生一见,无不尽礼。”江章只得走进与夫人小姐说知。小姐安然装束,侍女跟随,开了中门,竟走出中堂。此时姚太监早已远远看见,再细细近看,果然十分美貌,暗暗称奇。忙上前施礼道:“未侍君王,宜从私礼。”小姐只得福了一福。
姚太监对江章说道:“令爱小姐,玉琢天然,金装中节,允合大贵之相。学生出入皇宫,朝夕在粉黛丛中,承迎寓目,屈指者实无一人,令爱小姐足可压倒六宫皆无颜色矣。”忙叫左右,取出带来宫中的装束送上,又将一只金凤衔珠冠儿,与小姐插戴走来。众小内官,随人磕头,称为“娘娘”。小姐受礼完,即回身入内去了。姚太监见小姐天姿国色,果是不凡,又见他慨然应承,受了凤冠,知事已定,甚是欢喜。遂向江太师再三致谢而去。到了馆驿,赫公子早着人打听,见谗计已成,俱各快意。正是:
陷人落阱不心酸,中我机谋更喜欢。
慢道人人皆性善,谁知恶有许多般。
却说蕊珠小姐归到拂云楼上,呆呆思想,欲要大哭一场,又恐怕惊动老年父母伤心。只捱到三更以后,重门俱闭,人皆睡熟,方对着残灯,哀哀痛哭道:“江蕊珠,你好命苦耶!你好无缘那!苍天,苍天,你既是这等命苦,你就不该生到公卿人家来做女儿了;你既是这等无缘,你就不该使我遇见双郎,情投意合,以为夫妇了!今既生我于此,又使我获配双郎如此,乃一旦又生出这样天大的风波来,使我飘流异地,有白发双亲而不能侍养,有多才夫婿而不得团圆,反不如闾阎荆布,转得孝于亲而安于室。如此命苦,还要活他做甚?”说罢,又哭个不了。
彩云因在旁劝慰道:“小姐不必过伤,天下事最难测度。小姐一个绝代佳人,双公子一个天生才子,既恰恰相逢,结为夫妇,此中若无天意,决不至此。今忽遭此风波者,所谓好事多磨也。焉知苦尽不复甘来!望小姐耐之。”小姐道:“为人在世,宁可身死,不可负心。我与双郎,既小窗订盟,又蒙父母亲许,则我之身非我之身,双郎之身也。岂可以许人之身,而又希入宫之宠?是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