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一米八      更新:2022-10-11 20:25      字数:4716
  8年前的农历冬月,伯娘的大女儿要出嫁了,临分手,母女抱头痛哭:
  母:女呀女,我的苦命女,
  跟我坐到二十几,
  变牛变马苦耕耘,
  破衣烂衫出门去,
  为娘的,好伤心
  女:娘呀娘,我的苦命娘,
  你为女儿操碎心,
  披星出,戴月归,
  到头还欠一身账,
  女儿离娘怎忍心
  这凄惋、伤感的“哭嫁”,在场者闻之个个潸然泪下。
  1987年农历10月,伯娘的二女儿就要出嫁了,我又一次听到了她们母女的“哭嫁”。
  母:女呀女,你赶上了好时辰,
  8箱6柜我不送,
  牛一头,猪一对,
  种粮种籽任你选,
  你的书本全带去,
  孝敬公婆勤持家,
  夫妻恩爱求富贵
  女:娘呀娘,你的嫁妆比金贵,
  有了本钱样样有,
  为女出门您放心,
  回头给娘来报喜
  真乃如泣如诉,悲中有喜。
  两老兄娶亲
  二叔家两位老兄娶媳妇我都碰上了。
  那是一九七八年冬天,我正在桑植县二中上高一,学校放寒假的那天,正好赶上二叔家大老兄娶媳妇的日子。回到家,天已麻麻黑,东西一扔,我便跑去凑热闹。
  晚上,几个愣头青便寻着大老兄讨喜糖吃,“大锅饭”的年头,有几个人买得起喜糖?为了穷开心,他们把大老兄按倒,提着四肢,“咳嗬咳嗬”打起“油”来,不料其中有个力气小的,猛地手一松,大老兄一头撞在门槛上,脑壳上鼓起鸡蛋大的包,还擦破了一块皮。二叔见了,笑不能,恼不得。
  今年元旦回家,恰巧又赶上了二老兄收亲。为了防止出现大老兄那种场面,我暗地里提醒二老兄:可要多准备喜糖呀!他笑笑,不以为然。天刚黑,几个小伙子便在院坪外边竖起了两根长木杆,扯上了银幕。哦!二叔特地从几十里外接来了电影。娶媳妇放电影,这个主意还不错。刚吃完饭,电影开始了,放的是《风雨情缘》。换片的功夫,新郎引着新娘给客人发喜糖,客人们一边吃着喜糖,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电影。二叔高兴得捋着胡须说:“办喜事放电影,多文明!”
  桑植地名文化
  我偶然得到一本内部编印的《桑植县地名录》,放在卧室的书案上,无事的时候,作为闲书随便翻翻。不想,翻着翻着,竟对那些普通的地名产生了兴趣。细细咂摸,发现这些土里土气、普普通通的地名,不仅是一个地方的代号,而且反映了桑植的社会结构、风土人情,描述了各族人民生存生产的自然环境。地名里蕴藏着丰厚的地域文化内涵。
  桑植县地势由西北向东南低降,境内山峦重叠。人们便依山势而居,桑植的很多地名,充分反映了这一地势地貌和人们开山乐山的情状。地势高耸的部分,就会叫做山,如斗蓬山、云龙山、青佛山、梅家山。山脊一般称作岗,黄茅岗、李家岗、挖断岗之类的地名随处可见。顶上有路可通行且高大绵延的山脉,往往命名为岭,红花岭、陈家岭、蛇岭岗、黄家岭信手拈来。王家界、西界、北山界等地名,一望便知是指海拔较高的山坡。边缘为陡坡的广阔平坦的高地则叫台,莲花台、谷家台、五岗台等便是。岩墩坡、马路坡、黄土坡一听就知道是指地形倾斜的地方。土地垭、五峰垭、凉亭垭是指两山之间可通行的狭窄山口。小山则叫包,如碾子包、大栗包。地势低矮且平坦的地方,要么叫场,要么叫坝,要么叫塔,要么叫坪。如老屋场、南康坝、银杏塔、刘家坪。还有田边地坡边叫土旁,如八良土旁。山的最下部叫做脚,如大岩脚。山边水边桥边叫作边,如罗家边。幽深狭窄的山谷称作峪,如海儿峪、火盆峪。这些与山有关的地名,反映着桑植地处边远,交通闭塞的历史。我的家乡有处地方叫趴拉坪,就是因为四面悬崖峭壁,出入困难,才叫这么个名字。称作岭、界、岗、垭、坡的,一般都是饮水困难,缺田少地。叫作台、坪、坝、场的,一般都是水源较好,人户稠密,田肥地厚。这些地名,记录着先民开荒斩草的艰难辛酸,记录着先民追求光明的不懈努力。
  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有人家。桑植的不少地名都与水有关,好多人家都是傍水而居。山里的小河沟叫做溪,沿溪而居的人家便把地名带上“溪”字,杨竹溪、梅子溪、白石溪、四方溪等俯拾皆是。有水池,有堤岸的地方,往往称作塘或池,麻堰塘、大木塘、天眼池便叫开了。天然的大水道是河,一般的水道是沟,如淋溪河、朱家沟。河边时淹时露的地方称滩,很深的水池或坑则叫潭,如屈家滩、长潭一望便知。水流弯弯曲曲的地方是湾,水冲破堤防或四面突起,中间低洼的地方称溃,如长湾、杨木溃。从地下流出来的水称泉,水流起头的地方是源,当然就有了白马泉、淋溪源之类的地名了。
  有很多地名,则以姓氏起头,从这些地名可以推断,桑植的先民一般都是聚族而居。罗家界则是姓罗的居住在山界上;黄家台定是黄姓居住之台;龚家嘴是龚姓定居之嘴;杨家垭必是杨姓所居之垭,田家坪是田姓之坪;吴家院子则是吴姓的大院。此类地名,比比皆是。以姓氏起头的地名,有几种情况,一是某姓曾定居过,后来迁徙或消亡,但地名却传了下来;二是某姓首先在此定居,后来其他姓氏陆续迁入,首先定居的姓氏在当地已不成大族;三是某姓定居后,人丁兴旺,仍是当地名门望族。
  桑植的另外一些地名,反映了桑植当时山青水秀,水草丰盛,树木茂密的自然环境。芙蓉桥是因桥西长有芙蓉树而得名。空壳树则是由该地长有一株直径约2米已空心的大树而得名。鹤群是因当地古木参天,白鹤群栖而叫响。白杨坡是早年此坡长满了白杨树。栗郎子原来此地出产栗子。苦竹丛生的坪地,人们便称苦竹坪。垭口长满高大的梧桐树,干脆就叫梧桐垭,长满山竹的垭口叫竹垭。长满杉林的山槽称杉木槽。长满芭茅的山湾直截了当叫茅湾。老虎经常出没的山坡就叫虎落坡。黑湾是因为山湾里林木蔽日,阳光不足,昼如暗夜。透过这些地名,我们看到的是古木参天,浓荫匝地,繁花似锦,鸟兽成群的景象。可惜,经过几次大的变迁,这些景象已成为遥远的记忆,独留下这些记载过去辉煌的地名供后人追忆。
  矿子塔是因该地蕴藏铁矿,早年有人在此采矿炼铁而得名。淘金塔则是传说早年有人在该地淘洗沙金。炉堂湾是说此湾曾建炉炼铁。红山湾是由于一名罐匠在此长期作业,熊熊炉火映红了山湾。这些普通的地名告诉我们:桑植是个矿产资源相当丰富的地方。而瑞塔铺、瑞市、上铺、下街等地名,则可以看出桑植很早就出现了墟场,集市交易已经相当繁荣。
  桑植是个多民族聚居区。民风古朴,民众强悍。过去,桑植民众一直饱受官府欺榨,农民起义时有发生,官府不断征剿。可以从一些地名窥见一斑。洪家关就是明朝洪武二年(1370年),桑植司土官庹守珠为捍御苗瑶,弹压边寨而设置的五关三隘之一。七营塔,相传清军曾在此塔驻扎七个营寨。军家峪是因为旧时驻扎过军队。烟台,就是明朝初期在此建有以火报警的楼台。廖城,相传200年前,一姓廖土王在此筑城为王。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早有相单程揭竿而起。东汉建武二十三年(公元47年),素有“娄中精夫”之称的相单程,因不满官府“猥增贡赋”,徭役失平,揭竿而起,率众一举攻占充县(今桑植)全境,其势迅速遍及澧水下游及沅水流域,多次攻打武陵郡城(今沅陵)。东汉帝刘秀先后派武威将军刘尚,上将军李嵩,伏波将军马援前来征剿,均兵败而归,马援病死军中。朝廷只得改征为抚。后有贺龙元帅,刀劈盐局,誓师北伐,南昌首义,万里长征,中原杀寇,西南剿匪,成为共和国赫赫元勋。还有的地名,记载了当时各民族和睦相处,共同繁荣的历史。说和坪,就是过去因两族人争夺坪里的界址,经常发生械斗,后来双方推选代表主动取和调停,故取名说和坪。合心,原来两处合为一村,为了表示团结一心,齐心合力,便给该地起名合心。
  香火塔、大泉寺、观音冲等地名,则说明桑植佛教文化源远流长。上香拜佛,立庙建寺,在当时蔚成风气。我家乡有处地名,干脆就叫阿弥佗佛。还有的地名,因形得名。哈蟆包则因山包形似哈蟆;乌龟嘴则因山嘴恰似乌龟,不一而足。还有些地名,也不乏封建糟粕,如牌楼,是因后人为一名贞节寡妇修了一座牌坊而名,现在牌坊已不见踪影,地名却依旧。
  上百年过去了,上千年过去了。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很多地名已经名不副实了。但我们毕竟记着这些地名,因为它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和自然环境。记着这些地名,我们会记着桑植的历史,读懂其蕴藏的地域文化。记着这些地名,我们会嗅到农耕深处的乡土芬芳,肩负起我们的神圣使命。
  颤动
  快下班了,我正埋头整理案头上的文件,忽然觉得门外的光线暗下来,我没在意,以为是下班的同事过路在门口打望。我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一团暗影向案头投来,明显感到有个人已经从门外走了进来。我稍稍抬了一下头,发现一个乡下打扮的中年男人,有些猥琐地站在离办公桌三尺开外的地方,双眼茫然地望着我。
  见我抬起了头,那中年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这儿是政府办公室吗?我回道:是的,您有什么事吗?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话,从身上抖抖索索掏出一张折叠了几下且已卷边的纸递给我:我这里有份报告,不知要找谁才能解决。我接过他递来的报告,展开细读起来。原来他的邻居家因电线短路起火,由于扑救不及时,把他家的吊脚楼也一同烧掉了,刚刚收进仓的新粮,为女儿治病借来的三千元钱,还有衣物被子家什等等,全部化为灰烬。灾后,当地政府和群众及时给予了一些帮助,但重建家园的困难很大,万般无奈之中,他只有再次向政府求助,希望能够得到资金和物资方面的一些帮助。
  我请他坐下来,询问了灾后的一些情况,便帮他用电话联系有关部门。因下班了,一时无法联系上,我对他说:
  “你明天再来吧。”他有些焦虑且失望。我看着他的神色,便关切地问:你吃过饭了吗?他犹豫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实话告诉你同志,我还是早上吃了一碗面。我又问:你在城里有落脚的地方吗?亲戚倒是有几个,我受灾后,他们已给了我很大帮助,身上穿着的这衣服都是他们给的,老是给他们添麻烦,心里不安呀!想不到这中年男人,自己落了难还这么体贴人。
  中年男人见我已尽了力,便打算走。快出门时又回头对我说:我一个人也认不到,还要麻烦你帮我说说话呢!
  我看到他孤立无援的样子,便叫住他。他回过身看着我,以为我有什么事。我忙掏自己的衣袋,真遗憾,掏遍了全身,仅掏出20元钱。我把20元钱递给他说:拿去吃点东西吧,身子要紧。他见我给他递钱,忙推辞说:我来这里不是向你私人要钱的,你们拿工资的,一个月也就那么几个死钱,上要孝敬父母,下要供孩子上学念书,钱不经用啊。我的困难,如果政府能帮助一下更好,实在帮不了,也只好自己慢慢想办法。说完,把钱推还给我。
  我见他不收,便劝道:我们拿工资的虽然钱不多,但比你目前的日子好过多了。这点钱帮不了什么忙,却能帮你填饱一顿肚子,你就不要推脱了。他见我完全出于一片真心,也就收下了,而且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几乎要流眼泪了。
  中年男人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出了我的办公室,走下了楼梯,走人了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茫茫人海里,他多么不起眼。又有谁知道他是一个急需帮助的人,又有谁知道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正饥肠辘辘,在为全家生活发愁呢!
  我用20元钱轻易地收获了许多感谢的话,但我却高兴不起来。我没有急着下班,也没有再去整理案头的文件,而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内心一阵阵颤动。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是多么地朴实,多么地可爱。他们在最困难的时候,把信赖、把期待、把梦幻都托付给了人民政府,在他们心中,只要有人民政府在,什么难关都可以渡过,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政府是他们不倒的精神支柱。他们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还是那么善解人意,替别人着想,宁愿自己承受一切痛苦和厄运,哪怕是独自一人承受不了甚至濒临精神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