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做男人挺好的 更新:2022-10-11 20:25 字数:4757
?br />
最有趣的是,班固竟然讥刺司马迁不知道明哲保身(参考前九九年)。我们绝不因班固不能明哲保身瞧不起他,反而更增加我们同情。可是,判断一个人而用明哲保身作为标准,说明他不但伧俗,而且缺乏良知。
迷唐叛变之谜
蜀郡(四川省成都市)郡长聂尚,接替邓训当西羌保安司令(护羌校尉),准备用恩德怀柔诸羌部落。乃派出翻译官,前往招抚烧当部落(颇岩谷)酋长迷唐(参考八八年),让他们再回到大小榆谷(青海省尖扎县西)。迷唐既回到大小榆谷,请他的祖母卑缺,晋见聂尚。聂尚亲自把卑缺送到塞外,设宴送行,派翻译官田汜等五人,护送卑缺到她所住的庐帐。迷唐遂起兵叛变,联合其他部落,把田汜等五人活生生剖腹屠杀,用鲜血盟誓,攻击金城郡(甘肃省永靖县西北)
边塞。聂尚受免职处份。
迷唐之叛,不可思议。以聂尚对他的恩重如山,既允许他返回流奶与蜜之地的大小榆谷,而又亲自送还他的祖母,绝不可能产生这种结局。迷唐如果有了流奶与蜜之地,便立刻抖了起来,迫不及待的要大干一场,则又何必劳动祖母去向聂尚道谢?如果道谢是为了拖延时间,则何至祖母一归,立即翻脸?难道只为了多争取几天?依照人之常情,迷唐只会有感谢之心;即令没有感谢之心,也会等到在新地盘上生根之后,再行发动。
然而,迷唐竟然在受到大恩大德,和隆重礼遇之后,做出惨无人道的反应。
我们不晓得原因何在,但晓得必有原因。最直觉的解释是,迷唐祖母在这次亲善之旅中,受到羌人无法忍受的羞侮,这羞侮可能来自聂尚,更可能来自田汜等五位护送的差役。所以迷唐在暴怒之下,用最残酷的手段,剖腹挖心。而其他部落,也都慷慨追随。他只是为了雪耻泄愤,不是为了叛变。只不过雪耻泄愤之后,只好叛变。
外患来自北方
最初,左翼指挥官(左校尉)耿,在金微山(蒙古阿尔泰山)大破北匈奴汗国(参考九一年二月),鲜卑部落(内蒙古西辽河上游)开始从东方向西方,辗转迁移,填补北匈奴留下的广大地区(今蒙古共和国。但核心组成部份,仍留在今内蒙古东南部)。匈奴聚落残余的还有十余万,为了生存,也自称鲜卑。鲜卑自此日益强大。
中国因为地理形势特殊,五千年来,严重的外患,始终来自北方(吐蕃王国是唯一例外)。匈奴之后有鲜卑,鲜卑之后有柔然,柔然之后有突厥,突厥之后有回纥,回纥之后有契丹,契丹之后有女真,女真之后有蒙古,蒙古之后有俄罗斯。每一个时代,中国都要倾全国之力,艰苦缠斗,保卫国土。可怜的是,中国的战斗力跟儒家学派的声势,成反比例发展,圣人越多,英雄越少,酱缸越深,活力越弱。中国遂越来越抵抗不住,不断惨败,以致皇帝被人生擒活捉,国家屡次灭亡,几乎不能翻身。
保持北疆和平──当然不是屈辱的和平,而是光荣的和平,一直是中国最高的追求目标。追求得到,中国强;追求不到,中国弱。
匈奴内斗
南匈奴汗国(王庭设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单于(三十一任)栾提安国,跟中国派驻的匈奴协防司令(使匈奴中郎将)杜崇,不能和睦相处。栾提安国遂向东汉政府控告杜崇,杜崇指使西河郡(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美稷县「王庭所在」属西河郡管辖)郡长,在中途把奏章扣留。栾提安国失去上诉管道,无法表白自己。杜崇乘机反击,跟朱徽联合上书,说:「栾提安国疏远他的忠诚旧部,反而跟新归附的降人(指北匈奴降人)亲近,打算诛杀左贤王栾提师子,以及东部军区司令(左大且渠)刘利等。」栾提安国放弃所有营帐,集结兵力,打算先行诛杀栾提师子,追到城下,城门已经关闭。朱徽派人前往调解,栾提安国拒不接受,一定要得到栾提师子才甘心。栾提安国的舅父、队长(骨都侯)喜为等,担心全族有被屠灭的危险,于是,格杀栾提安国。
匈奴已沦落破碎到这种地步,仍不能团结,窝里斗层出不穷,徒提供别人宰割机会外,有什么裨益?我们对这个不争气的敌人,既轻视,又感叹。
四条人命代价
乐成王(首府信都「河北省冀县」)刘党(刘肇的叔父),被控杀人,剥夺封国的东光(河北省东光县)、邻县(河北省辛集市东,邻,音qao「敲」)
两县。
刘党并不比其他王子好,也不比其他王子坏。两汉王朝有明文规定,皇宫宫女出嫁,只可嫁到民间,不准封国的王府、侯府收留。而皇宫歌星哀置女士,嫁给民间男子章初。刘党把哀置接到王宫,跟她上床。章初准备上书控告,刘党用重金买通哀置的姐姐哀焦,把章初害死;为了防止消息走露,又一连绞死三个侍女灭口。
四条人命,只值两县采邑的赋税。叫得震天响的口号:「爱民如子。」以及:「王子犯法,与小民同罪。」不过是一个化解小民悲愤的骗局。
甘英
西域总督(都护)定远侯班超,派他的秘书(掾)甘英,出使大秦帝国(罗马帝国)、条支王国(叙利亚王国「亚历山大部将塞琉卡斯建立」)。甘英深入西方(西海),经过之处,都是前人从没有到过的地方。甘英一一考察他们的风土人情,取得他们的奇异产品。最后,进入安息王国(伊朗共和国)的西界,抵达大海(今地不详),准备船只,打算再向西进发。水手们告诉甘英说:「大海广阔,遇到顺风,要走三个月;如果遇到逆风,可能走上两年。所以,渡海的人,都带三年粮食。海上寂寞,容易使人害思乡病,常有人死亡。」甘英才停止。
甘英恐怕是个色厉内荏型人物,表面上雄壮如狮,豪气如虹,班超才派他担任这项重要的西方探险任务,结果他到了一个不知道地名的水滨,就抱头折回。
有人认为甘英所到的「大海」是波斯湾,但波斯湾即令有最强大的顺风,三个月也到不了罗马(那时还没有苏伊士运河,船只必须绕道非洲好望角,而好望角当时还没有发现)。所以,「大海」是地中海,较合常理。「大海」之滨,应该是今日的巴勒斯坦。如果这项判断正确,那就更证明甘英的报告并不可靠。他抵达巴勒斯坦之时,正是基督教使徒保罗,向罗马城出发之际。巴勒斯坦和罗马之间,交通频繁。甘英绝不会躲在旅馆里,只听船夫们片面之词(甚至可能是向他兜售粮食的贩夫走卒的片面之词),连码头都不去一下。否则码头上繁荣忙碌,会证明去大秦(罗马帝国)并不困难,也没有危险。
班超似乎是选错了人,如果是班超自己,或另一位部下田虑,说不定当时世界上东西两大帝国,从此直接接触。因为国势相等,所以那将是平等的接触。东西文化的文流,用不着再等漫长的一千七百年,直到中国最昏弱的十八世纪。
徐防
最高监察长(司空)徐防上书东汉帝(四任和帝)刘肇,认为:「东汉王朝设立十四家研究官(博士。一任帝刘秀在位时,核定儒家学派五经标准本,计:易经:施雠、孟喜、梁丘贺、京房。书经:欧阳高、夏侯胜、夏侯建。
诗经:申培、辕固、韩婴。春秋:严彭祖、颜安乐。礼经:戴德、戴圣),设有甲乙等级,作为对学者的一种鼓励(各家研究官所教授的学生,每年考试一次。甲等录取四十人,当宫廷禁卫官「郎中」;乙等录取二十人,当太子宫禁卫官「太子舍人」;丙等录取四人,当各郡、各封国教育官「文学」)。
可是,我考察国立大学(太学)每次考试学生,都是用自己的意见,并不尊重各家的标准解释,互相私下包容,开辟奸邪之路。每逢遇到向他们征求意见时,大家就议论纷纷,你指控,我批驳,是是非非,一团糟乱。孔丘自称:「继承先圣先贤的旨意,自己并没有创见。」又说:「我年轻时还曾经看到史书上有很多缺文。」(孔丘年轻时还看到过史书上有缺文,年老时却看不到,因为都被人擅自补上去了。)而今,学生们不遵照标准本的原文章句,却自己妄行发挥,认为师父的道理,不一定需要遵守,自己的创见才合理;轻视侮辱传统经典,一时成为风气,这不是陛下当初遴选人才的本意。改变浇薄的习俗,莫如提倡「忠心」,这是三代(夏商周)的正常法则。专心而精密的研究师父的学说,是儒家学者最优先的工作。我认为,研究官(博士)跟厘订等级的考试,应该完全根据标准本,挑出五十个难题,命他们回答。解释最多的是第一等,引文出处明白的是最高级。
如果不依照师父的学说,而以自己的见解,互相攻击,都要纠正,肯定他犯了错误。」刘肇批准。
纪元前一四○年,西汉政府采纳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使中国灿烂辉煌、百花怒放的学术自由,告一结束。学术界成了儒家学派一家的天下,经过两百年的漫长培养,前有鲁丕(参考九九年),后有徐防,蓦然出现,花样翻新,更要求知识份子──当然是儒家学派的知识份子,不但不可以跳出儒家学派大圈圈,还不可以跳出「师承」小圈圈。
儒家学派自从献身政治,跟统治阶级合作以来,帮派即行林立。只因对儒家经典,必须有点特殊的见解,才能在政治上插上一腿。师父跟学生之间,不仅是教育关系,而且成了利益集团;两汉王朝时代儒家学派五经研究,最重家法,师父传授学问,成为一种标帜,只要他张口,立刻可以发现他属于某个门派。最后,东汉政府核定十四个标准学说,作为法定的知识规范,十四家之外的学说,全属左道旁门。
然而,在那个狭小的天地里,学者们仍可以小有出入,使奄奄一息的儒家学派,仍有微弱呼吸。想不到,鲁丕、徐防,出手一击,连这微弱的呼吸,也被窒息。从此,儒家学派的学者,不准有想像力,不准有创意。在二十世纪被视为宝的想像力,儒家却被认为是一种邪恶;价值连城的创意,却被认为是轻视侮辱道统。儒家学者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是:效法孔丘的「述而不作」。用圣人的经典,解释圣人的经典,用古人的话,证明古人的话。以「圣言量」取胜,什么人的意见都有,独没有自己的意见。如果有自己的意见,即令正确,也是错误。
董仲舒是扼杀中国学术自由的罪魁,鲁丕、徐防则是扼杀中国知识份子复苏的凶手。从此,中国知识份子再用不着思考,因为圣人古人已经思考得很精密了,年复一年,中华人的思考能力,遂完全僵化,直到十八世纪清王朝末叶,所谓「八股文」,一脉相传,字字都是死尸。
这种精神在中华人社会流行最广的武侠小说上,充份表达,江湖好汉醉心的是,从古人「秘笈」中寻求武功,很少自己发明武功。而且,门徒的武功再高强,也永远高强不过师父。这件事情如果倒转过来一想,事态就十分严重。那就是中华人已被命中注定:一代不如一代,精华在「古」,越现代越功力不济。这种发展违反进化原则,祖师爷如果可以一跳三丈的话,最后一个徒孙,大概一寸也跳不起来,只因门徒不能胜过师父。于是「尊师」跟「重道」同等,「师」与「父」
合一,有创见或企图突破,就是「背叛师门」,将受到唾弃和诛杀。
儒家就是这种结构,不同的是,侠客用剑,儒生用笔,侠客用血遏阻,儒生则借用政治力量。柏拉图那种「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高贵挑战精神,直到二十世纪,中华人学术界里,不但找不到,反而豢养出来成群结队的「护师动物」,眼里只有师承,没有真理。所以儒家的高级知识份子,最勤奋经营的一件事,就是广收学生,招揽门徒。学生门徒不但成了传播他学问的宣传员,也成了保护他荣耀的锦衣卫。
国家民族的叛徒是可厌的,但学术界的叛徒却是促使学术发出万丈光芒的火炬。一直在「师承」中旋转折腾,不过是终于要沉淀在酱缸缸底的虫蛆而已。
吉成事件
一○五年,东汉帝(四任和帝)
刘肇在章德前殿逝世(年二十七岁)。刘肇最喜爱的一位名叫吉成的宫女,她的侍婢联合起来,一口咬定吉成从事巫蛊诅咒。皇后邓绥命宫廷事务总管(掖庭令)审问,证据俱在,吉成也全部自动招认。邓绥感到怀疑,认为吉成是刘肇的侍女,邓绥对她不但宽厚,而且有恩,平常从没有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