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2-10-11 20:23      字数: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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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的是实话。我如果从此不再想她,我就不糊涂了;然而,自从灯街一日,我已别无所思。我成天东游西逛,希望能遇见她。我曾向那个老太婆和煎鱼商打听她的消息。他们都说她上拉罗洛③去了,他们说的是葡萄牙。
  很可能是根据嘉尔曼的指令他们才这么说的,不过我不久就知道他们是撒谎。灯街佳节良宵之后几个星期,我正在一个城门站岗。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城墙缺口;白天有人在那里施工,晚上则设一个岗哨以防走私分子进出。
  那天,我看见利拉?帕斯蒂亚在岗亭周围来回活动,同我的几个同事交谈;大家都认识他,他的煎鱼和煎饼更是出了名。他向我走来,问我有没有嘉尔曼的消息。
  ①传说波希米亚人祖先是埃及人,因此他们往往以埃及人自居。
  ②指绞刑架,是刚刚结合即被吊死的囚犯的寡妇。——原注。
  ③意为红土地。——原注。
  “没有,”我对他说。
  “得!您就会有的,伙计。”
  他没有说错。夜里,我被派到城墙缺口站岗。中士刚走,我就发现一个女人向我走来。
  我心中有数,准是嘉尔曼。但是,我还是高喊:
  “走开!禁止通行!”
  “别这么凶好不好,”她说着,故意让我认出她。
  “怎么!原来是您,嘉尔曼!”
  “对呀,我的老乡。少废话,谈正事。想赚一块银币吗?马上有人提包过来;网开一面吧。”
  “不行,”我答道。“我应该阻止他们通过;这是命令。”
  “命令!命令!在灯街你可没想到命令。”
  “啊!”我答道,只要一提起灯街,我就心慌意乱,“为那事忘记命令值得;但我不收走私犯的钱。”
  “行;既然你不要钱,难道你不想同我一起再到多罗特老太婆家吃饭吗?”
  “不!”我憋足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这个字,差一点透不过气来。“我不能这么做。”
  “好极了。既然你如此刁难,我只好另请高明了。我将邀请你的上司到多罗特家吃饭。
  他脾气很好,他会另派一个小伙子来站岗,哨兵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见了,金丝雀。
  有朝一日命令下来把你吊死,我会拍手大笑的。“
  我一时心软,把她叫了回来,我答应,只要有必要,所有波希米亚人都可放行,但我必须得到我梦寐以求的唯一回报。她立刻对我发誓,保证第二天就履行诺言,并赶紧跑去通知就近等候的朋友们。一共有五人,帕斯蒂亚也在内,个个背着沉重的英国私货。嘉尔曼替他们望风。一旦发现巡逻队,她就敲响板发出警报,但这次她大可不必多此一举。走私分子一溜烟跑了,如愿以偿。
  第二天,我去了灯街。嘉尔曼姗姗来迟,而且满脸不高兴。
  “我不喜欢拿架子的人,”她说,“第一次,你帮了我的大忙,并不知道你会得到什么回报。昨天,你却跟我讨价还价。我真不知道干吗要来,因为我不再爱你了。拿去,滚吧。
  这是一块银元,作为你的辛苦费。“
  我恨不得把这块银元劈头向她扔去,但我强制满腔怒火,没有动手打她。我们足足争吵了一个小时,我气鼓鼓地走了。我在城里踯躅徘徊好长时间,像一个疯子东奔西闯;最后,我进入一所教堂,躲在一个最阴暗的角落里,哭得泪流满面。
  突然,我听到有人说话:“龙的眼泪!我可要用它做春药哩。”我抬眼一看,原来是嘉尔曼站在我面前。
  “好啦!老乡,还生我的气呀?”她对我说,“我准是爱上你了,尽管我在埋怨,因为,自从你离开我后,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行啦,现在是我问你是不是愿意来灯街幽会。”
  于是我们和好如初;可是嘉尔曼的脾气就像我们家乡的天气,说变就变。在我们山里,刚刚太阳火辣辣的,却突然袭来暴风雨。她曾答应我在多罗特家再见一次面,可是她没来。
  而多罗特却添油加醋地对我说,她为埃及的生意到红土地去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对她的话我已经心中有数了,凡是我觉得嘉尔曼能去的地方,我都找遍了,特别是灯街,一天要去十几二十回。一天晚上,我正在多罗特家,因为我不时请她喝几杯茴香酒,已经把她争取过来了,突然嘉尔曼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是我们团的中尉。
  “快走吧,”她用巴斯克语对我说。
  我顿时愣住了,怒不可遏。
  “你在这里干什么?”中尉对我说,“滚蛋,滚出去!”
  我一步也动不了,浑身瘫痪了似的。中尉见我还不走,连警卫帽子也不脱,便怒气冲冲,揪住我的领口,狠狠地摇动我的身体。我不知道我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拔出军刀,来个先发制人。我气疯了头,也拔刀出鞘。老太婆抓住我的胳膊,中尉乘机给我一刀,至今我前额上还留有伤疤。我往后一退,一胳膊竟把多罗特摔了个仰面朝天;但中尉逼我不舍,我就一刀对他刺去,他便吃刀倒地。嘉尔曼立即灭了灯,并用波希米亚语叫多罗特赶紧逃跑。
  我自己也连忙逃到街上,拔腿就跑,不问东西南北。我老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待我定了定神,才知道嘉尔曼始终没有离开我。
  “大笨蛋,金丝雀!”她对我说,“你只会闯祸。应验了吧,我早就告诉你,我会给你带来灾祸。得了,有罗马的佛兰德女人①做相好,就有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先把这条手巾包在头上,把你的皮带扔给我。在这条巷子里等着,过两分钟我就回来。”
  她说着就不见了,一会儿工夫,她给我带来一件条纹斗篷,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找来的。她让我脱掉军装,把斗篷披在衬衣外面。经过乔装打扮,加上她给我头上包扎伤口的手巾,我简直成了巴伦西亚的乡下佬,在塞维利亚常常看到他们来卖“须发”果露②。后来,她把我带到一幢房屋里,很像多罗特的家,在一条小胡同深处。嘉尔曼和另外一个波希米亚女人给我擦洗、包扎伤口,比军医还高明,还让我喝了点什么东西;最后,她们把我安顿在一个床垫上,我就睡着了。
  这两个女人可能在我喝的水里掺了点安眠药,她们有制药的秘方,因为第二天我很晚才醒过来。我头痛欲裂,还有点发烧。好长时间才记起昨天晚上发生的那场惨剧。嘉尔曼和她的女友给我包扎好伤口后,就双双挨着我的床垫蹲下来,用她们的土话谈了几句,好像是诊断病情。于是,她们俩都叫我放心,我很快就会好的;但务必尽快离开塞维利亚;因为我一旦被捕,很可能就地枪决。
  “我的小伙子,”嘉尔曼对我说,“你得干点儿事,现在你吃不了皇粮,既不给你大米,也不给你鳕鱼③,你该考虑自谋生路了。你太笨,不善于顺手牵羊;但你手脚敏捷,身强力壮,你有种,就到海边去,走走私货。我不是说让人把你吊死吗?总比挨枪子强吧。再说,如果你干得利索,你生活比得上王子,只要宪兵队和海岸警备队还没有抓住你的衣领。”
  ①罗马的佛兰德女人,指波希米亚女人。此处“罗马”不是指不朽名城罗马,而是指波希米亚人自己。西班牙第一次看到的波希米亚人可能来自荷兰,故有佛兰德人之称。——原注。
  ②“须发”,一种鳞茎植物的根须,可制可口饮料。——原注。
  ③米饭和鳕鱼是西班牙士兵的日常食物。——原注。
  这个鬼婆娘就是用这种花言巧语给我安排了新去向,老实说,除此之外我别无出路,我已经犯了死罪。还用对您说吗,先生?她不费多少口舌就使我下了决心。我觉得,通过冒险和叛逆的生活,我同她的关系会更加密切了。她对我的爱情我以为从此万无一失了。我常听说,有些走私贩子,骑着高头大马,手握短统枪,背后带着情妇,纵横驰骋在安达卢西亚各地。我仿佛看见自己背后带着我可爱的波希米亚女郎,扬鞭催马,翻山越岭。当我对她谈起此事时,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没有比露营夜宿更有意思了,到时候每个罗姆带着自己的罗密走进自己的小帐篷,用三个弓形框架支着一条被单就成了安乐窝。
  “如果有一天我把你带进深山,”我对她说,“我才对你放心!在山里,没有中尉来同我争了。”
  “啊!你吃醋了,”她回答说,“你活该。你怎么这样愚蠢,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爱你?我可从来没有向你要过钱呀。”
  听她这样说话,我真想掐死她。
  长话短说,先生,嘉尔曼给了我一套便服,我穿上溜出了塞维利亚城,没有被人认出来。我带着帕斯蒂亚的一封信到热雷斯找一个卖茴香酒的人,走私贩子经常在他店里聚会。
  有人把我介绍给这些人,为首的绰号叫“赌棍”,他接受我入了伙。我们动身到高辛①去,在那里我又见到了嘉尔曼,是她约我去会面的。每次远征,她就为我们的人充当间谍,她干得比谁都漂亮。她从直布罗陀回来,已经同一个船老大商定,装运一批英国货,我们务必到海岸交接。我们到埃斯特波那附近去等他们,然后,我们把一部分货藏进山里;其余的运回龙达②。
  嘉尔曼已经先期到达那里。又是她指定我们进城的时间。第一回出动马到成功,接连几次也都一帆风顺。我更喜欢走私生活,比当兵有意思多了;我常送礼物给嘉尔曼。我有了钱,又有一个情妇。我没有什么可悔恨的,波希米亚人说得好:“寻欢作乐时,疥疮也不痒。”我们到处受到欢迎;弟兄们对我很好,甚至敬重我几分。理由嘛,是因为我杀过一个人,他们当中,大都不曾干过这种勾当。在我的新生活里,更令我得意的是我经常能见到嘉尔曼。
  她从来没有对我如此多情;然而在弟兄们面前,她不承认是我的情妇;她甚至要我发誓赌咒,对他们只字不提关于她的事。在这个造物面前,我可谓逆来顺受,无论她怎么任性,我都百依百顺。而且,我的头脑也太简单了,当她第一次在我面前规规矩矩,表现出正经女人的克制时,我竟然相信她真的把旧习气改掉了。
  ①高辛,西班牙马拉加省的城市。
  ②龙达,西班牙马拉加省的城市。
  我们这帮人,一般八至十人,只有在关键时刻才碰头,平时我们三三两两分散在城乡各地。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掩护职业:这是补锅匠,那是马贩子;我呢,是个针线商。但是,我很少在大地方抛头露面,只因我在塞维利亚那桩臭案中出了名。一天,其实是夜里,我们约好在维热尔①城下见面。
  赌棍和我比别人先到。只见他喜意洋洋。
  “我们就要添一个新伙伴,”他说,“嘉尔曼又露了一手绝招。最近帮助她的罗姆逃出塔里法监狱②。”
  ①维热尔,安达卢西亚一个近海城市。
  ②塔里法,直布罗陀海岸城市,其城堡曾是囚禁苦役犯的监狱。
  我的伙伴几乎都说波希米亚语,我也有点入门,罗姆一词令我不寒而栗。
  “怎么!她的丈夫!她的丈夫!难道她结过婚了?”我问当家的。
  “对,”他回答,“嫁给了独眼龙加西亚,波希米亚人,同她一样机灵。
  可怜的小伙子被判了苦役。嘉尔曼哄骗狱医极尽甜言蜜语,终于取得罗姆的自由。啊!这姑娘千金难买呀。她花了两年时间千方百计帮他越狱。但毫无效果。直到后来,有人发现军医换人了。看样子,她很快找到了勾引新军医的办法。“
  您可想而知,我听了这消息作何感想。不久我就看到独眼龙加西亚。
  他是波希米亚养出来的最下作的怪物,皮黑,心更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棍,我平生从未见识过。嘉尔曼同他一起来,当着我的面叫他罗姆,加西亚转过头去的时候,看看她对我挤眉弄眼做鬼脸什么的样子。我气坏了,整个晚上没有同她说话。第二天早上,我们打好包,上了路,突然发现有十几个骑兵跟踪。那些自充好汉的安达卢西亚人,平时开口闭口杀人不眨眼,顿时吓得哭丧着脸。于是纷纷逃命,作鸟兽散。只有赌棍,加西亚,嘉尔曼,以及一个来自埃西哈来名叫雷蒙达多的翩翩少年没有惊惶失措。其余的丢下骡马,直往山沟里冲,以免被骑兵追上。
  我们无法保全牲口,赶紧卸下最贵重的货物,肩扛背驮,爬陡坡,过危岩,落荒而逃。我们把货往前一扔,然后跟着货物蹲着往下滑溜。这个时候,我们遭到敌人伏击;我第一次听到子弹在耳边呼啸,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为了一个女人,视死如归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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