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古诗乐      更新:2022-10-03 20:16      字数:3876
  不等众人散去,我抱起苏倚楼向门外走去。
  “笑非……”这次叫住我的,是萧夜阑。
  我只顿了顿脚步,并没有回头。
  眼前这间院落是苏倚楼在萧国的住所,据说也是之前某落魄贵族留下的。他只说住所,不说家,听起来便有些寂寥。所以一眼望去,那扇古旧的门隐隐散发出颓败的感觉。
  我扣响门环,一位老者蹒跚走出,见我怀中那人如睡熟了一般,颤声问,“请问公子,我家主人这是……”
  我摇摇头,两行眼泪便坠了下来。
  走进去,听厚重的门板在身后关上,“锁了吧。”我低声吩咐着。
  净身,换装,这些事情不劳他人,完全是我一手所为。一身白衣的苏倚楼静静躺在那里,我抱起他,向后院走去。
  那位老者便是这院子里唯一的下人兼管家,他准备好了柴垛,呆立在一旁。我将苏倚楼放在上面,最后看了他一眼,将火把送了过去。
  这样决绝的方式,也只有你想的出来吧。
  只是不论怎样,我一定为你办到。
  转眼间火光升天,我一直注视着他,白色的衣襟被火焰卷起,吞噬,过后只剩烟灰,然后是他的脸,苍白的,再不会有任何表情。
  江水呜咽。
  远望去一只小舟泊在岸边,是这里最长的一支水流,据说源头在天上,其实也不过是很远处一座常人不可逾越的高山。沿途经过这里,一直流往白国,再途经一块蛮荒之地,最终汇入大海。
  我走过去,身着素衣,怀抱着一个黝黑的坛子。
  走上船,将它放在一旁,撑起竹篙,转眼便来到江心。只任水推着小舟向下流漂去,我坐在船头,双腿吊在舷外,抱起坛子打开了封口。手伸进去,握住一把灰,拿出来摊开掌心。江风一过便吹散了手心的灰烬,洋洋洒洒飘落水面。这时候天阴着,细细的雨丝打下来,身上湿湿的,水面只泛起无数小小的涟漪。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岸边传来一片呼喊。
  “云大人……”
  “云大人……”
  声音此起彼伏,我看过去,沈缘定定地站在那里。
  我站起身,转向他。
  “笑非你当真要走?”他说话时用上内力,声音低沉却听得分明。
  “而今萧国,再没有我留下的理由。”
  “原来他竟是死了也要设计送你离开……我终究是没有料到。”
  水流湍急,转眼间我已越过他所在的位置。我回过身,高声喊道,“在殿上那一刻,他还是为着你。但是从今以后,这个人只是我的了。”
  低头看脚边的黑釉坛子,竟是一片释然。
  听他幽声叹了口气,再没有说什么。
  心头一荡,至少,还是当我作朋友的吧?不然即便这水面宽阔,依照他的武功将我射下来也并非难事。
  也罢,我深深看他一眼,转过了身。
  就此,告辞了。
  船行已远,突然身后水面上一阵呜咽的萧声传过来,凄凉中带了些熟悉。仔细听去,却是那首天涯。不由愣在那里,忆及昨日他最后一次唤我,声音竟是有些抖的。
  当时在那里快意弄弦,意指白清远,却字字句句针对着他。那人青衣灰袍,远望去清雅如画。
  当时在那里慷概高歌,只说,赢得天下,输了他。
  怔忡间,一把油纸伞罩在我的头上。
  “后悔了?”一个温柔中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
  这些天,已不是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那般风华绝代的人,处处占得强势,却只在这短短的几个字间透露出心底的忐忑。原来骨子里也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么?
  转身仰起头,轻点了下他的唇。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从今以后,这个人只是我的。”
  他笑了笑不作声,眼中波光潋滟,却是一辈子也看不够的。
  “我却不信沈缘当真对你没有半点情分。”我倚在他怀中,合上眼,随意地问着。终于有这样一个人,在他面前无须再步步留心句句谨慎。
  “不论有没有,现在都过去了。”他一手撑伞,一手环住我,下巴放在我的肩上,淡淡说道,“他只需守着他的国主便好,也许对他来说,这样也是种满足。”
  不再说话,回身勾下那人的脖子,吻住他的双唇。
  听到伞轻轻飘落的声音。
  情动时只闭着眼,过后停在他怀中,微微喘息着,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氤氲的视线,只见江面烟波缭绕,细雨迷蒙。
  穿过这场雨,便是晴天了。
  尾声
  顺流而下,不知到了何处。看到岸边一片桃花林,映着阳光艳丽非常。不远处轻烟袅袅,似乎有个村庄。
  靠了岸,我跳下船,转身看他跟上来。
  “笑非,这是哪里?”
  “桃源,”我笑嘻嘻地回答,“看这里也不错,你若喜欢,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好了。买间院落,种几株桃花,再收上三五个学生。你若不喜欢,便随处走走看看,走累了,随处都可以停下。”
  他笑问,“你何时做的打算?”
  想了想,不由叹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却是真信了。一路走来看似身不由己,却处处有转机。当时白清远为调离京外的屯兵,不得已才放我走。否则,就凭我不该知道的那些事情,早被送去见阎王了。这一切,也全靠萧夜阑的计划才有了契机。天下乱起来,最好浑水摸鱼,你说不是吗?”
  他回味了片刻,才很认真地说道,“幸好笑非没有出世的意愿。”
  我一笑,“若有的话,或许就看不清局势了。况且,萧夜阑也留不得我。”
  “你当真一点不动心?那人……”
  “他有他的天下,我有我的自由。”玩笑般说出这样的话,其中的认真自己也不知放了几分。只不过,终不是同路,多想无异吧。
  “沈缘曾对我说,你比谁都心软,也比谁都心冷,”他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世人皆无法掌控感情,可你硬是不同。”
  “哦?”我戏谑地看他一眼。
  “当日听你泣不成声,我竟有些恍惚,林笑非何时又能失态至此?”他走在我身旁,此时侧脸偏向我,步伐却是出奇的一致。
  “真真假假,我自己也辨不清楚了。”我径自回想着,还是觉得有些侥幸。“开始以为你真中了暗器,完全呆住了。过后握你的手时感觉到暗示,又担心被人察觉。索性当真了似的抱着你不放,沈缘查了查地上散落的暗器,却没有查到你身上来。”
  “他那样的人,也有疏漏的时候?”
  “你是闭着眼看不到,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显然一开始为萧夜阑分寸已乱了几分,又见你以身救主其实还是为了他,当时神色隐痛完全失了镇定。不然,依他的精明谨慎,你我恐怕也出不了萧国。”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笑意盈盈,“难道笑非在担心我反悔吗?当时你抱了堆衣服去烧,那面具做得连管家都骗了去。我再出现在萧国,别人也只当鬼魂了。”
  心下惭愧,我却连退路都没有留给他。又一想,我便是他的退路了,再说什么反而显得矫情。于是握紧了那只手,“却没有想到,你会当真愿意和我走。”
  “怎么,不相信我会喜欢你吗?”
  心底一颤,眼眶有些湿,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勾了起来。
  远处耕田上隐约有人,走过去见一位农夫坐在田埂上。黝黑的脸上还淌着汗,应是在辛勤耕作之余略作歇息,手中挥着把大蒲扇。
  我弯下腰,边行礼边问,“大叔,请问这是哪里啊?”
  那人抬头看了看我们,“两位从水路过来的吧?”
  “是啊,昨夜睡时不留心,一早起来才发现不知漂到了哪里,还望大叔给指指路。”我心情大好,笑容也更亲切了几分。
  “这里是白国,我们这里叫作柳家镇,小兄弟你别看没什么人知道,可出过不少人物。”老大爷憨厚地笑道,“京里有个做大官的,家里三代状元啊,祖籍就在我们这里的。这两天回乡祭祖,你们来得巧,正好能看到呢。”
  我与苏倚楼对视一眼,可别碰上什么麻烦的好。
  正跟老大爷套着近乎,忽然远处锣鼓喧天,竟是往这边来的。放眼四周都是田地,狂奔出逃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于是拉了苏倚楼,随那老大爷向聚来的人堆里凑过去。
  “新科状元真是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斯文人呢。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有福分,能嫁到状元府里当夫人。”
  身旁人们窃窃私语着,我不禁也有几分好奇。伸着脖子看去,只见众人簇拥着一匹白马招摇而过,马头系红绸,马上之人也一身艳红,极喜庆的颜色。
  “柳临江?”诧异地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不由低声叫了出来。
  见他如今春风得意,从容但是不显张扬地微笑着。一边前行,一边对两侧夹道相迎的众乡亲作揖,不复之前的招摇,却多了几分沉稳。
  不禁笑了,拉起苏倚楼打算隐到后面。
  柳临江在马上四处环顾着,此时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只见他跳下马,紧走了几步,似乎在人群中寻找什么。我正看着他,不想有一瞬间目光竟对上。他往这边紧走了几步,又堪堪停住,站在那里径自微笑着。
  “大人?”一旁随从上前来问。
  他摆了摆手,走回去上马。我轻吁口气,见他回首还是往这边看了一眼,那种眼神自有种深沉,却是笑得释然。
  见那一行人走远,我转身望向苏倚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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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末,听说十三王爷交了兵权,回到自己的封地。地方还算富庶,想来,那人总不会让他受了委屈。
  同年,季然顶替了范城的将军之位,却被派去戍守边关。季氏已是强弩之末,远离京城,若紫跟着他反而安全。
  年末,国主封后,大赦天下。据说王后是朝中某位老臣家的小姐,他这个王位着实是坐稳了。
  想到萧夜阑,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而那个人,又是有怎样的坚持才可以心甘情愿地守一辈子?
  “在想什么?”
  苏倚楼走过来,将手中的书放在旁边,双手搭上我的肩。
  方才不留意,笔尖的墨聚成一个水球,挂在那里摇摇欲坠。我这一回头,手颤了颤,墨点掉下来在宣纸上印染出一圈黑色的污迹。
  “难得写出张能看的,又叫你自己毁了。”苏倚楼看着那墨迹皱了皱眉,又换上一脸坏笑,“今日的功课没有做好,你说,叫我怎么罚你?”
  看着他渐渐靠近的唇,心中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怎么罚,都随你。”
  衣衫乱了。喘息间,我低下头,看到挂在自己胸前的那块玉似乎更是温润了几分,晃动时闪烁着暖暖的光泽。
  如此,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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