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嘟嘟 更新:2022-10-03 20:14 字数:5035
得直哆嗦,紧张得讲不出半句话。
“快过来烤烤火吧。”赵双环说。
肖志君迟疑一下,挪身到灶边,避开双方的眼睛,怯怯地低下头,嗫嚅地说:
“双环同志.我……”
“你病了吗?”赵双环问道。
“没有,我没病……”
“闹钟坏了吗?”
“钟是好的……”肖志君老老实实地说,“是我近来贪睡,起得晚,养成坏习
惯了。”
“不是,你是太累了。”赵双环瞧着他那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双颊,替他解释
道:“好比一个人走呵走呵,走得精疲力尽,一旦坐下,再站起就难了。”
姑娘讲的是实情。多少年了,肖志君没有听到过这种体贴的话。他感动了,抬
头迅速地瞥了赵双环一眼,喃喃地说:
“今天我误了事,我检讨……不过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天
……”
“明天你安心睡觉好了,”赵双环接口说,“到时我来叫醒你。”
肖志君吓了一跳,连忙说:“不要,不要!”
“万一又耽误了呢?”
“不会,我有闹钟。”
“闹钟今天就没起作用。”
“我把弦上满些……请你相信……”
“不,我不放心。”赵双环知道肖志君是不会同意的,于是就改用严肃、坚决
的口吻说:“明早广播再不响,你我部要挨批评。就这么办!”
肖志君不敢坚持了:“那,随你的便吧。”
赵双环走了,并且拿走了他的闹钟。肖志君送她出门,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
禁叹口气,脸上露出惯有的苦笑。
第二天清晨,赵双环果然来了,轻手轻脚地烧起火,热上水:四点四十分叫醒
了肖志君之后,自己就匆匆地走了。过了十几分钟。当肖志君启动涡轮机,合上电
闸时,广播立即就响了。肖志君知道,电站离公社有一里多路,中间还要过一道窄
窄的木桥,显然赵双环是飞跑回去的。想起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路上有冰,桥
上有霜,尖冷的北风吹打姑娘的脸,肖志君心里很不安。他想向她要回闹钟,但又
不敢说。七个早晨过去了,赵双环每次都来得那么准时,就象山里的知更鸟。第八
天,是一九七四年元旦。傍晚时分,菇母山区降下第一场雪。雪很大,风卷着雪花
飞场。断黑之前,白雪覆盖了四野,山路没有了,小桥模糊了,只见木兰溪的流水,
变得格外幽蓝。肖志君心里很焦急,耽心天亮前赵双环冒雪来喊他。雪这么深,路
这么滑,桥这么高,掉下去可不得了呵!正在这时,盘金贵派人来电站,通知说:
今天是新年,通宵供电。肖志君高兴了:赵双环明早不用到电站来了。
可是到了半夜十二点,当肖志君正困倦的时候,忽然有人拍门。肖志君把门一
开,赵双环涌身进来。她满身雪花,双颊冻得通红,溶化的雪水挂在长睫毛上,小
珍珠般闪亮。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肖志君手忙脚乱,不知怎么招呼她才好。
“今天过新年呀,”姑娘坦然地说:“你通宵发电,我来陪你坐一会。”
“这……”
“瞧,我还带了吃的东西,有粽粑,有红枣,还有一块冰糖;我们来煮红枣吃
好不?”赵双环把一个大纸包放到灶台上,解下头帕抖抖,一左一右挥动,掸去肩
背上的雪花。今晚她的情绪有点儿兴奋,说话和动作都比平素急促一些。
她坐下来,伸出双手烤烤火,问道:
“肖志君,你怎么不讲话?”
“我……”肖志君挪挪身子,避开她的眼光,把头扭向一边。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停停,姑娘说,恢复了静缓的声调。“可是你不应该
自卑,不应该悲观,事实上你比许多人都好,你要爱惜自己呀!”
肖志君不禁心里一酸,哽着嗓子说:“双环同志,我对不起你……”
姑娘表示惊讶:“你对不起我?哪会有这种事呢?……”
“是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拿走我的闹钟,每天早晨跑来喊我……我原
以为你是不信任我,表现自己比别人积极,……我想:‘随她的便吧,喊三两天,
等大家都知道了,好名声传出去了,她就收场了……’可是你根本没想让人知道,
一连七天;今晚你又来了,这么大的风雪……呵,我错看了你的一片真诚,我真昏
呀……”肖志君断断续续地说着,悔恨地绞起双手。
“这能怪你吗?”赵双环深深地叹口气,“都因为你素来得到的关心和温暖太
少,所以就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了。”
沉默了一会,肖志君说:
“不过,明天你还是把闹钟还我好吗?”
“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实在过意不去呀。”
“你又搞错了。”赵双环微笑,说,“过意不去的是我。整整三年了,你比我
起得早,保证供电。现在你有病,难道我不应该帮助你吗?我少睡半个小时算不了
什么,你多睡半个小时好处就大了。在新的一年里,祝你健康快乐。让我们好好合
作吧,继续将广播办好,不为别的,为木兰溪的全体社员!”
听那柔美的声音,浸着如此真挚的情感,肖志君舒开眉心:“你不愧是广播员,
谁能讲得过你呢!”
“那么,闹钟还要不要?”
“唉,随你的便吧。”
“怎么又是这句话?”
肖志君笑了,苍白的脸泛起了青春的红晕。
柴火烧得很旺,噼啪作响,热烘烘地烤在身上。两个年轻人的心情都很兴奋、
很舒畅。真挚的友情,无私的关怀,使肖志君看到了赵双环那纯洁透明的心。如果
说在此之前,他曾对她怀着深沉的痛苦的爱,那么现在反而消散了,升华了:在这
个世界上,只要有她存在,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微笑,生活就是欢愉的,工作
就是更加有意义的,前途也是光明的、有希望的。至于能否获得她的爱情,又有什
么关系呢?
粽粑在炭火上发出焦香,红枣在小锅里煮软了。可惜碗只有一只,匙子只有一
把。肖志君盛满一碗红枣,端给赵双环:
“你先吃。”
“咱们一起吃。”赵双环折了两根柴棍子:“我用这个!”
粽粑很香,红枣很甜,他们痛痛快快地度过年夜。
夜里一点半,赵双环告辞回公社,肖志君要送她,她坚决不肯;怕他感冒咳嗽,
加重病情。
雪停了,风也静息了。四周的山岭好象展平了似的,一片洁白无垠。空气呢,
凛冽而清新。赵双环走在路上,体验到了自由和快乐,这对于她已经阔别多年了。
此时此刻,赵双环心中想了些什么,我们无法知道。但我相信,即使她受到无辜的
诬陷之后,也绝不会为今晚的行动而懊悔!
第二天一大早,赵双环就觉察气氛有点不对头。盘金贵阴沉着大脸盘,不理睬
她。几个公社干部对她投来异样的目光;疑惑、惋惜、鄙夷,或者是幸灾乐祸。伙
房的大师傅和通讯员小安正在井边咬耳朵,看见她走过来就立即缄口了。赵双环不
难估计,这不过是因为昨夜她到电站去了。她很愤慨,但也很坦然。
上午,赵双环看见盘金贵到电站去了,想到肖志君一定会遭到压力,她开始不
安了。中午,她正准备进行第二次广播,突然停电了;她不禁吃了一惊。
盘金贵这时走了进来,自己先坐下,并翘翘下巴,示意赵双环也坐下。
“你昨夜干什么去了?”沉吟片刻,盘金贵开始盘问。
“到电站看肖志君去了。”赵双环坦然地答道。
“那么多人不看,为什么偏看他?哎?”
“大家都热热闹闹过年,他有病,一个人很孤单,也没有人关心他,所以……”
“所以你就去陪他。”
赵双环点点头。
“谁叫你去的,向我请示了吗?”
“没有。我是个共产党员,应该关心同志。”
“说得好听!”盘金贵恼了:“老实讲,这是第几次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双环猛地站起。
“一男一女,半夜三更关在电站里,还有别的意思吗?”盘金贵嘲弄地说。
赵双环虽然思想已有准备,但万万料不到会有这种卑劣的诬陷。她涨红着脸,
大声抗议:“我是人,不是畜生!”
“你还要抵赖?”盘金贵气愤地敲敲桌子:“我早就留神了,时时叫人看住你,
看来看去还是没看住……你怎么就这样不成材?偏偏找个肖志君,右派崽子……你
对不起党,对不起我对你的培养……”盘金贵的声音转为痛苦。
“你……”赵双环又急又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盘金贵以为她默认了一切。这时,他望望赵双环,自己更觉得痛心了,咬着牙
说:“没想到,你变得这样快……唉,也怪我,阶级斗争观念不强,没坚持原则,
用了肖志君……”
赵双环呆呆站着,心里乱成一团麻,根本没听见盘金贵在说什么。
“错误已经犯了,怎么办?”盘金贵叹口气,继续说,“你是有影响的人物,
只要好好检讨,我们是会区别对待的……可是肖志君,腐蚀共产党员,拉先进人物
下水,我饶不了他……”
听到这话,赵双环倒吸一口气。现在她什么也不想说,不想分辩,她急于知道
的是肖志君会遭到什么样的打击。她问:
“你打算怎么处理肖志君?”
“叫他滚,到山里砍木头,实行群众专政!”
“不能,不能,”赵双环急切地说,“他的病很重,会把他毁掉的……”
“好呵,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盘金贵气得浑身发抖,吼道:“那我就
把你一起送走。”
“送走吧,押走吧!我早就愿意离开你!”赵双环满面流泪,长久积聚在心中
的怒火爆发了,她不顾一切地喊道。
她拔脚冲出公社,沿着滚雪的溪岸,跑过木兰溪上的木桥。她跑得那样急,头
帕滑下来,搭在肩膀上。她的胸膛好象就要爆炸,心中十分痛楚。天大的冤屈,她
暂时都可以忍耐,使她揪心的是,肖志君怎么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
赵双环跑到电站。因为停了电,屋子里没有来碾米的社员。只见肖志君拿着一
把活动扳手,在拆卸碾米机。丝帽、弹簧和半圆的筛片摆满一地。他蹲着,正专心
致志地拧着一只螺帽,好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赵双环喘着,喊了一声:“肖志君!”
肖志君象给火烫似的,全身抖了一下;但没抬头,也没答话。
“肖志君……”赵双环走到他的旁边,朝他俯下身子。
“你还来干什么?”他克制着,不抬头看他。
“来看看你……”
“你走吧……”
“我不!”
“你走开,我求你!”肖志君突然痛苦地叫起来,抬手用力一挥。
“呵——”!赵双环叫了一声,扳子碰到了她的头上。她连忙用手捂住额角,
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肖志君抬头一看,吓呆了。
“好吧,我走……可是你应该知道我的心……”姑娘哽咽着,转身走了。
当晚,盘金贵召集全体公社干部在办公室开会。赵双环独自待在广播室里。她
觉得很疲倦,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太阳穴上的脉管跳得很急,使她头昏。于是她
用手按住伤口,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也奇怪,此时她的心情反而很宁静;
好象拔去一只长期疼痛的蛀牙,感到轻松了。
她听见有人轻轻推门走进来;她睁开眼,迅速坐起。肖志君就站在她面前。
“呵,你来了。”赵双环问,那口气好象是她约他来的。
“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原谅我吧。”肖志君说。
“我怪你了吗……”
“让我看看伤口。”
“不要紧,一只小口子。呵,有人看见你进来吗?”
“不知道,现在我不管那些了。”他说着,上前一步,左手扶住她的头,右手
轻轻揭开胡乱贴在伤口上的纱布,倒点开水,重新洗净伤口。接着,从口袋里掏出
一包捣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用自己带来的绷带细心裹好。她静静地坐着,象个
温顺的小姑娘,任由他摆布。
后来,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朝她鞠个躬,直望着她的眼睛:“小赵,我记住
你的话:不应该自卑,也不应该悲观。再见了,明天我就要到山里去了……”
他转身要走,她拦住他,双眼泪花闪烁,激动地表白道:“呵,莫讲再见的话,
我和你一起去,你到哪,我就到哪,天上、地下………”
“不,这是不可能的……”他苦笑着说:“你知道,我家里的人……”
“你家里的人我不认识,我只认识你,只有你呀!”
“我还要告诉你,我经常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