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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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论 更新:2022-10-03 20:13 字数:4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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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去机场,我坚持要送他。他推着带轮子有弹杆的那种旅行包,一脸轻松省力的样子,说他经常这样跑,根本不用送。路上他高兴地告诉我,他的一位台湾朋友来北京办报纸,他在台湾的媒体干得很有业绩,但他突然跑到北京来,白手起家,要和北京的同行竞争,办一份领军京城报业的新报纸。这位朋友现在正处在新报的策划当中,一开始就准备请一帮有实力和业绩的文化精英上他的版面,相信北京人很快就会看这份报纸了。我听他的语气,他对这位勇于向自我挑战的朋友很是激赏。每次说到自己的朋友、熟人又要干一件什么事情时,他都是这样诚心诚意地传达着他的支持。就像我每对他说起自己又在做什么电视选题时一样,他从未有过泼冷水的时候。
他爱对我说,从大大小小的老板到白领,到农贸市场里卖菜的小商小贩,他们是现在中国最了不起、最有希望的人群,因为他们都是在用自己的劳动,在从事着一件非常具体的、实实在在的工作,他们不内耗生事,不因无聊恶意伤人,因此他们是最值得去尊重的。
他对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偏偏还打着所谓文化之类幌子的人与事,极为厌恶。
越来越发现,他有意要进入一种现在“中国式文化团体”的自我放逐状态中。离开了团体,背弃了圈子,他离他的读者、普通人更近了。
那次我又打马兰手机要找余老师,马兰说自己正在外地,在车上,叮嘱我下午以后再给余老师打电话。我老实等到下午拨通余老师。当时过几天就是春节了,余老师告诉我马兰跑到河南的一个什么地方演出去了。他说告诉你都不相信,那边根本不认识的人打电话过来,说我们这里很穷,也没有演出费给你们,可是我们的工人就是想听听马兰唱歌,想看看马兰。结果搞得马兰反倒不好意思推辞,颠颠地跑去了河南,刚才大概正在去“底下”的路上。
我一听心里就好笑,他们真是太相信陌生人了。打电话的河南人也够实在,几句大实话感动了马兰,也感动了余秋雨,对于需要帮助的人群,他们总是亲切随意的。
吾师余秋雨(下)
一个不是我们所求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1)
总是听他说起在各地发生的与文化、艺术圈之外的人们之间的友情的故事,明白他是发自内心的。
人们读他的《文化苦旅》《山居笔记》,读他的《千年一叹》《行者无疆》,人们也读他的《霜冷长河》。许多人为他笔端下对文化与文明的追溯、探寻与叩问倾倒,我还听说许多大学生把他的《霜冷长河》当作阐释人生话题的样本在阅读。
人们容易忽略他作为一个社会的人的日常情状。
因为离得近,我能够从《霜冷长河》里读出现实生活中喜怒哀乐着的余秋雨,那些情绪和心得,不必再贴附于遥远的时空当中,都是自自然然的流露。尤其看他絮叨平日里外出遇到的热心朋友和读者,就知道这些对他的珍贵和重要。
读《霜冷长河》的时候,正好是余秋雨编剧、马兰主演的黄梅戏《秋千架》在长安剧院演出的那几天。
那天一场突然而至的夏雨洗刷了长安街,灰蒙蒙的北京城终于通透、明快许多,整个傍晚都像是延时不少,明亮亮的。我穿了臭美的衣服,从出租车里爬出来,街面上干净、敞亮。走进花店,我愉快地告诉店主人,今天要送花给我的老师,很重要的。
我带了几位熟人去看戏,最后还“勇敢地”上台把那束花献给了马兰。回到家里余老师和马兰给我打电话,马兰在电话里直笑我。
人家献花都是从舞台侧面的小梯子上去的,观众看得见,演员也看得见。我不管,我钻到后台,等在那,好不容易等马兰唱完最后一句从台下的掌声中直起腰抬起头来,我一脚就冲到台上,直不咙咚把一束花捅到她跟前,把她吓了一大跳。马兰说我都奇怪你是怎么到台上来的。
我自己也觉得好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干这样的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他们的支持。和我一起去看演出的朋友也笑我:这个余秋雨也是倒霉,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二百五学生。
余老师说这有什么,像姜丰她们好多女孩子都是大大方方走上台去给马兰献花的。
我看的已经是最后一场。捧着那束雨后的鲜花冲进剧院前厅时,余老师早被一大堆人围在中间,有观众,也有记者,他们的声音都很小,有点交头接耳的意思,这让整个演出大厅既有交流沟通的空气流动,又不至于太喧闹乃至嘈杂。大家把握得都很有分寸。我笑眯眯站在旁边,轮不到我插上话,我耐心地等着。不过镜头扫过来,我成了余老师身后一处很不错的背景。
我还看到许多花篮,都是他们俩各界的朋友们送的,预祝和祝贺演出的成功。我还看到了我熟悉和认识的一些人送的花篮,心里很感动。
那些天京城里关注余秋雨的人都有所期待,许多人还记得前些年他和马兰作为主创人员参加的《红楼梦》在北京演出时的盛况。
这天北青报上登了一整版对余秋雨和马兰的专访,我看了,记得里面有一段话,说《秋千架》里那位冒名顶考的古代女孩子成天在自家院里的秋千上荡来荡去,围墙外面是纷繁的世界,还有每年赶考路过的考生。女孩的秋千有时会荡得高出围墙,荡过了男女界线,荡过了功名得失。心里很喜欢。这是特有的余秋雨的表达方式,一个很形象的载体秋千架,加上一个很直接的动作荡秋千,但是一下子他就能把它们转换为理性与人文化的话题,赋予它更加深刻的内涵。我喜欢这种形式即是内容的艺术作品。
我在电话里对他说,我还自己去买过票,结果好几天的都卖完了,差点就看不上了。
那是真的,新的长安剧场落成后,我只去看过一场姜文演的话剧。在上戏时看惯了不要钱的演出,真要自己掏钱买票看戏有点太像观众,找不到当年那种观摩切磋的感觉。那次也算是给姜文面子,约女友一道来看戏,一人掏票钱,另一人掏饭钱,把一个戏剧之夜过得高高兴兴。这次更因为是余老师和马兰的缘故,又如法炮制,约来一位女友,说好也是一人出一份钱,可到售票处一看,说是几天的票全卖光了。只在大厅里看到几张马兰的大幅剧照。既然是乘兴而来,就不能扫兴而归了,我们干脆一头扎进剧场西餐厅,大吃一通,不仅把该掏的饭钱吃了,还贴上了买票的钱。
余秋雨说朋友太多,他的,马兰的,多得不得了,好多人都跟他们要票,结果好多票都让他们自己给拿去送人了。
原来这样。我心想,这样怎么挣得到钱呀。我听说这是他们自己出资排的戏,本来还想来做点贡献的,结果倒又白蹭了几张票。
他说他忘了送我一本新出的《霜冷长河》,我说我已经买了一本,正读着。他又开始在电话里说“谢谢”,问你读到哪了。我拿起随手俯卧在地毯上的《霜冷长河》,告诉他正在看“嫉妒”那部分。
现在闭上眼睛随便地一想,其实在这本书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对友情、对友谊的感悟与表述。那些感悟与表述,不仅体现在其中专门的一个章节里,更是贯穿在整本书里,也即是贯穿在他日常的现实生活里。你看他笔下的师长、同学、上海人、远方的船长、近处的学生,哪怕是深夜小吃摊前的一次对话,都无不笼罩在友爱与温善的气息里。更何况那些专门来议论友情的话语,失望与寂寞,都显出他对于真正友情的苦苦追索。
一个不是我们所求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2)
他从没跟我谈起过,但我隐约感到他曾被友情伤害过。
也许文人多相轻,也许还有更复杂或无聊的因素交杂其中,当十几年后再与他交谈时,我发现个别他早年的朋友或同行已被排除在他的生活之外,早已互不往来了。想到在上海最后一次和他谈天,他曾那样由衷地向我讲述他那些朋友们的逸事,真替他伤感。
这是一个非常在意和看重友情的人,到现在也常听他说到某位熟悉的人时总爱加一句“他是我很好的一位朋友”,但关键时候他又总是那样苛求和认真。听他说曾给一位早年要好的友人写过绝交信,因为那人严重伤害了另一位他所尊重的老人,他要求那人公开向老人致歉,否则就从此断交。
我想起《世说新语》里说的管宁、华歆二人曾同席读书,门口有香车华盖经过,管宁照旧读书,华歆却忍不住跑出去看热闹。管宁一生气,割席分坐,不再认华歆为自己的朋友。后世一直都把“割席分坐”比喻为朋友绝交。以现代的眼光看,那位华歆实在是有点迂得可爱。在我眼里,余秋雨那样郑重其事、清清楚楚非要用书信的方式来表示他的绝交意愿,也颇有些古代男人割席分坐的憨实决绝。
记得有次我跟他告状说有人违背我的意愿出书,我被一些琐屑伎俩气得鸡飞狗跳的,又没有“对敌经验”去应对人家,只会一个劲叫这书别出了。但最后书还是出来了,我一见就一把把它扫落在地上。当时他笑我,说第一个举止是对的,是马小娟的风格,扫落在地就大可不必,动作太大。我说我气坏了,关键是自己还说不清道不白,闷气得很。
其实他说我时很客观,但轮到自己也一样会有说一不二、决不退让的时候。
我感觉这些年他不仅决意要走出书斋,他也同样不让自己苟同文坛浊事,决意要冲出那一道相互欣赏的关系网、小圈子。
而一旦出来,便看得更明了。
有次一位熟人跟我唠叨,说余秋雨在一篇文章里提到他与一位什么官方人士间的交往。仿佛这样他就有了攀附的嫌疑。我笑起来,说你这是小人之心啊,你光看到他写自己与官员的来往,他还写了那么多与劳动人民间的交往,你怎么就看不见呢,你自己心态不对头吧。
都是读者,都有交流,管他当官的做工的,人家能够认可你,就都是你的荣耀,你的拥趸,你应该心怀感激好好地待他们,还分什么阶层、地位。
那次我跟他絮叨,家里的新房子正在装修,好多琐碎的事,要跟人家讨价还价,还要监工,我好烦。昨天那位外地工头还被北京人打了,他们求我去派出所报案,找公安,我答应他们给派出所打个电话,但又觉得莫名其妙,不想跟这些事情挨边。
他从车的前座回转身来看我,说你真的烦吗,不应该烦的。你一开始就抱定自己要装修,他们是来给你装修的,一下就把双方的关系明确得不得了。那么他们当然也就把自己当作是给你装修的,那么所有该来的事也就都来了。应该有更好更愉快的方式处理这种主雇关系。至于工头被打的事,不是打电话,而是你自己要去派出所,要跟你们的民警接触起来,这才是你的风格,并且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一定会很有趣很好玩的,你还会和他们交上朋友。
别人的话我听不进去,但他的话我马上听进去了,觉得他说得很对,我在处理这些很实际的问题时总是不那么得心应手,被动得很,可能真是想问题的方法不对。结果真去了派出所,不仅帮助工头解除了后顾之忧,惩罚了无理欺负他的北京人,还和父母一起,请装修队所有的人在饭馆吃了一顿饭。花的钱并不多,但来自江苏南通的工头和工人一直在说,我们在北京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东家请我们吃饭。他们的表情,反让我不好意思。那时候双方的交流,真正是普通人之间的真情流露,感觉非常自然,非常舒服,既给别人带来了愉快,也让自己情绪好极了,不好吗?
他很善于与各界各种普通和不普通的人交结,最近我也一直努力想要摹仿他这一点。我太顽固不愿改变自己,家人喝斥过好多回都不管用,拿余老师来做榜样,相信会过渡得好一点容易一点。我甚至说服自己,他是内向型的A型血,他都能凭着自己的热情和善意与人群建立如此良好的关系,我是大大咧咧的O型,我应该做得更好的,我不应该太“各色”了。比如我四处闲逛到南方的小县城玩,公安局长听说了要请我去吃饭,我说这又不是出差,我自己来玩儿的,我干嘛要吃你的饭呀。我推三阻四最后干脆躲在宾馆里装死,打死也不上桌吃饭,弄得公安局长大为不满,认为我架子太大,说“上次来了一位处长,探亲的,吃住都没花自己的钱,临走还带了土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