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辩论      更新:2022-10-03 20:13      字数:4728
  学群体的。在他们那里,看书就是钻研理论看大部头书,而之外的一切都是无聊时的消遣,根本不必也不会触及内心的。就像一扇大门,主人走出了房间,身后咣当一声,立刻物我两个世界,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本事了。
  曾经有一位我的戏剧老师,在课堂上讲《原野》,分析那村姑金子的种种行径,全是反封建、追求自我解放一类说法,当然还有《雷雨》里的那些男男女女,更是这样那样一套套的。可是走在校园里,她跟我念叨她的儿子:“考不起大学,躲在家里不务正业写什么小说,尽写些谈情说爱不三不四的事情,还藏着掖着以为我不知道。”我当时真不敢相信,一个人的业务怎么可以和她的现实生活离得这么远?难道课堂上那些话,全都是不过脑子不入心的吗?
  “这种脱离审美经验而条条分析的理论,常常会把学生们折磨得非常可怜,渐渐地变成了贫于审美的理论奴隶。”
  就是这样的。大学里我的许多搞文艺理论的同学从来就不屑看作品,论文里拿来作例子的,全是别的书上用来用去的,是经典例子了。而我这种到处乱看作品的,总被归入为将来要搞创作的那一堆。
  我相信对当代艺术和文学的关照,是余秋雨的思维总有新的血液流淌的重要原因。这也让他从不满足于停留一处,也让他总能一下就把听他课的人引入云开日出见青天的境地。
  他跟我说过广东作家张欣有过一篇写他的文章,是写他写得最好的。后来我看到过一篇张欣写他的文章,看着看着我就忍不住要笑,因为这个可怜的张欣一边写她听余秋雨讲课时的感觉,一边想起她在北京大学作家班读西方文艺理论课时的情形,她说她“几乎没听懂过一堂课”。真是笑死我了。
  我完全明白她的遭遇,那些以理论再去解释理论的、来回来去说的车轱辘话,最后能把你转到彻底晕菜。尤其对张欣这样一位专事写作、偏重感性的女作家,你没有足够丰富的、开阔的阅读面,没有自己对作品、对生命的真切体验去盘活那一大团的严肃无比的理论条条,注定是很难打动她,带动她的。
  相比之下,我这个本可以踏踏实实听余老师三年讲授的弟子却常常逃课,不知珍惜,倒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那时我的一位女友曾爱上她的一位同行。那位同行是搞俄国文学研究的,发表过几篇论文,她说他把自己搞得很苦,夫妻分居两地,妻子独自带着孩子,一心一意让他在大学里搞学问。
  向讲台上的余秋雨致敬(3)
  我听了马上嗤之以鼻,因为我想起了那位老兄的穷酸样儿,想到他坐定在自己的那口井里,学术的视野中除了托尔斯泰就是普希金,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我说这种男人有什么可爱的,他搞外国文学,他知道马尔克斯吗,他读过博尔赫斯吗,就算他搞俄国文学吧,他连稍后一点的艾特玛托夫的作品都不读,他搞什么搞!他老婆也是活该,真要是拣到一位才子也罢,偏是这么一位。你爱他什么呢,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精神上他请你吃溲菜,物质上他让你吃盐菜,无非就是他现在老婆的下场。
  倒霉的女友被我说得灰头土脸,直骂我小小年纪如此世俗、刻薄。
  我说我肯定这样做学问的人不会有什么大发展,看看我们秋雨兄,学着点!
  女友更加沮丧,说,不是谁都有余秋雨那样的灵气的。
  有时会想,这难道很难吗?一个人做所谓的学问,怎么可以投入成那样,一整个脑瓜里有九成以上的空间被作品目录、作品章节、时代背景、作家生平占满,而这些都是打作家一活着或者一死掉就客观存在的呀,并且绝大多数都是经年不变的,惟一可能变化的,是有人终其一生考证到这位作家某部作品的完成不在1818年,而在1819年!或者那位作家暗恋的不是他表妹,而是大他三天零四个小时的表姐!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岁数,不应该还这样刻薄去描述一些人的“生态”,所谓人各有志,你管人家,人家乐意。但是作为“灵魂工程师”的师长,我觉得这样的方式对青年学生是不公平的。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至少在我的求学生涯中,讲台上一些老师总是对着几年甚至十年都不变的讲义照本宣科的“治学”态度,完全败坏了我对“学问”的兴趣,让我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把“学问”和那样的形象连在一起,真个是吓着我了,也真个是毁了我的胃口。你为什么不能有更好点儿的方式、方法呈现给我,让我也有好那么一点点的开头,让我现在还能感激你一下?那是多么的不应该啊。所以也总想要攻击一下。
  也总想要背着余秋雨老师,表示一下我的敬意和感激。真的,人在年轻的时候,骨子里的东西是本能地呈现出来的,如果不幸遇到一位方式、方法上相反的师长,很可能这个人整个的生命力都要给打击得塌掉了。而我实在是太幸运,不仅感觉到自己想要什么,而且还真把这样一位对路子的导师给找着了。余下的事,就是如何学着他的方式、方法,把原有的自己修正和扩张好。这种肯定的前提下的成长走势,让人高扬欲飞,无比自信和不被压制。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的上海戏剧学院,各种艺术活动还是不少的,导师们精心为我们规定和争取所有的项目,合力要把我们拉出书斋,推向当前。
  没有逃学的日子赶上并且印象深刻的有——
  观看了莎士比亚戏剧节上所有的演出,刚好多数的演出都安排在上戏实验剧场。那些日子几乎每晚都有演出,许多早就熟读过的莎翁剧本中的人物和声音,一下鲜活在了舞台上。每天都是一次期盼。记得一位导演系的女孩对我说,真好,学校就像在过节。
  就是那样的感觉,有好戏看的日子像在过节。那样的氛围令我无比怀念上戏。
  那段日子又翻出余秋雨要求我们必读的《莎士比亚戏剧评论汇编》,再读,再次加入进自己的审美经验,收获巨大。对于西方人怎样评论一出戏剧,尤其怎样用一双后来人的眼睛,去研究几百年前的莎翁剧作,真是让我折服之余又有了嫉妒,觉得人家搞莎翁研究都搞成这样,中国人还搞什么搞。
  那样的文艺评论才真正是我喜欢的,像100年前的英国学者昆西的那篇《的敲门声》,麦克白与麦克白夫人借助黑夜在城堡里杀人夺权后,城堡里突然响起清脆的敲门声。这敲门声,把麦克白两口子吓得惊恐万状,也把历来观看此剧的观众搞得心惊肉跳。为什么?这事儿让昆西想了好多年,最终找到了原因:清晨敲门,是正常生活的象征,它足以反衬出黑夜中魔性和兽性的可怖,它又宣布着一种合乎人性的日常生活有待于重建,而正是这种反差让人由衷震撼。
  还有许多,几乎每一篇都有让我要跳将起来的“新”发现,记得那是惟一一次我作摘录最多的读书经历,总是撞到那些放不下的说法与结论,恨不能整段、整篇文章都摘抄下来。那么多好文章归放在一起让我来自学,也是有一次就已经很幸福了。
  后来还在余秋雨的一篇文章里,也读到他议论“麦克白的敲门声”的文字,那是相同的阅读经验了。
  可惜那两大本给过我那么多快感与幸福的书,也在毕业离开上海时被我当废品卖掉了,再找不回来了。想想都要跺脚;
  我们看了那一时期上海人艺的所有话剧演出,而他们又总是演外国优秀剧目,大开了眼界。那时奚美娟、焦晃、野芒这些人在上海的话剧舞台上个个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大多数人要从电视剧上才能领教到他们的演技。
  最记得看上海人艺演出的张晓风的诗剧《自烹》《桃花源记》,惊叹陌生的台湾还有那么一位“腕挟风雷,出古入今”的“大”女人。害得我好几年里一直在托人从台湾捎点张晓风的剧本回来,心里也曾起过“宏愿”:要写就写张晓风这样的话剧。还因为这个张晓风,我还想着研究研究台湾那边的戏剧的,可惜那时就连上海戏剧学院这样的戏剧高等学府,也鲜有这方面的资料。后来一直也没能得到张晓风的剧作选本,倒是直到九十年代,在书店看到一本作家社出的《晓风吹起》,是她的散文随笔选本,巴巴地买了来,想找点蛛丝马迹。
  向讲台上的余秋雨致敬(4)
  很多人都以为港台那地方出不了什么大作家,尤其是出大气的女作家,而在我的阅读经验里,剧作家张晓风和电影剧作家李碧华,就是挺大气的两位女性作家。香港的李碧华,她的电影《胭脂扣》《秦俑》《霸王别姬》《诱僧》《青蛇》,与张晓风的剧作一样,都是大气而极有现代意识,我一直都在留意。她们都是非常有力地闯入一段古代生活,但绝对不会是“去而忘返”,一去不回。她们最擅长把现代观念深埋进作品的大结构中、人物关系的编排上,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从容,真正是“出古入今”,并且还“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反倒是观众这边,爱看故事的尽可以津津有味去看故事,而爱琢磨点事儿的,立刻两眼亮亮,如醍醐灌顶。完全可以两不耽误。
  相对于另一些大叫大喊的作家,我更喜欢这种自自然然、融会贯通的创作姿态。我一直都想把她们作为自己创作的追求目标;魏明伦的《潘金莲》,也是在学院实验剧场看的,他对潘金莲的重新定位,在当时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恨不得引起轩然大波。后来知道余秋雨老师还专门有言行援助过他。不过对于年轻的、不谙世事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个中的种种背景与艰难有多么了不得,只是觉得:呀,这个人想到了这一点,他还写出来一出戏,他很聪明,他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印象最深的一次外国戏剧艺术交流,是澳大利亚艺术家演出的《蝴蝶夫人》,记得他们处理巧巧桑杀子的情景,他们让巧巧桑一边歌唱着抒发情绪,一边把一只小孩人形木偶拆卸掉,先是揪下它的胳膊,腿,再揪下头,且唱且揪,直至整个木偶解除。那样的感觉,不是让你流串眼泪什么的,是叫你的心一下一下地难受。
  其中的震撼,把我嫉妒坏了,在当时中国戏剧形式花样百出的招数里,我还没有见识过如此具有表现力的——后者总是形式大于内容,两张皮扯来扯去的,总也合不到一块儿去,把自己和观众弄得累死了;从没间断过看学院表演系学生排演的各种大戏小戏,总是吃过晚饭,趿着双拖鞋,就晃悠进红楼或是实验剧场,用挑剔的目光,看表演系那帮家伙入戏入得怎么样。印象中上戏倒是很少排中国戏,大多是外国优秀剧目,总能让学生把才华与天赋发挥到淋漓尽致。现在看尤勇在电视里演的那些粗汉子,比不上他舞台上魅力的十分之一。最看重的是萨日娜和潘军,好像天生为舞台而生,可惜他们毕业后渺无音讯。萨日娜倒是演过一个种树的电视剧,非常地投入和到位,即使这样,也再没见过她有更多表现自己的机会。潘军演的一个电视,更是把他当小孩了。后来活跃点的郭东临,留下的印象只是我们背地管他叫“郭胖子”。小陈红被认作是小林青霞,刚刚学会在电话里跟导演讨价还价;马晓晴见人就问是不是最近感觉她瘦了点儿。
  甚至有表演系进修生听说我在大学里演过话剧,要约我一道排戏,急得我乱摆手,我说我普通话都说不利落,哪敢和你搞表演的同台,我演方言话剧差不多。
  有一段时间在心里其实很羡慕表演系的学生,至少还有那么多的世界一流剧作可以让他们去投入地体验一番。看他们在舞台上的状态,如痴如醉,好让我艳羡,还有嫉妒。我以为他们完全可以在演戏的幌子下,把自我宣泄得一干二净,把自己调理得十二分的通透。只是多年后才醒悟得到,他们也会有他们的迷惘和失落吧,离开了学校这块纯净的艺术土壤,发配前往各处的话剧团、文研所,不要说没有好戏可演,就是连排一出戏也不知多久才有一回。那样的日子里,想起上戏的舞台和老师们的庇护,肯定要掉眼泪的。
  一位邀我陪他一起写剧本的表演系学生,有点白俄血统,长得不中不洋,用那时的话说叫“奶油小生”。我们在一起时他总要大骂外面的导演,因为他们只给那些长相粗糙的同窗演戏出镜的机会,他说有些长得粗的人其实心细如针,性格也极柔弱,内在根本就没什么狗屁硬汉气质,可人家天生就长那么张脸,就老能有戏演。现在也是拉开了距离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时髦,甚至流行的脸蛋,我们的身边其实到处都潜伏着一些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