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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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搏 更新:2022-09-26 14:33 字数:4684
身死,有一个后人继承,也算是一命偿一命。不知大伙儿意下如何?”但见程洁若不舍,笑道,“洁若,我知道你是无辜牵扯,不过这孩子还是由你抚养,总归不会姓程,姓康姓陈,你也就别太计较了。”程洁若既知康逊可以不死,只是要女儿改一个姓,哪有不愿的道理,况且做了陈寿松后人,又得兰帮庇佑,非但不坏,反而是好事了,当下直称感谢。
如此处置,倒不失公允,众人听了,并无异议,唯独洪德高说,“这不是便宜了康逊这小子了,他做的孽,倒是他女儿还了回来。”月银道,“我另有事情派康逊去做。——是我以兰帮帮主的身份派你替兰帮做的,你肯不肯?”康逊自从被囚,已抱着必死之心,如今既知可以不死,又能够与妻女团圆,又感月银相救之恩,改口道,“蒋帮主,您请吩咐。”月银说,“老帮主的骨骸至今葬在岛上,你去给他修墓吧。详情待会散了会你来找我,我再同你细说。”洪德高说,“这算什么差事?吹灰的力气都不费,就这么便宜了他?”张少久心道,今日帮主才说过谭先生和那神木丰子是在岛上,这个时候派了康逊过去,是否还有别的意思,说道,“怎么是便宜?洪堂主,莫不是老帮主的墓园在您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洪德高说,“你又胡乱拆解了,不过是怕这小子不好好干。康逊,你等着,你要是干不好,我保证让你给老帮主陪葬去!”
月银眼见今日人来的齐整,判议过后,便将前后的帮务总结分派,直到凌晨两点,方才散了大会,单叫了康逊跟她进入内室。康逊问她,“我几时动身?要怎么个修法?”月银摆摆手说,“人都死了好几个月,再动土木便是惊扰了。”康逊说,“那你要我干什么去?”月银道,“康逊,我可以相信你吗?把我的性命交在你手上也可以?”康逊看她说的郑重,也道,“蒋月银,康逊不是出尔反尔,自私自利的小人。你在学校时即几次照应于我,今天又救我一回,是我欠你的,便是搭上性命也还给你。”月银摆摆手说,“你欠的不是我,是谭锡白。”当下将他如何被扣,神木如何威胁他们的种种说了,又道,“如今他扣了神木丰子在岛上,我想请你去接应他们回来。”康逊说,“只要接回来就行了?”月银说,“这件事不过是我兰帮不便于出面,另着各中有些因由,我也不想节外生枝。你静悄悄地去,静悄悄的回,若见了谭锡白,他再有什么安排,你只听他安排。”康逊点头说,“我错事做了许多,也应当做点对的什么了。”
交待过康逊,他便是连夜上船,月银心里估摸,若然一切顺利,明天上午应当就能够将两人带回来了。到时候自将神木丰子送还给他父亲,但谭锡白与神木丰子的事,又当怎么说呢?
眼看再有几个钟头就要天亮,就在堂中睡了。心中记挂,毕竟睡不踏实。第二日是晴好天气,一早也就给阳光打醒了,看过程洁若,也因心里头挂着康逊,一夜未眠,见她来了,让着坐下,说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月银道,“睡不实。也白躺着。”洁若说,“昨晚的事,多谢你了。”月银看着熟睡的安宁,摇摇头道,“看在她的份上,谁还忍心。”
洁若问她,“我才听说你晕了一回,住院了?知道疼我的孩子,怎么就不疼自己的呢?”月银笑笑道,“是我家的舅老爷同你说的吧?”洁若说,“你也别嫌他多话。偏是你自己好强,要撑到哪天去?便是这些人粗心,再过一个月,怎么也看出来了,你还瞒谁去?”月银笑道,“洁若,你真的像个妈妈了,将来等安宁长大了,是不是也怎么教训她的?”洁若见她仍是不以为意,又说,“回头康逊就回来了,你也知道谭先生所做的,不过是权宜,并没真的打算同那个日本女人结婚,就言好罢。”月银浅笑一笑,说,“这件事等他们回来再说罢。”
如此等到上午九点多钟,康逊仍旧未归,张少久却传来消息,神木丰子已经平安返家了。众人得了这个消息,只是大跌眼镜,月银问他,“那谭先生呢?”张少久说,“是今儿一早神木家的护院在门口发现的人,没有……没有谭先生的消息。”于劲松说,“怎么会没有的?按说这件事是谭先生的做的,如今人咱们也要回来了,他还逗留着什么?”张少久道,“莫非还是怕什么追究,故意躲着了?”月银听了,心道藏头露尾,躲躲闪闪,原不是谭锡白的所为。本以为那日在医院楼下,他提起什么小岛,当是暗示出事之后可以去那处寻他,但看如今神木丰子回来的速度,想他二人也不会是躲在岛上了。
如此继续打探,直到晚上五点多钟,康逊方才回了,程洁若见丈夫平安,倒也不顾其它,月银问说,“怎么这样久?”康逊道,“才一出海,就察觉有人盯着了。如此我也不敢贸然上岛,周围兜转几圈,由后岛的悬崖爬上去的。附近也没有泊船,我查了一遍,岛上并没有人。”月银点点头说,“他们的确不在岛上,神木丰子已经回来了。”于劲松说,“你看岛上的房子,可像是最近有人住过的?”康逊道,“没有。屋子里蒙了一层灰土,倒是屋子外头的一片玉米长得挺高,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种下的。”原来这便是月银和锡白当日在岛上时所栽植的了,听得康逊这话,脑子里尽数都是当时在岛上的那段岁月,可也不知道他至今还不现身是什么由头,就要再到神木家去一趟,亲口问问神木丰子也好。
几个堂主见她如此,纷纷拦说,“帮主,如今神木他女儿也平安返家了,他再没什么顾忌,咱们躲着还不及,不可去冒险了。”月银想了一想,说道,“也罢,你们安排两个人去,就说问神木小姐平安,有什么消息,想来这几日就传出来了。”
话是如此,不想几日之后,传出来的却是谭锡白的死讯!月银自于劲松口中得了这消息,只是轻轻“哦”了一声,就换了黑白色衣裳。于劲松看她不动声色,说道,“姑娘不好过,就哭出来。”月银却道,“你去将老马和孙会计叫来,我要清点船队的东西。”
半个月后,康逊夫妻携着安宁赴港,走时悄悄的,只有月银和程家夫妻来送。月银是一身黑色乔其立绒的旗袍,鬓角别一朵白花,程洁若只道十几天前,谭锡白的死讯传出,却没有机会见一见她,如今看是神色憔悴,抱了她说,“月银,我都听说了,你节哀。”月银微笑道,“这些日子,这句话已听了百十遍了,哪有那么多的哀可节呢?”洁若心知她不愿意在人前示弱,说道,“既如此,就好好保重身子,有功夫了,来香港看我们。”月银点点头说,“好好养育安宁。”又对康逊道,“康逊,往后无论做什么,和洁若商量,也记得你还有妻女需要照料呢。”康逊听罢,跪了下来,先是对着程家夫妇磕了三个头说,“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康逊亏欠洁若太多,既往无法弥补,但我立誓日后好好全心只有洁若和安宁。”程家夫妇叹然道,“洁若惹着你,从此纠缠不清,也是命了。往后离我们远了,也顾念不上,她既决心了将一切交在你手上,我们也只盼你好好待她。”康逊听罢,再嗑一个头,道声放心,又转对月银,月银道,“你别跪着了,倒衬得我和你岳父母平辈了。”康逊起身说,“蒋月银,康逊悔当初一意孤行,不听你劝言,谢你相救之恩。”月银道,“过去了就过去了,去了香港,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罢。”心中不免凄然,如康逊洁若,尚有机会重新开始新生,但若她与锡白,却是阴阳相隔,此生无望。
便在此刻,也不知道是否感应了什么,安宁从睡中醒了,瞪了妈妈片刻,哇一声哭出来。程太太瞧着外孙女儿憋的通红的笑脸,抹了眼泪,从女儿手里抱过来道,“安宁,从此外婆不在身边,听你爸爸妈妈的话,好好长大,再来见外婆。”说着只拿脸颊蹭着安宁的小脸,又是泪流不已,洁若哭着叫了一声妈。程老爷眼见这祖孙三代哭作一团,越是不舍,对康逊道,“一定要走?”月银看康逊欲言又止,心知他是不好回绝,说道,“伯父,只当是为了我罢,兰帮既放了信儿,说已给老帮主报了仇,康逊再出现,怎么收场呢?”程东川摇摇头,虽知如此,但想自小娇生惯养的女儿做□人母,孤身在外,日子总也不易。月银又劝程太太道,“伯母,如今交通也便利多了。来来往往,几天也就到了。香港那边繁荣富庶,日子不会苦的。”程太太嗯了一声,又抱着女儿哭了好一阵子,方才放手。
眼见船员催客上船,康逊已搬了行李上船,程洁若再抱了月银,说道,“与你相交一场,承情颇多。日后若有难处,只管来香港投奔我们。”月银知她所指何事,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不会逞强的。”
五人挥别过后,程东川要送她回去,月银心中良多感概,说道,“不必了,我想一个人走走。”程东川说,“你一个人,只怕不安全。”月银摆摆手道,“没事。”程家夫妇见她执意,只得嘱咐她声小心。
月银倒并非不知此刻有多少人对她怀着嫉恨,只是自锡白死讯传出,心灰意懒之下,那些安危顾念已是淡了。一个人慢慢踱步,自码头走到同里巷,从埔元门口经过去,绿漆的门板上好些斑驳,有些是自然脱落的,有些是她和阿金小时候淘气用指甲抠下来的,有一次给埔元瞧见,还曾一本正经教育了他们俩一通不能损坏东西呢。恍然间,眼前似乎就又出现了三个孩子的身影了,那个时候他们谁能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今天?阿金自那次庭审锡白,从神木手里逃了,至今下落不明,不知道漂泊何处;埔元做了□,为了他的理想,选择了这日日不得见天的生活;至于她,说是命运使然也罢,也成了一帮之主,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的人物了。
到了同里巷的故居外头。母亲的摊子也没有了,只剩几把破烂的小椅仍旧垒在墙边。自己和母亲相依十几年的房子,如今秀姑也搬走了,彻底成了弃物,花圃里的菜蔬缺人打理,烂掉的果子埋没在野草丛中,引得好些鸟虫飞来飞去的啄食——花费好些心血经营起来的家,毁颓起来原可以来的这么迅速。月银一时有感,抚着肚子喃喃自语说,“孩子,这是你妈妈长大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大约就见不着了。”
“等他长大了,会有崭新的家园,你又何必念这些旧的?”不知何时,埔元走到月银身后,两人自那日婚礼之后,已有几个月未见,四目相对,竟有了恍然之感。月银脸上一红,说,“你知道了?”埔元点点头。月银说,“什么也瞒不了你,倒跟神仙似的,几时在我身后的,我也不知道。”埔元道,“你这帮主做的,也太轻心了,若是个杀手在你后头,你怎么办呢?”月银道,“死则死了,难我还期望着长命百岁么?”埔元听了,心中到底有些酸涩,说,“他死了,你就不想活了?”月银摇摇头道,“我不是还有这孩子么?”埔元叹道,“不知觉,秋天也快过了。等他降生,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了。”月银少听他这个口吻说话,笑道“你几时也成了吟咏物伤的诗人了?”埔元道,“历经的物是人非多了,人人都能做诗人的。”
说话间,又是一枚熟透的苹果掉了下来。
埔元问说“芳姨怎么样了?”月银说,“还是老样子,不醒。我爸爸已接她回家了,瑶芝日日陪着说话。”埔元听了,心中有感,也有愧,说道,“她真好。”两人那短暂的交往时候,正是她和锡白在旅顺九死一生之时,月银无从得知她与埔元之间点滴,但想自己与瑶芝相认以来,全是一片赤诚相待,没半点私心,点点头道,“她是真好。”埔元说,“世上是难得有这么一个人的,瑶芝身子是弱,可心地比谁都好,见解比谁都透。蒙她垂青一场,我却自承配不起她。”月银道,“也是过去的事了。瑶芝豁达,哪里记得这些。”埔元说,“你们姊妹一样。”月银摇摇头说,“我不比她。”
秋风清清冷冷的扫过,吹落几片半黄的叶子。
月银觉察氛围中有些凄凉,打趣儿说,“你瞧我们这两个大学生,偏没有一个是务着正业的。你呢,最近忙碌些什么?”埔元道,“有些事罢。”月银笑道,“你们是保密局的不成?什么话也不能说。”埔元说,“也有纪律,是为了大伙儿的安全。”月银说,“不说就不说了,左不过是政党,什么为国为民,振国兴邦的那一套,说了几千年的老话儿,我也没有兴趣听。”埔元说,“虽是政党,可跟过去的封建君主不一样,跟国民党的贪腐也不一样,我们是真给平民百姓说话的,这些工人农民和手工业者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