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2-09-26 14:28      字数:4686
  月银说,“这里的艺人和上海的还不一样。”谭锡白道,“中国有多大,你再往南走,广州,香港,那又是一番光景了。再往外头,还有东洋西洋,更加不同。”月银说,“你去过好多地方么?”谭锡白说,“也不算很多,不过时常跟船出海,沿海的地方去过不少,近邻的,去过东南亚和日本一带。你知道在东南亚多雨的地方,不少人家就以船作房子呢。”月银听得新奇,说道,“我之前读一篇美国故事,说里头有个人,还在树上造房子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锡白笑道“美国可太远了,我也没去过。”月银说,“要是我也有片林子,上头有这么间房子就好了。”锡白说,“若往后再有机会,我倒是很乐意往西北走一走。你知道我小时候听说书的讲《西游记》,多少奇奇怪怪的国家,可是很神往那里呢。”月银听了,笑道,“那正好了,看过大海,我倒想再去看一看沙海,我和你一块儿去。”锡白说,“你不怕那里都是妖精么?”月银笑道,“什么妖精,都是杜撰的,再者就是真有我也不怕,又不是唐僧,吃了我的肉也不能长生不老。”锡白道,“那倒是,你要是去了,说不定妖精都欢迎你,给你设宴接风,从此那边就多了个小妖精啦。”
  这样一路走,一路逛,到冰心家时,距离那通电话,已过了两个钟头光景。一边上楼,月银一边想起上一回冰心回上海,她和雪心子澄还说将来有机会要来天津儿玩,铭宣还曾说,“弟弟妹妹来了,我请大伙儿去狗不理吃包子。”冰心就反驳他道,“你这可是个空头支票了,他们几个如今都要念书,哪有工夫跑到天津来。”几个月前说的话尚历历在目,没想到如今竟成了真,只是这么一个实现的方法,可就怎么也想不到了。
  到了三楼,手在门上才叩了一下,就见着了冰心——原来他们这一路来的迟了,冰心等的也是着急,正在门口徘徊。见了她,说一句,“你可来了”,上下打量一番,见哪儿都好端端的,才放了心。随即见到她身后的男子,着一身黑色呢绒条纹西装,铜色面孔,微含笑意,比起林埔元的温润如玉,倒是一片桀然洒脱。
  冰心已知道来人是谁,客客气气叫一声谭先生,将两个人都让进屋里来。谭锡白说,“姚小姐,初次见面,打扰了。”
  几人坐下,月银说,“冰心姐姐,家里来问你了么?”冰心说,“你倒是惦记,怎么年纪越大,反而行事越是疯魔了呢?”见月银果真是一片急切,说道,“家里早瞒过去了,就说你在天津,我见过了。”月银听了,笑说,“冰心姐姐果然是最妥帖了。”冰心说,“你呀,别单是给我嘴巴甜,这么大的事,倒好瞒我。若不是那天诈出了这么其中一节儿,我还蒙在鼓里呢。余下的,你快给我说清楚了。”锡白听了,已然会意,说道,“姚小姐,这件事原是我的不对了。并不瞒您,我去旅顺的船上押的是军火,因为上海方面监察的紧,只好带了月银出来,只谎称是去天津旅行的。没想到路上出了些状况,不得已才将月银带去的旅顺。平白将她牵扯进来,十分过意不去,您若要怪,谭锡白听着了。”冰心本是一肚子火气,但听了锡白几句话,倒是十分坦然,要发作,却不知如何发作,转而又问月银道,“那留在旅顺也是你自己的意思,谭先生要你回来,你不肯的?”月银点点头。冰心见状,心道,爸爸说月银和一个家里人从未听闻过的什么人订了婚,原以为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或者风传,也或者是月银受人蒙骗,但看这个情景,谭锡白自非龌龊小人,月银又处处回护,分明是两厢情愿,应当只是怕家中不答应,方才瞒了。又问道,“谭先生,你和月银是怎样认识的,我们家里人可都不知道月银还有你这么个朋友。”她只说朋友,却不提未婚夫三个字,言下之意,便是不认同你们什么婚姻之约。谭锡白听出她话中意思,说道,“我从小没有父母,做事向来也不受这么多规矩束缚。不过历经这次,也知道是我唐突了。回到上海,立刻就会去拜见月银父母了。”蒋月银听了这话,心中也大是意外,但话已至此,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冰心见月银低头不语,只认定这话的确不错,既是初次见面,话里话外便对谭锡白多做查考。
  再过一会儿刘铭宣回了家,冰心道,“谭先生,这是我丈夫刘铭宣。”刘铭宣道,“这就是谭先生了?您好。”谭锡白起身握手,直言幸会。冰心说,“铭宣,你陪谭先生坐一会儿,我和月银有女孩儿的私房话要说。晚些时候咱们去外头吃饭。”说着拉月银进屋去。谭锡白情知冰心是要单独问她,也不担心,只和铭宣坐着说话。
  在房中,冰心方道,“是真订婚啦?”月银嗯了一声。冰心道,“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他是做什么的?”月银听了,知冰心一番好意,笑道,“你做起我妈妈来了,查问这些吗?”冰心道,“严肃点,正经问你话儿呢。这丫头本事越来越大了,悄没声的,就给领了个妹夫回来,是不是?”月银脸上一红,便将与锡白认识的前因后果如实说了,只略过和锡白的三次之约不提。冰心惊道,“只道你去了旅顺,已是天大的一件了,原来还有这些事儿在前,我竟一点不知道。绑架,监狱,听着倒和戏文一样。”月银道,“只是那时候怕你担心,也就没提。”冰心道,“如此说来,你们相识不过几个月,见面才十几天呢,莫不是因为他救你,不好回绝吗?”月银摇摇头说,“我又几时成了那样的人了,谭锡白也不是,这里头可没有报恩之说。”冰心道,“那是真的倾心了?”月银道,“是真的。”冰心忖度了片刻,说道,“如此,你们之间也是真情,也历过生死患难了,我瞧着那谭先生,真心真性儿,倒也值得托付,只不过……你说他是兰帮的,当真跟了他,能安稳,能长久么?”月银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不过我素来想的,倒不是求安稳日子过,盼只盼轰轰烈烈一场,短促也好,长久也罢,才够快意。”冰心闻言,浅笑道,“要是你单求这个,这个谭锡白倒是良配了。”
  月银听她这话,也问说,“你跟家里通过电话,埔元怎样?”冰心道,“若是你的未婚夫订婚宴当天扔下你不辞而别,你怎样?”月银默然。冰心道,“虽说你的心意不在埔元上,这事情做得,终究也是不对。”月银道,“我知道的。回去了,头一件便是登门和埔元道歉去。”冰心又问她,“你打算怎样说呢?如果埔元仍旧一往情深的等你,或者你父母坚决不接纳这个谭锡白呢?”月银道,“那就等着,一辈子也等了。”冰心瞧她说的坚决,问说,“月银,我再问你一回,对屋外的那个人,你铁了心的吗?若一时冲动答应了,事后再反悔,他可不会善罢甘休的。”月银道,“冰心姐姐觉得呢?”冰心叹道,“你这丫头,也罢了。我帮你这一回,明天一早我打电话先跟家里报个平安,也劝一劝埔元,顺便把这个谭锡白的好话也多说一些,希望到时候他去了家中,不至于太难堪。”月银道,“有了冰心姐姐说话,事情可也成了一半儿呢。”
  冰心道,“这次便罢了,你往后做事,该是多为旁人考虑一些了。”月银点头道,“若再有下回,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了。”
  两人在里头说话,只听得外头刘铭宣和谭锡白已经谈笑起来,似乎聊得热络。冰心道,“铭宣可是好久没遇到一个能说这么多话的人了。咱们出去瞧瞧。”铭宣见两人来了,说,“冰心,你们说完了吗?那咱们就走,我和锡白要好好喝几杯呢。”他口中的谭先生已经变做锡白,谭锡白瞧着冰心脸上多了和气,知道月银至今仍旧帮他圆谎,对月银微微一笑。
  这天晚上,四人便在外吃饭。铭宣和锡白东拉西扯,已兜转到战事上。锡白说了这次在旅顺的见闻,铭宣愤慨发着议论。
  冰心悄声说,“你不知道,当年铭宣入伍,正是因为东三省的沦陷,至今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月银说,“总是几个政客为了一己之私的勾当,将中国人的命不当作命,对本国民亦是如此。如今东三省,日本人多了不少,你瞧着日本垦荒团跟过来的贫民,日子又何见得是好,到底是给蛊惑了。”冰心说,“这个也不见得,当年事发时我正在日本,眼见的民众,上至七八十老人,下至十几岁孩子,都是热情满腔。日本人以大和民族为傲,但凡用着这个由头发挥,对错是非,他们也不多想,觉着跟着天皇呢,自己就在为民族出力;不然的,受众人唾弃,就是民族的败类。”月银道,“若如此说,咱们中国如今不过是穷弱,放在汉唐时代,待着夷狄,动辄便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诗文出来,不是一样的自负,拿着人命不当命了?”冰心点头道,“这道理我原也不懂,是在日本受了几年苦,方觉察了。”月银道,“可要着各自在各自的地方安身立命,亲近邻睦远友,却太难了。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当皇帝的没有几个是好人,也或者原本是好人,做了高位,也变了恶人,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冰心说,“这个我也说不好,权利的滋味咱们也没尝过,兴许同那鸦片烟一样,摄人心智,让人难辨是非的。”月银道,“若如此,我倒宁可一辈子做个闲云野鹤,平头百姓受人欺侮的,于良心总无愧,也好过那些没了人性的,已算不得人了。”谁知冰心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说道,“这想法我几年前倒也有过。”月银说,“如今呢?”冰心道,“我在天津这几年,政治上的事多少也见过一些,不管咱们承认与否,主事的终究是握权的这些人,如你一般伶俐些的也至多只是自保,于旁人的难,却救不得。你瞧不上这些政府中的人也罢,可你躲着只是一个人清净,入了仕呢,才多少有法子对百姓做一些好事。”月银道,“这便是冰心姐姐在政府中供职的原因了?”冰心道,“不过这终究是一趟浑水,一两个人总也漂不清的。”
  这一晚铭宣和锡白谈的兴起,都喝了不少,夜里就在冰心家留宿。冰心打发铭宣和锡白去挤一挤,自己和月银躺在一处,又说了大半夜的话。第二日一早夫妻两人亲自送了月银锡白上船,耽搁十数日后,终于踏上了回归上海的旅程。
  ☆、定情
  送了月银,冰心亦给家中打了电话,告知两人已起航回程的消息。芝芳从冰心口中听到不少谭锡白的好话,自是意外,说,“冰心,你见了谭锡白了?”冰心说,“昨天两个人一起来的。我见谭先生做事虽随性了一些,不过我瞧着并不是轻浮之人。”芝芳说,“做出这样的事来,还不轻浮?”冰心道,“伯母,说句不好听的话,月银并不是那样听任摆布的孩子,这件事既出了,也不会就是谭先生的一意孤行。埔元自然是个好孩子,可月银的心意并不在他。我想咱们如今也是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您虽是为了她好,但也不妨听一听月银的意思。回头谭先生去了,您见一见再做定论不迟。”芝芳说,“谭锡白说了要来?”冰心笑道,“伯母,这不是正好,您气着这个人,上门时好好骂几句,他才不敢还嘴。”
  几日后,白银号驶入上海。距他们离开已过了整整一个月。谭锡白说,“月银,我这样去你家,好不好?”月银说,“现在?”谭锡白道,“我将你领出来,那是众人皆知了。冰心也会和家里说的。咱们既然回来了,我哪有不把你送回去的道理?”月银说,“我妈这时候正在气头上,见了你,还不打出来。”锡白笑说,“女婿头一次上门,可不都是挨打的多么。”月银脸上一红,转身说道,“你这人脸皮也厚,什么女婿。”谭锡白轻轻在她耳边说,“当真是我一厢情愿了?我怎么瞧着有的人早入了戏?”月银听了,只是心跳不止。
  锡白从后头伸手,抓了她的胳膊,慢慢让月银转了过来。月银脸颊贴在他肩上,身子早僵住了。锡白笑道,“怎么怕成这个样子,我比端枪的日本人还可怕么?”月银说道,“你身边又不缺人,一招呼,百十个姑娘也愿意。”锡白说,“你这丫头,还是跟我较劲儿呢?”月银摇摇头说,“谭先生——”话未说完,谭锡白一只手轻轻扶着她脸颊,竟在唇上吻了一吻,说,“我爱听你叫我锡白。”只见一张俏脸上布满红晕,问,“你要说什么?”月银抬眼看他,见月光映在眸子里,成了一汪清泉,竟是这般好看,也忘了该说什么,只是这样呆看着,渐渐有了笑意。锡白双手再环了她腰背,又一次深吻下去,月银索性闭了双眼,伸臂绕在他颈后了。
  此时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