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2-09-26 14:26      字数:4719
  马光明就说我那也叫上班?那是你伯父想帮衬咱家一把又知道某些人矫情才让我去上班的,我能干点什么?进不了后厨跑不了堂,人家缺我这么个老头子保安?吓不着贼招不来客的。
  陈安娜一个白眼接一个白眼地往他身上砸,马光明耷拉着眼皮装无知无觉,把手一挥,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从那以后,马光明有大半年没去酒店上班,每天用婴儿车推着马郝多在街上转转,估摸她饿了,就去幼儿园找郝乐意,也不坐公交,沿着人行道一路溜达过去。几个月下来,祖孙俩的皮肤就黑黝黝的了,好像是从铁匠铺子里出来的。因为这,陈安娜和他吵了好几架,嫌他整天推着伊朵在街上溜达,晒得跟乡下孩子似的,还整天呼吸汽车尾气。
  马光明理直气壮地说孩子多晒晒太阳不缺钙,结实,把孩子捂得像根白嫩的豆芽似的就好了?那是变态!然后问郝乐意是不是这么回事。
  郝乐意说是的,幼儿园老师经常把孩子带到室外做游戏,就是为了让孩子们晒晒太阳。
  陈安娜悻悻的,好像看穿了他俩是因为站在一个利益群体,才一唱一和地对付她。就不以为然地说不就个私营幼儿园老师,说白了,就是一个打工的。
  陈安娜从没把郝乐意的工作当成正经工作,在她眼里,所有给私营老板打工的人都是没前途的,因为私营老板要的就是利润,既没眼光也没责任感,什么时候捞够了钱,说不干了就拍屁股走人,才不管打工者的死活呢。
  可郝乐意知道,这个苏漫和别的私营老板不一样,她是怀着一份情怀做幼儿园的,有使命感更有责任感,或许,对其他商人来说,一切动机是从利润出发,至于使命感,除了接受媒体采访时搬出来唱高调,其他时候想不起来它是个什么东西。可在苏漫这儿,使命感是第一位的,利润才是副产品。如果单纯是为了钱,她没必要开这家幼儿园,光杨林赚的,足够他们华丽地活几辈子了。也正是因为这样,郝乐意也愿意把自己的梦想搬出来,像分享自己无法独立完成的蓝图一样和苏漫分享她对办幼儿园的设想,她的想法,都让苏漫眼睛一亮,有条件实施的,马上就实施了。譬如根据郝乐意的建议,改造游戏室,把普通的游戏间改成了有特点的泥巴室,孩子们想怎么玩泥巴就怎么玩,想往哪儿扔就哪儿扔;还搞了一个手工玩吧,小朋友们可以在老师傅的指点下用斧子锯子和刨子做木匠做机械匠,还可以做厨师更可以当裁缝。总之,所有他们想玩的玩法,在这里都可以玩,至于辅导老师,都是有技术特长的爷爷奶奶们,在家或许因为环境限制,他们不能带孩子们这样玩,但是幼儿园有专门的玩吧,就可以了。自从苏漫在幼儿园门口贴了招聘手工老师傅的启事,每天都有好多爷爷奶奶抢着来报名……
  因为和苏漫相处得好,郝乐意把关于幼儿园的梦想,都付诸在了格林幼儿园。苏漫很感动,甚至说等将来她做不动了,就把这幼儿园传给郝乐意,因为杨林的儿子对幼儿教育不感兴趣,拿到手很可能就会转手卖掉。而她的女儿徐一格呢,虽然从小就没缺着她钱花,可她对钱有种病态的依恋,因为这,连男朋友都没有,没钱的,她怕人家爱的是她的钱,有钱的又看不上她,条件不上不下的,她又嫌不够帅,对金钱过
  分贪婪,是做教育业最大的忌讳,也会因此而把教育做成商业,这就不是办教育,而是展览耻辱了。
  苏漫说,人活一辈子不能赚钱了事,也更不能以赚钱传给子孙们为荣,多少总要做点事,往伟大里说就是为人类做点贡献,有大能力的人做大贡献。她没大能力,就做点小贡献,她有一个隐秘的理想,那就是把格林幼儿园办成像国外的常春藤大学似的,多少年以后,在中国的青岛,有个著名的格林幼儿园,它不以赚钱为己任,是公益性质的,所有利润都投在幼儿园的软件和硬件建设上,那该多美啊……每每苏漫和郝乐意说这些的时候,都带着一脸那么纯粹那么安宁的神往,会让郝乐意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颗心,闪耀着光芒,这个世界的未来,也是那么的温暖而明亮。
  对人生中遇到的每一个好人,郝乐意的尊崇,都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这个世界之所以让人如此的贪恋,都是因为这些好人把这个世界装点得如此美丽。
  幼儿园越来越有特色了,郝乐意曾向往过的局面果真出现了。每天下午4点开始,家长就可以来幼儿园接孩子了,可是,每天都会有小朋友把着幼儿园的大门哭着不肯回家,看着这样的场景,郝乐意的眼睛潮湿了,这就是她理想中的幼儿园。
  格林幼儿园的口碑渐渐响亮,几乎每天都有家长来问是否有名额接纳他们的孩子,苏漫除了抱歉还是抱歉,幼儿园的蒸蒸日上,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她对郝乐意也更是看重了,不止一次地说,如果她想实现理想,格林幼儿园就不能托非所人,不能任人唯亲,说着,她就会意味深长地看着郝乐意。
  郝乐意总是谦和一笑,不多言不多语,也不接茬。说对,显得像是自己对幼儿园有企图;说不对,她又明白苏漫说的是事实。
  苏漫也明白,作为郝乐意,对她这些话的反应,也只能如此了,所以她索性也不多强调,觉得强调多了,好像卖干巴人情,哄着郝乐意给她卖命似的,索性聘郝乐意做园长,理由是她和杨林打拼了大半辈子,也该享受一下人生了。她和杨林早就商量过,等她找到妥实的人管理幼儿园,杨林就结束手头的工程,不再接活,休养一阵就先自驾游遍中国,再游遍世界,享受人生。
  后来,当郝乐意回忆起过往,那段时间应该是她婚姻中最祥和最温暖的一段时光,她因为生育而有点走形的身材,又慢慢恢复了。马跃在期货公司做得貌似前途光明,虽然股市熊起来没完没了,但期货市场还可以,因为给马光远操作得不错,马光远又陆续给他介绍了几个朋友。委托的客户多了,意味着佣金赚得也多,那阵子,他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下班回家以后,也整夜整夜地盯在电脑上分析行情,画走势图,郝乐意怕他熬不住,劝他不要这样,他就一句话,“为了让我们的马郝多可以有资格当纨绔子弟。”
  每每听到这句话,郝乐意就有想哭的冲动,觉得自己既幸运又幸福,所以才遇上了马跃。周末,她会把伊朵放在她和马跃中间,看天窗外的天空,喃喃说我真的很幸福。
  马跃就捏捏她的脸。
  她看着他笑,马郝多在他们两个的身上爬来爬去,郝乐意的幸福,不在于马跃赚了多少钱,而是知道马跃在为了她和孩子努力。
  这样的幸福时光,到底维持了多久?一年?
  差不多一年,从伊朵出生到一岁。
  在期货市场待久了,马跃的胆子越做越大。2009年春天,他迎来了人生历史上的第一场全盘覆灭。那会儿,踌躇满志的马跃,自认为在期货市场摸爬滚打了小两年了,还没怎么失过手,操盘交易的一年来,赚了六十多万的佣金,握了六七个资金雄厚的客户,在研究了一番市场行情后,他几乎把所有的资金都压在了小麦上,然后信心百倍地等着暴仓。
  有段时间,行情平稳得让他以为是不是电脑坏了,再然后是整个行情开始下滑。
  一开始他无所谓,在期货交易这行待久了,除了赚钱,还有这上上下下的享受,可是,下降之后它得往上涨啊,要不然总不成拉肚子一泻千里了?恼怒的时候马跃这样拍着桌子骂行情……可有什么用呢,他还不甘地想:下吧,下到一定数就上来了,然后开始补仓,想着如果这会儿涨了,还能挽回一点损失,可他补着补着前面的就被强行平仓了……他开始慌,因为不仅马光远后来追加的一百万没了,还有马光远的朋友们的,少的有二十万,多的有一百万,包括马跃赚的佣金,也全投进去了……这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七八百万了……
  马跃快急疯了,问郝乐意怎么办。郝乐意也傻了,问他跟没跟客户说,马跃说赔太多,不敢说。郝乐意火了,几乎冲他吼上了,“你必须说,因为你是经理人!”说完就啪地挂了电话,整个下午,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下了班就往家跑,问马跃怎么样了,马跃六神无主。她问一共赔进去多少,马跃竖起两个指头。
  “二十万?”
  “再加一个零。”
  郝乐意一屁股就坐在了茶几上:“两百万……”
  然后她就落泪了,“要不要你赔?”
  马跃摇摇头,说已经全部清仓了,他要退出期货市场。
  “如果你退出,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你怎么跟客户交代?”
  马跃说是客户要求清仓退出的。
  “所有的客户,一致这么要求的?”郝乐意有些意外。
  马跃摇了摇头,他手上的客户,都是马光远生意场上的朋友,因为是马跃先替马光远操作赚了钱,马光远才把他们介绍给马跃的,所以当马跃告诉马光远,保证金已经赔进去两百万时,马光远二话没说,让他全部清仓。而赔进去的这些,全部算他的,事后,由他跟朋友们解释。
  然后,马跃辞职了,因为觉得自己不适合做期货,首先太感性,而期货市场需要的是残酷的理性。
  马跃辞职的事,陈安娜是一周后知道的。她说,马跃,你怎么不去上班?
  马跃说,我辞职了。
  陈安娜愣了一下说:“你都快做成你们公司的金手指了,怎么辞职了?跟妈闹着玩儿的?”
  马跃说不是。
  陈安娜有点毛,“一年就挣六十多万,这样的工作你上哪儿去找?你说辞就辞了?”说着看看郝乐意说:“啊?他为什么辞的?”
  “他给伯父赔了两百万。”郝乐意小声说。
  陈安娜一口气没上来就昏了过去。两百万啊,她为教育事业卖了一辈子的命也没卖出个两百万来,马跃一下子就给赔了进去……
  马光明掐她的人中,又理了半天的胸口,她才悠悠地哭着醒来,“天哪,两百万哪,马跃,你拿什么赔人家呀……”
  马跃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有咿呀学语的伊朵扶着茶几蹒跚来蹒跚去的。郝乐意小声说马跃虽然给伯父操作期货,但是这都是有代理合同的,赚或赔,都是客户自己的事,因为马跃是经纪人,只负责提供市场分析,以及跟踪市场行情,就算操盘,也是在征得了他们同意的情况下……
  “你给我闭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想知道田桂花找我撒泼我该怎么对付……”说着,陈安娜滔滔地哭了,“马跃啊马跃,自从你回来,你就一个劲儿地把我往田桂花脚底下塞,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儿子呀……”
  “行了!”马光明说,“别看咱嫂子胸无点墨,可嫂子心胸宽广着呢,犯不着为这俩钱跟你撕破脸!”
  “马光明,你好大口气啊,这俩钱?!你这辈子见过两百万这俩钱?”陈安娜一脸嗤之以鼻的悻悻之态,“你看着吧,田桂花前脚知道了,咱家后脚就得遭殃。”
  “你就拿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我告诉你吧,咱嫂子手里的零花钱都不止两百万!”说着,马光明起身,拿了一根烟,想点,见伊朵在一边咿咿呀呀,忙放起来,皱着鼻子道,“也就是你一惊一乍的!小茅房里的蛆——没见过大腚的主!”
  马光明的这句话把陈安娜给彻底惹翻了,她到底要看看,田桂花这见过大腚的主,如果知道马跃把她男人的两百万丢到黑影里去了,会有什么反应。而且她要让马光远一家知道,她陈安娜不是那号做了亏人事,转身就跑得没影的人。
  人这种动物,是很难承认别人的道德水准比自己高的,尤其是自己身边人。当然,最好他也不要比自己混得好或更有钱,如果不幸他比自己混得好了有钱了,那就一定要在道德水准上没自己高,这也是自古民间故事里的穷人都比富人心地善良的原因。因为穷人的日子清苦得很,总要编派点东西消遣日子并平衡心理,以让自己觉得,自己的人生,至少还有一些可取之处。
  陈安娜和田桂花就是这样的,当初马光远在剧团里,连工资都发不下来,田桂花也是,上一天班,赚一身猪大油味回来,钱没挣几个。而做老师的陈安娜感觉上优越得很,对田桂花夫妻也很不错的。可自从马光远混好了,陈安娜就好像那个坐在跷跷板高一端的人,一直风光无限地旖旎着呢,突然地,就给坠了下来,坐在了低的一端,只能高高仰着头看马光远夫妻。这种心理失衡,让陈安娜有一下子被人从天上摔到地上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尤其是当一切一切落了地的情况下,陈安娜就更不愿意承认马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