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低诉 更新:2022-09-26 14:22 字数:5052
“是吗?”说完那微弱的声音消逝了。屋里又是一片沉寂。脸色灰白的病人闭上了双目,那样子比死更有甚之。 杰拉德转开目光,他感到自己的心干枯了,如果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他的心会朽烂的。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转过身看去,发现父亲大睁着双眼,浑身抽搐着、疯狂地滚动着、挣扎着。 杰拉德站起身,恐惧地呆若木鸡。“啊——啊——啊!”
父亲的嗓子中发出可怕的咕哝声,恐怖的目光发疯般地投向杰拉德寻求帮助,然后他吐出一滩黑血和食物,涂了一脸。 紧张的身体放松了,头耷拉到一边的枕头上。杰拉德呆立着,心中一片恐怖。 他想动一动,可又动不了。 他的四肢支无法动弹。 他的头隆隆作响。护士悄悄地走进来。她先看看杰拉德,然后向床上看去。“啊!”她轻声叫了一声,急步向床边奔去。“啊——啊!”
她弯下腰去,惊恐地叫了起来。 随后她清醒过来,转过身去找毛巾和海绵。 她仔细地擦着死人的脸,呜咽着:“可怜的克里奇先生——可怜的克里奇先生!啊,可怜啊!”
“他死了?”杰拉德尖声问道。“是的,他去世了。”护士抬头看着他轻声呜咽道。 这个年轻漂亮的护士浑身打着颤。 杰拉德咧了咧嘴,然后走出了房间。他要去通知母亲。在楼梯拐角处,他遇上了弟弟巴塞尔。“他死了,巴塞尔,”他说,他无法压低嗓门,无法掩饰潜意识中的恐惧。
20
恋爱中的女人(下)924
“什么?”巴塞尔叫道,脸变白了。杰拉德点点头,然后向母亲屋里走去。母亲身穿紫色睡袍坐着,慢慢地做着针线,一针又一针地缝着。 她抬起眼睛,蓝色无畏的目光盯着杰拉德。“父亲去了。”他说。“他死了?谁说的?”
“哦,妈妈,你看看他就知道了。”
她把针线放下,缓缓地站起身。“你要去看他吗?”他问。“对。”她说。孩子们已经围在床边失声痛哭着。“啊,妈妈!”女儿们发疯般地大哭着。母亲不理她们,径直朝床边走去。 死人安息了,似乎沉睡着,睡得那么安祥,象个童男子在沉睡。 他身子还是温的。她沉郁地看了他一会儿。“唉,”她终于说话了,似乎是在向着空中看不见的人痛苦地说着。“你死了。”
她沉默地伫立着,低头看着他。“很美,”
她说,“很美,似乎生活从未触到你,从来没有。 上帝让我用另一种眼光看你。 我希望,当我死去时,我会显得年少。 很美,很美。”她低吟着,“你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刚刚长小胡子的时候。 漂亮的人,漂亮,”随之她的声音里露出了哭腔,她哭了:“你们死的时候,谁也不会是这样的!再也别这样。”这是发自未知世界的命令。 听到她这句话,孩子们情不自禁地靠拢了。 她绯红了脸,看上去既可怕又陌生。“如果你们愿意,就责怪我吧,他象个孩子躺在那儿,象刚长胡
21
034恋爱中的女人(下)
子时一样,为了他的死,你们责怪我吧。 可你们谁也不懂。“
她沉默着,内心十分紧张。 然后她又低声、紧张地说:“如果我知道我生的孩子会象那样死去,我就会在他们小时候掐死他们,是的——”
“不,妈妈,”杰拉德在她身后声音宏亮地说,“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责怪你。”
她转过身,凝视着他的眼。 然后她绝望地举起手,做出一个怪手式。“祈祷吧!”她厉声道,“向上帝祈祷,为你们自己祈祷,因为你的父母无法帮助你们。”
“噢,妈妈!”女儿们发疯似地叫着。但她早已转身走开了,孩子们也随之作鸟兽散。戈珍听说克里奇先生去世了,她感到深深的自责。 她离开了杰拉德,是为了防止杰拉德认为她太容易上勾。现在,杰拉德正处在困境中,可她还这么冷漠。第二天,她同往常一样去找温妮弗莱德。 温妮很高兴见到她,乘机躲到画室中来。 这姑娘害怕得哭了起来,然后躲开了,生怕再发生什么不测似的。 她和戈珍象往常一样在孤独的画室中恢复了工作,这似乎是件令人开心的事,离开了空虚痛苦的家,这儿是个纯粹自由的世界。 戈珍一直在这儿呆到晚上。 晚饭送到画室中来,她和温妮可以自由自在地用餐,同家中任何人都没关系。晚饭后,杰拉德来了。 高高的画室中人影绰绰,散发着咖啡的清香。戈珍和温妮弗莱德的小桌子靠在远处的火炉旁,桌上的灯光很弱。 她们有一个小小的世界,两个姑娘被可爱
22
恋爱中的女人(下)134
的阴影包围着,头上是房梁和椽子,下面是凳子和各式各样的工具。“你们这儿很舒服啊。”杰拉德走上来说。屋里有个低低的砖砌壁炉,炉火熊熊。 地上铺着一块土耳其地毯,小橡木桌上摆着油灯,铺着蓝白花布的桌布。 桌上摆着甜点心,戈珍正用一把样式古怪的铜壶煮咖啡,温妮弗莱德正用一只平底锅热着牛奶。“喝过咖啡了吗?”戈珍问。“喝过了,不过我愿意同你们一起再喝些。”他说。“那你只好用玻璃杯喝了,因为我们这儿只有两只瓷杯子。”温妮弗莱德说。“对我来说一样,”
他说着搬了把椅子来到姑娘们中间。她们是多么幸福啊,在这个高雅的环境中,她们多舒服啊!他一天来忙于葬礼,一来到这儿,就把那个世界全忘光了。 一时间他感到这儿有一种魔力。他们的器皿都很精巧,两只镀金的猩红色杯子,样子奇特而可爱。 一只绘着猩红圆圈图案的黑罐,样式古怪的咖啡具似乎燃烧着看不见的火。杰拉德象是陷入了不祥的气氛中。大家都落了座,戈珍细心地为大家倒上咖啡。“要牛奶吗?”她平静地问,可握着黑罐的手很紧张。 她总是这样,尽管十分紧张,却能控制自己。“不,不要。”他说。她非常谦卑地为他摆好咖啡杯子,而她自己则用那只难看的平底酒杯。 她似乎很想伺候伺候他。“干吗不让我用酒杯,你用它可太难看了。”他说。 他倒
23
234恋爱中的女人(下)
真想用这个酒杯,看着她好好伺候茶点。 戈珍默默不语,她很愿意象下人一样伺候他。“你倒很随便。”他说。“是的。 可一有客人我们就不自在了,”温妮弗莱德说。“是吗?那么说,我是个入侵者了?”
他马上觉出自己庄重的服装有些不合时宜,他这身打扮让人把他当外人。戈珍一声不响。 她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他的吸引非得跟他说话不可。 此时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办法,要么轻描淡写说两句话也可以。 最好是不谈严肃的事。 他们兴高采烈、轻轻松松地聊着天,直到下面传来下人往外牵马的喊声。 只听他叫着“往后——往后!”把马套上马车,准备送戈珍回家。 这时,戈珍穿上衣服,同杰拉德握握手,不再看他的眼睛,转身走了。葬礼搞得人心情很不好。 葬礼完后,大家喝茶时女儿们一个劲儿说:“他是我们的好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要么就说:“很难找到象父亲这样的好人。”
杰拉德默默地听她们说这说那。 人们惯于这样,只要这世界还存在,他就相信习俗,觉得这很自然。 可温妮弗莱德仇恨一切,躲到画室中去大喊大叫,还希望戈珍也一同来。万幸的是,大家都走了。克里奇家的人从不在家呆太久。到吃晚饭时,只有杰拉德孤零零一人了。 连温妮弗莱德都让姐姐劳拉带到伦敦小住去了。可一当杰拉德真的孤身一人时,他对此又无法忍受。 一天又一天,他总感到自己是缚在深渊口上的人,不管他怎么
24
恋爱中的女人(下)334
挣扎,他都无法上到坚实的土地上来,无法落脚。 他悬到空中挣扎着,时时想到的都是深渊,不管是朋友、陌生人,工作还是娱乐,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样无底的深渊,他的心就陷在其中。 他无法逃走,没有可以抓住的地方。 他不得不在深渊口挣扎,肉体似乎悬在一连串的链环中。一开始他保持着沉默,希望绝境成为过去,希望回到生命的世界中,不再如此苦行。 可这绝境并未过去,危机渐渐向他袭来。第三个夜晚到来时,他心中充满了恐怖。 他无法再忍受一个晚上了。 如果等到另一个晚上到来,他就会悬在虚无深渊上的链环中。他无法忍受这个。无法忍受。他害怕极了,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力量了。 如果掉进这无底洞中,他是无法再站起来的。 如果他摔倒,他就会永远爬不起来。 他必须后退寻求支持。 他不再相信自己单人的力量了。晚饭后,他感到十分空虚,无聊已极,于是穿上靴子和大衣到漆黑的夜色中去散步。夜茫茫,雾蒙蒙。 他跌跌撞撞地在林子中摸索前行,朝磨房走去。 伯金不在那儿。 这倒好,不在才好呢。 他爬上山来,在荒山坡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在黑暗中迷失了路。 真烦人。 他要去哪儿呢?这没关系。 他胡乱闯来闯去,直到摸到了一条路。 随后他又在另一片林子中穿行着。 他的头脑中漆黑一团,木呆呆地走着。 没有感觉,他蹒跚着走入林间空地,找不到出路,沿着篱笆摸索前行直到出现了一个出口。他终于来到了大路上。 刚才他一直在黑暗的迷宫中盲目摸索,现在他一定要找到一个方向。 可他甚至不知道他身在
25
434恋爱中的女人(下)
何方。 他非辩清方向不可。 只是这么走啊走的,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他得找到方向才行。他伫立在路上,黑暗包围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他的心在黑暗中疾跳,怦怦作响。 他就这样一站好半天。随后他听到了脚步声,接着看到一个光点在摇晃。 他马上迎了上去。 原来是个矿工。“您能告诉我这条路通往什么地方吗?”他问。“这条路吗?哦,通往瓦特莫。”
“瓦特莫?谢谢,这就对了。 我以为我走错了。 晚安。”
“晚安。”矿工的嗓音很浑厚。杰拉德猜着他的位置。 至少到了瓦特莫他就知道了。 他很高兴来到了大路上,昏昏然向前走着。那就是瓦特莫村吗?是的,那是“国王头”酒店,那是大厅的门。 他几乎是跑下徒坡的。 他绕过凹地,穿过小学校,来到了威利。 格林教堂。 教堂的墓地!他停住了脚步。随后他翻身过墙,在坟墓中穿行。 甚至在这样漆黑的夜晚,他仍能够看清脚下的一簇簇白色花儿。 这就是墓地。 他弯下腰去,发现花朵是湿冷湿冷的。 空气中散发着菊花和晚香玉的冷香。 他触摸了一下泥土,赶忙缩回了手,这泥土太冷、太粘了。 他抽搐着站到了一边。在黑夜笼罩下的阴冷墓地中,他是一个核心。 可这里什么都不是他的。 没有,他没什么理由呆在这儿。 他感到他的心被这又冷又湿的泥巴玷污了。 够了,在这儿呆够了。然后去哪儿呢?回家?决不!回家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不行。 到别处去!可去哪儿呢?
26
恋爱中的女人(下)534
一个危险的决定形成了。 戈珍,她肯定平平安安地呆在家中。 他可以去找她,对,去找她。 找不到她他今夜就不回家,即使付出生命也要找到她。 他要孤注一掷了。想到此,他立刻穿过田野径直向贝多弗走去。天太黑了,谁也看不见他。 他的脚上沾满的泥水,又冷又沉。 可他坚持向前走,似乎是奔向自己的命运。 他的意识中出现了一道道鸿沟。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温索比村,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然后,他梦一般地来到了贝多弗的街上,街上的路灯亮着。这里有人们的说话声,一扇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黑夜中传来男人们的谈话声。“尼尔森老爷”酒店刚刚打烊,那些酒客们正在散去。 最好向他们当中的人打听一下戈珍住哪儿,因为他现在还弄不清东南西北。“您能告诉我索莫塞特街在哪儿吗?”他问一个蹒跚行走的人。“你问什么地儿?”那醉醺醺的矿工问。“索莫塞特街。”
“索莫塞特街!
我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可我怎么也说不上是在哪儿。 你要找谁呀?“
“布朗温先生——威廉。 布朗温。”
“威廉。 布朗温?”
“他在威利。 格林小学教书,他的女儿们也在那儿教书。”
“哦——哦——哦,布朗温!
想起来了。当然了,布朗温!
对,对,他的两个闺女也跟他一样是老师。 对,就是他,就是他!
我当然知道他住哪儿了,要是不知道就不要命了!
嗯,
27
634恋爱中的女人(下)
叫什么地方来着?“
“索莫塞特街,”杰拉德耐心地重复道。 他太了解自己的矿工了。“索莫塞特街,对!”那矿工胳膊轮了一个大圈儿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索莫塞特街,对!我老是记不清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