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红色风帆 更新:2022-09-26 14:18 字数:5314
看起来是非得花上些工夫来促进我们之间的沟通了,毕竟现在不过是两个见面不到两小时的陌生人,他都已经是个有头脑会思考的高中生了。
也许是因为到家后两天才去拜见了父亲大人,他的面色并不好看,父亲俩就像两国首脑会晤一样正式,柳姨不见变化,眉眼间净是我熟悉的妩媚精明,对我倒客气极了,亲自倒了茶,陪在父亲身边嘘寒问暖。正说着,保姆带了个小男孩进来,那孩子吵闹着不肯进门,光那对眉毛我就确定他就是我的小弟。
〃笑之。〃柳姨唤他,〃过来见见你大哥。〃
他不理会,仍吵,柳姨便自己过去哄,我估摸着年龄应有十来岁了,不禁为柳姨的家教摇头。
〃几时去长风?我想熟悉环境。〃我只谈我要谈的事,况且这实在是必要,早点交待了,万一他有个好歹,长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父亲点头说:〃医院里长辈多,你刚毕业,自然要从基层做起,不要仗着自己学历高就成天纸上谈兵。
我挑眉,我从来不觉得学位能代表什么,它最多证明我对念书很在行。不过我确实也想做几年外科医生,否则所学的将有一半被荒废。
柳姨唤保姆去替我打扫房间,我拒绝了,这也是必要谈的,关于钮嬷嬷和雁文,为什么会将他们留在老宅里。
〃钮嬷嬷已是可以退休的年龄了,她又不适应新房子,就由她呆在那里,我现在每月给她的养老金比你妹妹的基本工资还要高呢,至于你说的雁文,我也已经遵守的诺言没有把他送走,是他一定要留在老宅,加上你柳姨又与他不合,干脆依了他了。这小子吃我的用我的,就会跟我对着干,活像欠了他几十万。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收他。〃
〃你们真没把他怎么样?〃我不信,依雁文幼时的个性,长大不该发展成这样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还能虐待他了?〃父亲瞪我,极不满意我的问题,说,〃他有先天性心脏病你不知道吧,谁敢不顺他心,还怕闹出人命来呢!〃
我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雁文有心脏病,先天性主动脉瓣关闭不全,活着就算他走运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他看上去那么健康。
〃你也是医生。〃父亲冷冷地说,〃自己好好查查去吧!〃
刚收容雁文那会儿,钮嬷嬷曾说,这么漂亮的孩子,想不通他的父母为什么抛弃他。现在有答案了,他的生身父母一定比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位要早知道他有病。
柳姨听我说要住老宅,先是劝,后来明白我不是个肯听劝的人,便作罢了。而父亲,在他发现他的儿子在隔了十一年之后,依然会被这个叫做雁文的小孩儿弄的方寸大乱,便更加恼火与失望了。
我分辨不出心里的感受,是震惊,是否认,是悲伤,是接受,或许都有。出了父亲家的大门,阳光刺目,几乎使人睁不开眼睛,街上车水马龙,却格外宁静。我几乎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它跳的结实有力,每一下都在维持我的生命,但是雁文胸腔里的那颗,是随时随地都能让他致命的。
众生芸芸,为什么偏偏会是他呢。。。。。。
钮嬷嬷见我回来后魂不守舍,便关切的询问:〃你爸爸与你讲了什么了?怎么跟掉了魂似的?〃
看着她苍老的模样与斑白的头发,我无法告诉她实情,,只好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许是昨晚没睡好。雁文呢?〃
〃睡着呢,不到中午是不会起来的。〃钮嬷嬷剥着黄豆,说,〃一到放假他就这样,要不是怕他饿坏肚子,看他睡的那么有滋味,还真让人舍不得叫。〃
〃是吗?〃我笑笑,说,〃我去看看。〃
窗口一炉香已灭了多时了,房间里仍留有淡雅余香,一闻到,心神都安宁下来。我关上房门,放轻脚步走到床畔俯视他,怀里抱着绒毯,懒散的闭着眼睛,嘴嘟着,安静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着。
一种并不陌生的冲动突然窜上了心头,悄悄脱了鞋爬上床,躺在他身边,我也吃不准我想做什么,侧首看他,毫无防备的表情,欢迎别人侵犯的神态,我有些头晕目眩。
碰他的头发,没有反应,手指抚过他的眉梢,脸颊,耳垂,我抖的厉害,甚至手指头都在打架,但仍然惊不醒他,我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我想也许吻一下他不会知道,就吻一下额头。
我忘记了他对我的吸引力绝对是我的自制力所无法抵挡的。
一路放肆吻上他的唇,真的可口,忍不住扣住他的后脑勺,舌尖撬开牙关,我知道我要什么了。
但这肆无忌惮的放纵终于使他呼吸不稳,无意示的皱起眉,猛的一甩脑袋,他〃突〃地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却不耐烦的大叫:〃干什么!烦不烦呐!〃
突如其来的反应差点吓死我,但我还来不及落荒而逃,他坐了几秒钟,又跌了回去,呼呼大睡了。
小冤家!
真是啼笑皆非,用食指关节抹掉唇角的湿润,再有多大的冲动都给吓回去了,支起身看他酣甜满足的睡容,看着看着,心慢慢有些疼痛,轻轻将脑袋隔在他胸口,听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每一下都能揪动我的神经。
李雁文,你不需要知道,这一刻,我发誓,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
没有去唤醒他,果然像钮嬷嬷说的那样舍不得,下了床来收拾桌上乱堆的书,我有些惊讶,除了课本,俱是医典,莫非他也喜欢这行?
午间开饭时他醒来,一脸想不透事情的表情,趁嬷嬷走开时他突然问:〃你是不是上过我的床?〃
〃啊?〃我心里汗颜,〃没有啊!没有。。。。。。〃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什么梦?〃我小心翼翼的观察他,但他马上恢复冷漠,埋头扒饭说:〃没什么。〃
如果我沉默(八)
封刑
休息不多日,我开始上岗,初定在七楼普外一科,科主任耐心带了我一个月,且不论是否冲着我的身份,他确实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独立工作了。科室里我最年轻,但没人敢叫我小李,真是识大体。
总是不死心吧,希望是父亲开玩笑,于是编织了各色借口哄他做了一次全面检查,超声心动图,X线,心电图一项不漏,结果还是一样。幸而血液返流程度不算很严重,日常生活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让我头大的是,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文雅,陆续在家中寻找他成长的足迹,知道他小学跳了三级之外,体育成绩一直不差,甚至拿过市中小学生三千米长跑的亚军这太可怕了。
我已经过了幻想的年龄,他的心脏不存在任何侥幸。必须要让他自己有所觉悟。
但我实在不敢告诉他,我怕,怕看到他知道后的表情,那大概是我没有办法承受的绝望。
工作占据了我的大部分的时间,尽管是暑假,两个人仍然没有多少时光相处。偶尔休息想看见他,到处也找不到人影,他总是往外跑,并且总有非得往外跑的理由。
我印象中的宁波,似乎从未像95年夏季那样炎热过,只有凌晨四五点钟早起去江边看潮水,迎面还有些凉爽的水气,其他时间只能打空调。酷暑的压抑和彼此间停滞不前的感情都使我烦躁。
那天正好钮嬷嬷有佛事去郊区的佛堂,午餐就我们两人。等他到一点半才回来,满头汗水,苍白着脸,一进门就蹲在客厅一声不吭。
〃怎么了?〃我一惊,该不会是
〃肚子疼了。。。。。。〃他呐呐。
果真中暑了。我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没顾虑太多,直接弯腰抱他起来,踢开卧房的门,放他在那张紫檀木做的雕花龙凤床上,便去取三棱针挑痧。结果针还没落在他眉心上,他便坚决的摇头,死不肯扎。但中医治中暑,就这种最快最有效,一分钟就可以缓解不适。
站在床沿我抓不到躲在床内侧的他,龙凤床太大了。
〃过来!〃我没多少耐性的。
〃不要了,我好了。。。。。。〃他小心的使脚腕落避开我的〃魔爪〃,话语里几乎带了点哀求,听过去有些中气不足。
〃不扎怎么好!〃我不是没有看见他额头上的冷汗,那是疼出来的。
〃很痛的!〃他皱起眉头,警惕的盯着我手中的三棱针。实话,三棱针针尖锐,扎进去的确有点痛。
〃很痛的?〃我咬牙,〃谁让你天天出去疯的!〃
彻底没耐性了,扑上床,不顾他的拳打脚踢和咒骂硬是捉到他压制在身下,握住他的双手扣在头顶上,三棱针毫不留情的往眉心,手腕,锁骨中间,肘窝,颈后扎下去,却险些因他的不合作而扎错了穴位。幸好手法还熟练,力道也拿捏的刚好,暗黑色的淤血立刻渗了出来,聚在眉心,黑珍珠一般。
他渐渐不再挣扎,全身无力下来,像虚脱了一样,大概是舒服一点儿了吧。我松开手,将针甩在屏风板上,撑起自己,低头看昏昏欲睡的他。终于肯安静了,像打了一架。这气死人的固执与三岁时一模一样。
凑到他耳边问:〃还疼么?〃
他皱了皱鼻子,垂下眼睑骂了句:〃王八蛋。〃
我莞尔,意料之中的。
九月份他开学了,孝闻街到效实中学的路程必须使他骑公车或骑单车。但对于紧张的学习计划来说,公车势必会占去一部分宝贵的时间,早班车再怎么早都是赶不上早自习的,因此不得不由他每天骑单车来回。想买私车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我不能忍受终日心惊肉跳的感觉,他骑单车并不安分,大小车祸一连串,国庆节前,家里备用的红汞整整150ml居然能让他用完,这都够遍体遴伤的份量了。
〃骑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有一回我故意问他。
他一本正经,说:〃太多了,你具体指哪一天啊?〃
他对我的态度不恭不敬,不叫我大哥,每次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都不热情,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两秒。相处的时间更少了,只有他下夜自习后到睡觉以前的两个钟头,可以互不干涉的坐在一起看点书。我常常会在那个时段里松懈自己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并且只会在那个时间松懈,因为能够看到他完好如初精力充沛的存在于我的视线内。虽然他任性,冷漠,而且似乎总有些敌视我。
很难想象他一百六十八的身高,只有三十二公斤,攀在龙凤床顶梁上替我踩背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幸好他总是很用力,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放松我的肌肉,为此,我反倒先习惯他在背上的重量。
钮嬷嬷是在冬至的前一天病倒的,正确的说,应该是病了很久了,只是那天有了很明显的症状:在天井边洗衣物时突然呕了口血水,被雁文看到了。送到长风时,他第一次打了我的手机,语气相当慌张。
天气并不十分寒冷,钮嬷嬷在我替她办理的住院手续时说了一句让我和雁文都觉冷的话,她说:〃你妈的坟头,倒是很久没有去了。。。。。。〃
当时我并未让她看到那张写着肝癌的诊断书。我想,许是因为她是多年的佛家居士,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内科由科主任亲自负责做钮嬷嬷的治疗方案,做的小心谨慎。但我们都知道,无论怎样小心谨慎都不可能改变一个事实:钮嬷嬷就要离开我们了。雁文的悲伤被强硬的克制在他平静的表情下,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如果失去钮嬷嬷,对他而言就等于失去了全部的被爱。这强烈的不安与无措使他剑拔弩张风声鹤唳,他像个哨兵一般警惕的守在病床边,对每一种注射到钮嬷嬷体内的药物都要过问。他的药理已经自学的相当深厚了,远在我估计之上。
如果我沉默(九)
封刑
他的寸步不离让护士们很难工作。大概是怕了病房里的紧张气氛,来打针的小护士居然没有一针见血,他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