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
红色风帆 更新:2021-02-16 20:50 字数:4731
丫头,杀手也会流泪,只因已爱至骨髓,爱逾性命。
他明白她的答案,惊鸿照影却模糊孤寂,哪怕让我停驻在你心墙之外一秒也好,想要守护你……这份心情决不曾改变。无论你心中的是谁,我心中的永远是你。
情至荼靡,无关风月。他苦笑数声,吞咽在腹中更觉痛楚,挺直了胸膛踽踽独行至蒹葭身后,温柔的轻吐比那朗月亦清凉渺渺:“月色静好,我们去河岸边走走吧。”话音未落,不等她回答,便执握了柔荑,夺门而去。
沙石漫漫,泠风爽爽,恍如撇下整个世界一般奔跑、奔跑。
她以为,他只是握了她的手;他却以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二十章?完——
【第二十一章】【诗吟渔乡·引线相思(3)】
傻瓜,哪有什么静好月光?
万里平镜,河面上只涂抹着一层轻烟笼罩的白纱。野渡无人舟自横,几叶木船斜倚桩头,安详地沉睡在杳邃无垠的夜幕下,一瞬间星辰大多消散,随云而逝,仿佛在预示着什么。蒹葭和瞳肩并肩坐在码头上,半晌无言——轻轻仰抬着头,目光无神无光只伴着叠叠暗云只从东晃到西,再从西追到东,往往来来,不曾停歇。瞳瞧见蒹葭这般心不在焉,偷趁着空隙朝她的方向挪挪身,只无限心疼地痴傻着感受手心的温度。
“丫头……”见她宁静若水,他偷偷拧了眉结,只低声唤她。她在想谁?八成又是那“雁归师父”吧……是了,梦眠那会儿她嘴里喊的可都是这个名字,而这个人大约就是昏迷了四年的那个人吧。瞳本想就这样死心,然而溜进紫燕城只听的那人自称“陆羽”,难道雁归并非陆羽?这样想着……将要成灰的心又重新燃起点点星火,原来,他根本就不想死心,所以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便不曾放弃追寻。“小渔村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嗯?”她苍白郁结的面颊忽然有一种红润的色泽,照着冥冥夜空分外妩媚——蒹葭勉强打起精神,假装挤出一朵明花艳笑:“什么传说?”
“传说是这样的,”他别过她的头放在他波澜起伏的胸口,仿佛很快乐似的,他替她绾发,将一支茉莉绽花的发簪插在其间。蒹葭微愕,探手摸了摸插得牢固的簪子,印刻的痕迹渗入她的指尖,心跳倏地快了半拍。瞳心满意足地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蒹葭只觉一阵酥麻,还没来得及惊叫,瞳已扭头望天,狭长的眼,紫焰火瞳,犹如穿透层云奔向苍穹尽头。
“传说,几千万年前天帝之子阴错阳差恋上了花仙宫的小仙茉莉仙子,执迷不悔。茉莉仙子自是对太子亦一片痴心,至死不渝。然而天界婚娶倒也讲究那门当户对,茉莉仙子仙位低下,天界各路神仙纷纷嚼着舌根云云茉莉仙子根本配不上太子。一日,太子私自幽会茉莉仙子因有人通风报信被天帝逮个正着,茉莉仙子被一纸天诏放逐凡间,永不得返。”
“很可笑吧?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爱了不该爱的人便要遭遇如此的劫难。”
“那太子呢?”蒹葭咬着手指,另一只手暗暗抓紧了衣裳。
似水照花般柔情的话音隔着水雾幽幽荡荡:“天界为拉拢魔界,太子便被逼娶了那魔界的公主,三个月之后完婚——在那之前,太子将被软禁在殿阁内不得踏出半步。但这是困不住有情人的。太子主动向天帝要求每日去见那魔界公主一面,天帝遂允,然而事实不是如此。”
“他每日去那魔界却非瞧那公主,而是整日痴痴等在忘川河边,一眼万年。天界一日,人间一年。太子便是要用最后的三个月去等待茉莉仙子人生一世的轮回,将一切的爱恋与她诉说。或许是月老眷顾,他用了两个月便等到了翩翩佳人,于是太子便要和那茉莉仙子一起渡川,约定来生,下凡为人。摆渡的老翁得知太子的心思,自是吓的魂飞魄散,又有监视太子的神仙急急禀报了天帝。”
“太子被关入大牢,入狱之前他只求了那老翁一件事。丫头,你猜是什么?”别过头,痴痴凝望。
“唔,”瘪着嘴唇,翕声渐渐,她忽然笑靥飞天,晚风拨动凿冰贮水的小河,也拨动她撩人的发线。“大概,”她嘤嘤燕语,却吝惜眸光,终不瞧瞳一凝视的姿态,清风拂木般愣愣而道:“是求那老翁别让茉莉仙子饮下忘川水吧。”
“你知道这个传说?”瞳怔住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蒹葭竟能猜透太子的心思。
“不知道。”缓缓摇头否认,星辰月影尚未露面,不过是留有淡涩的光圈,寂寞独步。“但不管得到或失去,最希望的还是能够被他记住吧。”
瞳见蒹葭眉心点点凄苦,一时间竟又消瘦了一圈,眼眶红红,恰似别样清酒同样愁。惋声向天,却不知蒹葭所说的“他”可是“他”或“她”?雁归即是陆羽,如果一开始就这样想,他又何苦再寻烦忧?他知道的——只不过不肯承认,不肯承认蒹葭爱陆羽,极深。
“丫头,”喃喃自语,倘若对她好这件事已然成瘾,那么又要怎么戒掉呢?“猜对咯,太子的确是托老翁这件事的,而那老翁纵然违反天条却也应允了。后来太子在狱中足足受了一百八十一根消魂钉,却咬紧牙关死也不服忘情丹。太子毕竟是天帝的儿子,天帝见惩罚也够狠了,便又软禁他在殿阁中,命人严加看守,然而婚期如约。”
“婚期如约……”依稀记忆起什么,却着实是苦痛的回忆,雁归师父如今也倚在那红烛昏罗帐里夜夜春宵吧?是了,他是驸马……自己固执地想忘却不能忘。
“太子没有遵守婚约。”瞳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蒹葭,淡淡的泪痕犹自悬挂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陆羽没有遵守婚约这件事情,他也是偶然听闻,丫头……还不知道吧?但他却一点也不想告诉她……自私,瞳的脑海中频频闪过这一词语。
可是自私,何尝不是爱的表现?
抿口淡漠,尽量不让蒹葭看出其中端倪,又清清嗓子继续娓娓道来:“他依然执着地溜出了殿阁,来到了天界入口准备私下凡间。天帝闻此急讯,连忙生风赶来,却只得见儿子瞬间废去了自身功力,头也不回地跳进红尘人间。天帝既大怒又大恸,束手无策,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太子的心意,遂拂风而去,昭告天魔两界婚约废除。作为代价,太子也永世不得再返天庭。”
“追寻茉莉仙子却是一次又一次疾苦心碎的轮回。不过,他们早就暗下约定……若没有找到生命中的人,便生生世世不饮忘川,摆渡老翁也默许通融,成全一对苦命鸳鸯。”
“终于在三生三世后,他们在这小渔村寻到了彼此。冬夜,便携手依偎河畔,共赴漫漫红尘。若结局是好的,曾经苦些又如何?”瞳凝神深思,不觉寒意微起,他扯下身上的衣袍单手披在蒹葭的酥肩上,然后俏皮中氤氲少许温柔:“丫头,故事讲完咯。”
仿佛还在回味间,蒹葭阖眼轻靠在瞳的肩膀。浅浅扬起嘴角,只蹑手蹑脚放正她于他怀中,又不由自主的摩挲起她冰凉的柔臂。鹅黄色的清新,玄黑色的稳重——丫头,在你那小小的梦里,会不会一不小心地希望拥着你的永远是我。
自言自语,掩耳盗铃。
“丫头,你知道吗?寻觅……是一场溯洄。
我寻你千回万回,只为顺流相思,逆沿宿命。”
手上凝着温暖,韵律沓沓地拍着她的背,起承转合,过渡起一曲阳关三叠。
“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想辅仁。感怀,感怀,思卿十二时辰。”
晚风凉凉,只是不小心回首,明眸中便多出了一抹清高的羽白。
陆羽,陆雁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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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国别城的渔村。
却说不知陆羽为何会寻来此地,就是他想寻,自己也将消息封锁的极好,一路上特意避开了酒楼驿站,只沿着乡野路径曲折而行,这小渔村是自己的童年之地更是隐秘于纷纷扰扰之间,再说了,这里可是沐国而非燕国,他又有什么权力四处托人打听下落呢?
除非……除非!幡然醒悟,瞳一拍脑门,人算不如天算,难道说让他找到蒹葭毕竟还是上苍的旨意了?回首盈望怀中的娇若玉兰的美人,他竟有千万说不出的离愁别绪。心心念念的陆雁归来了,丫头,你就要走了不是吗?
瞳尽量放低身子,不去惊扰蒹葭,然而蒹葭却揉着眼倪慢慢苏醒过来。
“丫头……”恍然一瞬,瞳觉得她离他千里之外,如指间沙,若镜面花,似水中月。他已经没有信心把她带离陆雁归的身边了……造化弄人,她偏偏在这时醒了。
“瞳……怎么了。”清凉的软语梦呓,仿佛还沉醉在无边无垠的冬夜中。
他默不作声,她甚至没有听到传说的结尾,没有听到“携手依偎河畔”,没有听到“共赴漫漫红尘”,那些他的心声……竟然一句也没有听到。无怨无悔么?他不配。发狂一样的妒忌,发狂一样的嫉恨,发狂一样的……束手无策。
直到她的翦瞳甚至目倪充盈了那袭猎猎白韵,直到她表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惊讶与心跳加速,终于明白,他败了……什么第一杀手,功名尘土,似烟如雨,倒还不是一样……败的彻底。其实有这种惨败想法的不只瞳一人,还有负手立在陆羽身侧的拓跋恭——只不过他一脸憔悴枯槁的落榜文人风气,瞳未曾注意到他。
“虽不知阁下如何同在下徒儿相识,但为师如今确是来接徒儿回去。望阁下放手,不然陆羽绝不客气!”他正色坦荡,即使强大的气场却没有震得瞳心惊肉跳。瞳亦着坦然之色,凌厉地与陆羽对峙。
“哈哈!在下可不认识什么陆羽,况且你摆出神医名讳,神医会收这区区小丫头为徒?真贻笑大方了。”瞳故作仰天大笑,眉尖却极迅速的蹙了又放,杀气四起,随时准备了结陆羽的性命。陆雁归,是你负她!我今日就是为了她……也要取你性命!然而瞥了一眼蒹葭,他忽然又有种怨恨……杀了陆雁归,她会怎样?兀自平复了语气,应和着破冰的步调,眉目轻挑道:“失礼了。但若神医偏要说她——”蓦地搂紧蒹葭,她苍白的脸色依然未有红润之色,“——是你的徒儿,那神医何不亲自过来迎接?杵的那么远莫是怕生?”
“拓跋,跟上。”云淡风轻,步履不疾不徐,那俊朗若仙的男子正缓缓朝蒹葭走去。小鹿乱撞吗?蒹葭自嘲,按压着心脏律动的活跃地带,她只有说不出的苦涩。
修长的手指穿透风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递到她无神的面容前,不忍抬头,怕又触及那张日思夜想的如切如磋亦如琢如磨的清雅龙章;怕又触及到那份无处搁浅的欲说还休却泛滥成灾的秋水望穿。君,可好?虽默念声声,然无以言说的悲伤还是吞没了她。
“瞳,带我走。”她摇首晃脑,是不是一遍又一遍的意欲忘却就真的能够抹去?无助地望向瞳,那手指抠着他玄黑的袍子攥在手心,似是要印出血来。
“蒹葭……神医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了。”拓跋恭见蒹葭快要被黑衣男子挟持而走,急急脱口……引得一袭鹅黄色的少女又是一阵目瞪口呆。瞳充满杀气的紫焰羽瞳如烈火一分一分噬咬着拓跋恭,拓跋恭额角沁汗……钻心之痛又如缠枝的蔓藤一波波勒紧晃动的气息。这几年,他都感觉自己病入膏肓,宣了无数太医也只诊出个旧疾之说,他觉得这很敷衍,但又说不出是哪种痛楚……只是看到蒹葭痛,他便痛,然后最近又更觉魂不守舍,好像心灵在被铁锹渐渐掘挖着,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不过……当下形势危急,蒹葭正失踪,他便没有多去在意身体的状况。多年前陆羽替他所开的方子至今他仍不间断地服药,只不过越来越克制不住,他想,这却是和父王一样了吧……非病,心疾也。
“此番正是依靠泷凛方寻得的蒹葭。泷凛,凤阳府的公子,我想阁下不会不认识吧?”陆羽深邃的眼眸刺入瞳的瞳孔中,那血色的曼珠沙华不知为什么在瞳的脑海中不断放大,他经不住身子微微一斜。“放开她,你这白府的杀手。”
此语道出,在场的三人皆是大惊失色,唯有拓跋恭显得特别疑惑。
“蒹葭,过来!他要杀你!”陆羽猛然狠狠拽起蒹葭,少女还未来得及反应,另一只手又生疼地被紫焰眸光的少年握紧,仿佛她成为了纤绳……这是一场拔河,蒹葭尴尬地停在半当中。拓跋恭急得团团转,但心如绞痛,他没有多少力气去帮忙陆羽。
悲怆的城墙在崩溃,千疮百孔的回忆。呵,心字成灰时,陆雁归,你在何处?
在紫燕城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盈盈叩拜?在喜气新房中同美人饮酒对月,席枕交欢?抑或是清风一阵步在我前,还埋怨着我这死皮赖脸的纠缠?又或是一次次打翻践踏我披星戴月为你采药熬药的无微不至?木已成舟,强求无用。
回去做你的驸马,师徒情缘就此了结吧。
泪眼婆娑,蒹葭忽地用力挣脱了陆羽微有凉意的手,陆羽知道那种感觉——就仿佛倒塌的是一整个世界。然而他知道他不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