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红色风帆      更新:2021-02-16 20:50      字数:4743
  其实陆羽心中已有三分慌神,但所幸他有一定的阅历,所以理智还是占有七分的地位,于是他不过如一阵清风似的淡淡道:“草民与诸位大臣一样,恳请陛下三思。”
  “哼,朕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拓拔祯嗤之以鼻,“你们什么都不懂,又何必三番五次阻挠朕!天下苍生,朕不稀罕!”
  跪了一地的大臣们这下真真傻了眼……虽然他们已然看出陛下无心政事、无心百姓,可没想到他能说的这么……露骨。燕国,要亡了吗?十三岁的拓拔恭也震惊于父亲的话,只是怔怔的半晌无言。
  拓拔祯心中忽然轻松了起来……这下,多年的压抑终于释放了。王位,传给拓拔恭后自己倒是想退隐山林的,看了那么多纷纷扰扰,尘世间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正当他浮想翩翩,为这一生的解脱而憧憬时,那个清亮的声音又响起:“既然你心中只有你弟弟,知道容不下天下,又何必淌‘君主’这浑水?”
  见言者提及弟弟,拓拔祯心中疙瘩一下,发疯地吼着:“哪个放肆!”
  蒹葭无所畏惧地走上一步,凌厉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中,被冲击的雄壮而意气:“神医陆羽之徒,蒹葭。”
  “蒹葭?南国的公主云蒹葭?她不是吞了墨桥石死了吗?”朝堂下一片唏嘘。
  “各位大臣误会了,小女刚好同南国公主同年而生,因家父是南国人,所以取了与公主同名以表明效忠之心,小女姓司徒,名蒹葭。”
  听了解释,大臣们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连一向镇定的端仪王后喃喃道:“太巧了……太巧了……”至于拓拔恭,他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却不知他知道些什么。
  龙椅上的拓拔祯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云蒹葭或是司徒蒹葭……随便她,墨桥石,长生不老?算了吧……拓拔祯只是震惊于这个小女孩哪来的这么大胆子,敢在他面前提及拓拔暝,要知道,在那场血战之后,没有人敢提拓拔暝。
  “你到底想说什么。”拓拔祯冷冷道。
  “陛下,你该正视事实。”蒹葭高声说道,虽然不知道她如何得知拓拔暝的事……不过这小女孩不简单,搞不好能救燕国。“暝公子一直希望你当个好君主,你就不该负他。他死了,并不是你的错;虽然你自责也有情可原,不过却为何要燕国的百姓个个为他哭丧?”
  朝堂上下惊叹了……连陆羽也惊叹了,首先他是佩服蒹葭能够随机应变就南国公主的问题予以正确的回应,其次就是这小女孩还真就较上了劲,索性扯开了嗓子,大谈拓拔暝。话说百密一疏啊……他在太子面前顺口就带出了“蒹葭”二字,叫惯了……
  拓拔祯沉默了,他的自尊心第一次遭到了强烈的抨击,可是他却觉得心里舒坦,仔细想想,他身为一个君主是一个既定的事实,然而他却未曾尽到君主的责任,哎……这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大臣们眼见燕王有悔改的意向,又个个如同看到了曙光一般。
  然而此刻,蒹葭还不依不饶:“你钟爱暝公子,这无可非议;你因他心力交瘁,这无可厚非,但不能忘记你的身份。你是一个皇帝,这从登基那日起,你便该清楚。”
  是的……他清楚,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他逃避,他害怕。
  “逃避有什么用,勇敢地面对暝公子的死,勇敢地面对天下苍生,肩负起使命来,做一个英明的君王不好吗?”
  不逃避……面对。这五个大字久久地在拓拔祯的脑海中回响。暝……他曾在他登基之日说过:“祯哥哥,以后暝得喊你一声陛下了,不过祯哥哥还是暝心中最亲的哥哥,这一点并不曾改变。”他曾说:“好好待天下,这个燕国的兴衰掌握在陛下手中。”他曾说:“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陛下只须做那出日,而不要做那归云。”他曾说:“陛下,别哭。应为天下,保重龙体。”他曾说……他再也没说什么了。
  拓拔祯思及此,便如一个束发之年的孩童嘤嘤地啜泣起来,暝……祯哥哥不好,祯哥哥什么也没做到,你说的……我都没做到。我一直以你为天下,这太渺小了……你的心那么细密,甚至看穿了我的弱点,为什么……我没有听你的话,我该是个好君主、好君主啊。
  端仪王后见拓拔祯似乎被蒹葭的一席话所打动,知道事情还有转机,她纵使知道拓拔恭总有一日会登基,但也不必急在一时,若是怂恿拓拔祯退位,以拓拔恭的水平,估计燕国也离亡国不远。她虽不懂政事,但这些利害还是算的清楚的。于是她起身跪在拓拔祯面前,大呼:“请陛下勇敢面对!”
  大臣们见王后都跳出来了,便也跟着端仪王后:“请陛下勇敢面对!”……这整齐度,好像提前排练过了。
  陆羽看呆了,蒹葭啊,一个小小的丫头,居然将人心看的这么破,难怪当初她舍命吞下墨桥石,大概也是看破了长孙王后的心思以及王侯将相的贪念了吧。他不禁敬佩起这个十岁的南国公主。
  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就像神医也会出岔子,帝王也能闹乱子。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出乎意料的人,就像勇敢的蒹葭,就像勇敢的长孙王后。
  于是很成功地,良久后,拓拔祯终于清醒过来,淡淡道:“容朕三思。登基之事再议。”
  原来,有些事……化解起来并不是难于登天,而是少了一次点破。
  总之,这次蒹葭可是大功臣。
  推辞不了拓拔恭的邀请,陆羽和蒹葭只好参加了此番庆功会。其实庆功会上的主角也就三个人。
  宴会地点设在太子殿正北的起居室,因着陆羽生性淡泊,所以三人也就一壶美酒,几盘下酒菜,胡乱吃了一通。可惜蒹葭才不满足于此,又大大咧咧地叫侍婢去厨房坑害了几只烤鸭,这才摸摸鼓鼓的肚子,躺在地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蒹葭姑娘,地上凉,起来吧,别感了风寒。”陆羽刚想提醒蒹葭却被这十三岁的小太子抢了先。太子的眼中盈盈的笑意,半真半假,总感觉不太对劲……陆羽揣摩自己酒喝多了,大约看走了眼,便也不再多想。
  “不要嘛……好舒服啊,雁归师父……你也来试试嘛。”蒹葭嘟起樱桃小嘴,朝着陆羽撒娇。
  “情……蒹葭,别胡闹,赶紧起来吧。”陆羽淡淡道,又顺手拿起了酒壶……朦胧中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蒹葭,好像看到了情衷一样,刚要唤出口时才醒悟过来,还好刹住了。
  “呵呵,神医还请多关照蒹葭姑娘,拓拔恭不胜酒力,先回房歇着了。”拓拔恭跌跌撞撞地通往寝宫,一手紧紧攥着胸前的卧龙衣袍。最近胸口越来越疼了,本以为是一出生落下的病根,可感觉却越来越不对……但这感觉又说不清,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拓拔恭又想起了蒹葭,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蒹葭必定姓云,听闻秋天南国的变故,他心疼起了蒹葭,她比自己还小三岁,又是怎么承受的起这样的灾难?况且她若真是南国公主,随意吞食了墨桥石便是连神医也应当无能为力的啊……太多的疑问还没弄清,恍惚中蒹葭的容颜又一跃而起,轻唤着他:“拓拔……”似乎要帮他将所有悲伤抹平。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青竹涟摆,紫荆弥漫。心中无限轻松,拓拔恭临月吟诵起来:“良辰美景奈何天,此去经年,只道此时无悔恨,仰首问月,休提当年。”咿咿呀呀的婉转吟诗,事情……总算过去了。
  翌日,陆羽和蒹葭便要告别燕国前往沐国,据说有一位公子哥前几日飞鸽传书给陆羽,希望他即刻动身去沐国,救治他的发妻。这公子大约生在富贵人家吧,不然又怎么对神医的行踪了若指掌?
  燕国紫燕城城门口,拓拔祯亲自送行,他身边还有拓拔恭和端仪王后。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蒹葭姑娘,你的一席话真真点醒了朕。朕以后定为天下谋福。”拓拔祯满怀感激地凝望着蒹葭,又不疾不徐道:“朕希望太子能够有所历练,孰不知两位能否带他一起上路见见世面?”
  ……这爹当了也太狂放了吧,陆羽冷汗从掌心冒出。本想拒绝,又瞧了瞧太子……他笑的跟朵花似的。
  这时端仪王后也发话了:“请神医务必答应,太子他从小就被锁在深宫中……没有什么见识,现在出去多磨练磨练,将来也不至于是个昏君。”
  好!这娘比爹还狂放!……不是都说娘比爹更疼孩子吗?在端仪王后身上,这怎么一点也没体现?反而拱手让出了儿子……逼得他又得带个小孩。
  “神医大可放心,”拓拔恭微微一笑,那笑里的快乐是数不清的,“拓拔恭定不困扰神医。”
  陆羽心中抽搐了一下,转头瞧了瞧蒹葭……她正无忧无虑地摆弄着刚摘下来的紫荆花,跟个没事人一样。
  “草民遵旨。”陆羽立刻摆出了千年冰山的表情,云淡风轻道。
  眼前三个人都笑了。
  在陆羽多次婉拒下,装载着燕王赏赐的“少量”金银珠宝和丝帛锦布的马车才辘辘启动,拓拔祯嫌不够,又怕路途艰难,所以追加了几件古玩玉器和十道玉盘珍馐。陆羽暗自无语,若是他不拒绝燕王的好意,他恐怕真的得带着满汉全席上路吧……再说了,路途真的那么“艰难”吗?“黄金”马车真的能顺利到达沐国吗?
  “神医放心。”车里的拓拔恭望着陆羽担忧的面容,一脸欢愉地答道。
  这孩子的话……不可信。
  赶了两个月的路,换了数家驿站,他们到达沐国。
  书信上指明地点是在一家唤作“宵月楼”的酒馆,可是当一行人入城打听这牌坊时,百姓纷纷坦言这是沐国有名的青楼。
  “雁归师父——你怎么接这档子事呐?羞、羞!蒹葭是女儿,不去青楼啦……”陆羽哭笑不得,好冤呐……师父也不知道这么诗意的名字居然是家青楼,而且还很出名。
  “神医……青、青楼,拓拔恭去不得。父王有教导过……那啥。”真正的雷神在哪里?一个闪电劈死他吧!……他没想去青、青楼啊,不好,语无伦次了。话说说着说着,拓拔恭脸上居然泛起了阵阵红晕,纯洁的好少年!
  “师父真的不知道‘宵月楼’是沐国有名的青楼。”为了证明他未曾信口开河,陆羽翻手扯开了信笺,秀气的字迹便映入眼帘,上面写着:
  求神医速移步沐国酒馆宵月楼,救救鄙人的发妻连氏吧!
  夙阳府泷凛
  看来雁归师父并没有骗人……蒹葭若有所思,只是这个叫泷凛的人的发妻不是应该在他的府邸里吗?怎么会在青楼里呢?“雁归师父——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这小丫头变的怎么这样快,方才不知道是谁哭闹着不肯去青楼呢。
  考虑到事出紧急,陆羽点点头,一行人踏上了‘宵月楼’之途。
  ——第六章?完——
  【第七章】【古枫月落·陌路夫妻】
  一个时辰过后,宵月楼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地方确实恰有不同之处,陆羽端详着宵月楼,楼门后并没有女子招蜂引蝶,牌坊不倚不斜,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中规中矩的酒馆,但谁能想到这里——便是这个国家有名的青楼?他心生疑惑,蒹葭却已经蹦跳着要进去了,拓拔恭拦也拦不住。
  这两个小娃倒是对这烟花之地毫无忌讳。
  只是,这番景象看来,到底能有几分真实呢。
  “蒹葭,拓拔,慢着点。”陆羽急急地跟上前去,嘴里念念。拓拔恭的身份不可暴露,所以陆羽只唤他拓拔。
  “雁归师父,你快点快点!”蒹葭早已步入宵月楼,引着拓拔,朝陆羽挥手,小脸蛋微微潮红着,露出一副害羞的神情。
  “蒹葭,别闹。”陆羽适才步入宵月楼,只俯身作揖,谦逊道:“在下请见宵月楼鸨母。”原来,宵月楼里并没有许多客人,整个厅堂几乎是空空荡荡的,唯有几名风尘女子坐在梨花木台旁搽着胭脂水粉。
  “妈妈,倒是有人唤您。”一位歌姬高声朗道,她婉转的语调仿佛莺歌。
  “妈妈,燕儿所说的还是个俊朗的男子呢!莫让他等着。”这些女子说话不拘泥礼节,随性而谈,反倒这宵月楼的妾婢更像掌楼的。
  宵月楼,可真是古怪。
  说话间,只见一素身女子款款走来,柳叶细眉,弯弯的煞是好看;朱唇微抿,似有几分奕奕神采;眼眸如星,仿佛满身的雪白恰是为这分清风般的神韵而衬托的。女子走到陆羽面前,微微欠身,与别处鸨母不同……陆羽更觉得她——清澈。
  “公子久等。不知公子远道而来,有何请教?不会只问妾身讨个妹妹春宵一刻吧?”她满面春风的笑意,颜色桃红泛泛,手扯着一方白帕子,放在嘴角咯咯笑着。
  “呜……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远道而来’啊?”鹅黄色的明亮对上素白色的雅致,也是别有一番相映之美。
  素衣女子捋捋衣裙,抚了抚飞瀑般的青丝,笑道:“妹妹旁边的小公子神色憔悴,面容微白,想来是路途劳累,水土不服的缘故。有许多别国的人到沐国来刚开始也是不适应的,这是其一;还有就是这位白衣公子,进楼便毕恭毕敬声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