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梦幻天书      更新:2022-09-26 14:15      字数:4744
  雾冬回来了,而且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我忙把眼睛堵上隔墙。
  雾冬去掀秋秋的被子,秋秋不理他。雾冬很奇怪地问,秋秋你咋啦?
  秋秋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让雾冬看见她的脸,也不说自己怎么了。雾冬显出一些不耐烦来,说,你到底咋的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下我从大老远赶回来你却不让我进被窝。秋秋还是不理雾冬,雾冬就强行把秋秋的脸从被窝里剥了出来。电灯下,雾冬看到了秋秋红肿得如桃一样的眼睛。雾冬惊叫起来,秋秋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谁也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喜欢哭。秋秋说着,拉灭了电灯。雾冬又拉亮电灯,要认真看秋秋的眼睛。秋秋不让看,扯被子蒙头。雾冬就那么坐在床上沉默了一阵,沉默中,他慢慢的把头扭向我这边,良久地看着隔墙。
  他就这么看着隔墙问秋秋,是不是蓝桐欺负你了?
  他这么想很有道理,因为我离秋秋最近。他说话的时候还搭配了一些仇恨的表情。他是个细心人,他肯定知道只要他那边亮着灯,隔墙缝上就一定有我的眼睛。他这是做给我看的。
  秋秋替我说了公道话,她说,不是蓝桐。
  雾冬眼睛一亮,说,那就是岩影?
  在我们傩赐庄,几个男人打伙娶一个女人,排在后面的瞧上空档偷一口是常有的事。这样的事在我们庄上算不上犯法,最多只能算是违背约定,被别人当成一个守不住裤裆的轻浮男人来笑话。
  所以,雾冬只能在我们两个身上打问号。秋秋还不知道这些,她惊讶的声音立刻就从被窝深处跑出来了,她说,你怎么知道是岩影?然后,秋秋用心筑起的长堤垮了。女人遇到这种不好启齿的事情以后,最先总是想把这件事情藏起来的,但那是在没有找到觉得可以为自己分担心事的对象的时候的想法,或者是在还没有发现别人手里已经掌握着打开这件事情的钥匙的时候。归根结蒂,女人的心太脆弱,装不下这么重的事情。现在,雾冬轻易的就把秋秋的心门打开了。
  秋秋哇地一声哭起来,说道,岩影他不是人!
  什么都明白了的雾冬,语气里是一种纯粹的仇恨,他说,我揍死他去!
  秋秋大概以为遇到了可以信赖可以为她找回尊严的人了,她呜呜呜一边哭着一边一五一十把什么都告诉了雾冬,包括岩影突然阳痿并没能把她怎么样和我突然来了大力气把岩影提出了门。说到后来,她不哭了,她说,没想到蓝桐还有那么大的力气,他一下就把岩影提到门外去了。
  雾冬突然嘿嘿笑了几声,接着又笑了几声。秋秋说你笑什么啊?雾冬说,没想到蓝桐那呆羊还救了你。又说,我揍死岩影去,等我有空了我就揍死他去!但语气分明已经不如先前坚决了。
  第四章
  11
  雾冬的道场还没做完,我还得替他犁地。就在我们驾起犁的时候,天边边拱出了一轮白太阳,像一只忧郁的眼睛,凝视着我们。于是,傩赐的雾开始移动。在你眼前,像棉花一样,又像水上的冰块一样,缓慢移动。
  我说,秋秋你看,白太阳。
  秋秋抬头,朝着我指的方向看。秋秋的眼睛像此时的太阳一样忧郁,一样深邃。秋秋声音像是风从天边吹过来的,她说,这太阳,看着让人心里发揪。
  我说,你的眼睛也一样。
  秋秋突然就把神儿从太阳那里收回来,很现实地朝我笑笑,说,我们犁地吧。
  这天,秋秋带到地里一包炒黄豆。她装些在我兜里,要我一边拉犁一边放几颗到嘴里嚼。秋秋说,小孩子的嘴馋,一边嚼着干活就不觉得累了。我说我不是小孩子。我想说我都是你男人了,但我说的还是“我不是小孩子”。秋秋把头埋下去一些,说,还看不出你这么小的人,有时候还真像个大男人一样有力气。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我说,我是不想看到别人欺负你。秋秋埋着的头轻轻点了点,学着蚊子的声音说,感激你了。我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说,我把头埋下去,像一头真正的牛一样拖着犁。秋秋说,听说你正上着学哩,怎么不继续上学啊?我想说,爸妈把我上学的钱拿来跟雾冬他们合伙娶你了,就没钱上学了。但我说的却是,我不想上了。秋秋说,上学多好啊,干活多累呀。
  雾一团一团的移动着,就把一个孩子哇啦哇啦的尖叫声传过来了。是四仔,像只山羊羔一样跑着跳着哇啦啦直喊。他离我们不到五十米远,只是雾太厚,我们互相都看不见。听到喊声我放下犁循声赶过去,他就扭住我往回拖。我跟着他跑过去,看到岩影的爸,我妈的另一个男人,管高山,正在按四仔的妈。四仔妈的衣服已经给撕开了,露出了白花花的一片肚皮。管高山正在剥她的裤子。
  管高山一边撕扯着四仔妈一边嗷嗷叫,像一只正在打点猎物的野猪。四仔妈啊啊啊叫着,像一头被拖上案板的猪。我跑过去,抓住管高山后面的衣服往后拖。管高山不顾我拖不拖,绷着劲儿在前面忙活。看着四仔妈的羞处都要见天了,我忙着在管高山脸上来了一巴掌,顺便还在他背上来了一脚。我那一巴掌打着了他的眼睛,男人有两个地方是最怕别人打的,就是裆下和眼睛。管高山啊地叫一声,用手去护眼睛,我就顺势把他往后一扳,他就像一只巨大的包谷棒子一样,被我从四仔妈的身上摘了下来。
  这时候,秋秋也跟到这边了,她已经明白这边发生什么事了。四仔还在呜呜哭,秋秋就磁着眼看着四仔。雾团在她头顶上缓慢移动,她的眼前还有丝丝缕缕来回地飘。
  四仔妈得救后,忙爬起来躲到雾后理她的衣服。
  管高山就在这个时候睁开了他的酸胀的眼睛,那眼睛红得像刚从血水里捞起来的。这双眼睛一瞄上我,他就找到拼命的对象了。他野兽一样哇地一声跳起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掐住了我的脖子,还用他山一样的身体死死压住了我。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我感觉到只一秒钟后我的头就鼓了起来,耳朵没有了听觉,眼睛也看不清。他那张疯狂的脸,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在我面前渐渐的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喉咙里发出的野兽一般的低吼也渐渐的变成一种山洪汹涌时的隆隆声。我迷迷糊糊看到秋秋急得像小兽一样在管高山身上头上乱抓乱打,还有四仔妈,捡了身边的泥块往他身上乱砸,四仔用嘴在咬他的腿。他们的声音我都听不见,只看到他们皮影一样的在演着一场解救我的戏。可是,管高山这回像是金刚一样,雷打不动。
  我想我是要死了。
  我特别想再看一眼秋秋,我把身体里全部的力量集聚在眼睛里,努力让我的眼睛明亮清晰一点。秋秋就在我垂死的眼睛看到她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着,那就是咬管高山的手。管高山这时候全部的劲儿都在手上,秋秋把自己的嘴变成一只狼嘴,狠狠地咬住管高山的一只手。管高山啊呀一声,松了这只手想把秋秋掀开。可秋秋咬住不放。这边,四仔妈看到这一招管用,用同样的招数攻击管高山的另一只手。这样,管高山才不得不松了我的脖子,让我回到了人间。
  管高山松过手后,四仔妈放了嘴,可秋秋还没放,秋秋像长在他手臂上一样。管高山看过被四仔妈咬出的一圈儿黑紫色牙印,转身就开始撕拉秋秋。秋秋被他生生地从手臂上摘下来,像抡一条绢子一样抡着圈儿。缓过劲来的我哪能让他这样,我上去揍他,他又反过来掐我的脖子。但是这回还在他把手伸过来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裆下来了一脚。这一脚把他踢得怪叫一声,他就像一面墙一样轰然垮陷了。但就在他垮陷的那一瞬间,他还顺便在我脸上抓了两把。
  除了四仔,这儿的人都受了伤。秋秋的嘴在流血,她把管高山咬流了血,也把自己伤了。她的牙是跟她配套的娇嫩的女儿牙,经不起那么使劲。我的脸上也火辣辣的,我能感觉到血汩汩渗出来,集成一股鲜艳的血流,在我脸上爬。
  我搀了秋秋,要离开了。我对四仔妈说,你也回去吧,到别处去干活也行。
  四仔妈冲我点点头,说,今天这事儿,连累蓝桐兄弟和秋秋妹子了。话刚落下,只听一声嗷叫,管高山又向我们扑来。管高山裤裆里那顿要死要活的疼痛刚缓了一点儿,他又想起秋秋了。他像是看不到我的存在一样,顾自拉着秋秋使劲。他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儿,居然把我像掀一条狗一样掀到了一边儿。这回,要不是我妈赶来了,我想他不死也要残了。我能让他欺负秋秋吗?肯定不能!我能忍下被他像一条狗一样掀开的气吗?肯定不能!
  我妈来了,他是我妈的另一个男人。他谁的都不听,就听我妈的。他什么时候都听我妈的,哪怕是疯着的时候也是。我妈和我爸在离我们百米不到的地方犁地,听到这边闹的动静太大了,想来看看。我妈是走在我爸后面的,他们事先没有想到这事儿里边扯着管高山和我和秋秋。等看清是我们了,我妈就断喝了一声。她这一声可比什么都有用,管高山遭雷击了一样硬挺挺地呆着了。母亲上前去,在他脸上啪啪两下。他才木偶儿似的看着妈,轻轻叫,素花。
  我爸来时本来是想来拆架的,不想兴冲冲来,这战事给我妈一声断喝就平息了。他很扫兴,还很瞧不上管高山。于是,他哼哼了两声回头走了。
  管高山定定地看着我妈,我猜想他这时候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妈。他一声声,像梦呓一样地叫,素花,素花。
  我妈也看着他,听着他一声声叫。我妈的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游走,看着他褴褛脏污的一身,嘴巴不断地抖动,一会,泪就下来了。先是一颗,从左眼角滑出来,流星一样划过妈的脸颊。再是一颗,从右眼角跌落到我妈的衣襟上。
  看着我妈流泪,管高山也流泪了。他吸溜了一声,双泪齐下,接着鼻涕口水也出来了。我妈恨恨地喝他,回去!你的地都犁完了?!管高山说,没哩。我妈喊,那就犁地去!管高山呜呜哭起来,慢慢的走了。
  雾很快就把他吞没了,我们只能听到他像孩子一样委屈的哭声。
  我妈忙回过头来看我,看到我脸上渗血的抓痕,泪就汹涌起来。我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有多矛盾,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她的男人。她无法言说她内心那种复杂的痛,就只好流泪。她的眼泪像山洪一样流得稀里哗啦,她用衣袖擦泪,两只衣袖都湿透了,泪流还是一如既往地汹涌。她就用这样一双泪流不断的眼睛看过了我,又去看秋秋。秋秋嘴角上还残留着血痕,我妈就去替她擦。秋秋说,妈。我妈就拿起秋秋的手,冷不防扇了自己一巴掌。秋秋没想到妈拿她的手是派这个用场,急得高喊了一声妈。这一下过后,妈就下决心不让自己流泪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走到四仔妈面前,说,他嫂子,这事儿对不住你了。四仔妈忙说,婶儿这是说啥话呢,这又不怪你的。婶儿,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妈点点头,揩着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泪走进了雾幕。
  我也准备叫上秋秋回我们的地里去了,可秋秋突然问,这个疯子怎么听妈的话?偏生又遇到四仔妈是个喜欢说话的人。四仔妈拉过秋秋,一板一眼的说,妹子是不晓得吧?这疯子是岩影他爸,也是你妈的男人。他也不是哪个时候都疯,是你妈在你们这边来了,他那边屋里没你妈了才疯。就这样疯也不是时时都疯,是看见女人了才疯。也不哪时看见女人都疯,有时候他看见女人也不疯,有时候他看见女人了突然就疯起来了……
  我不耐烦四仔妈那碎嘴,说,秋秋走吧,犁地去哩!
  秋秋就跟四仔妈点点头,跟我走了。
  秋秋跟我回到地里,扳过我的脸要看伤,还看我的脖子。她像一个母亲一样,轻轻吹着我脸上的伤,问我痛不痛。我真想像小孩子一样伏在她胸口哇哇娇哭一回,但又想到自己是个男人,就满不在乎地跟她说,没事儿。她离我太近,我心里不得不生出一些个美丽的想法。但是我什么也不敢做,我只能说秋秋你的嘴刚才流血了。秋秋说是哩,我的牙现在还痛啦。接下来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秋秋看着四仔妈消失在那一片滚动着的雾浪里,眼睛变得迷茫起来,她跟自己说,这庄上怎么这么多疯子啊?
  突然又回过神来问我,四仔妈说的都是真的?
  我想了想,觉得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说,是真的。
  秋秋说,为啥岩影的爸也是妈的男人?是妈跟他离了婚才嫁给爸的吗?
  我说,不是。
  秋秋说,那是怎么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