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偕心里有数。
  “现在省工行的前任行长胡幼青因为个人问题，被纪委采取了强制措施。省工行换了新行长，要清理整顿所有的贷款项目，呵呵，据说所有胡行长在任时发放的贷款，都属于违规贷款……”
  刘伟鸿语气很轻松地说道，带着微笑，还摇了摇头，似乎对省工行的搞法，很不苟同。只是这种不苟同，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让戴行长的自尊心“很受伤”。
  可是现在戴行长也不敢起高调了。很明显刘伟鸿是有备而战，人家说“区区六千万”，还真不是胡吹大气，有着非常坚实的后盾。
  这不，江口发展银行的信贷部主任，都亲自过来了。
  通常来说，申请贷款都是客人跑到银行去赔笑脸，求爷爷告奶奶，什么时候见过银行的信贷部主任主动上门要求贷款给你的？
  这个关系，可不一般！
  难怪刘伟鸿底气十足。
  吴偕风度很好，微笑着说道：“刘市长，银行有银行的管理规定，这个还要请刘市长多多理解。”
  这个话就说得非常得体，似乎还有点维护戴行长和省工行的意思。大家都是“银行人”，理当如此。
  刘伟鸿笑道：“当然，我很尊重银行内部的管理规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刘市长，贵市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比较了解了。徐远功先生愿意给贵市做担保，所以行领导指示我们，尽快给贵市办理贷款手续。我们讨论一下具体的贷款额度吧！”
  吴偕也是个办事利索的人，客气两句，随即便切入了正题，还不忘向戴行长点点头，表示歉意。有客人在的时候，就和刘伟鸿谈工作，确乎是有点不礼貌。不过戴行长是来讨债的，现在刘伟鸿找到了新“债主”，正在商量还款的事，也不算是轻慢了戴行长。
  戴行长也微微点头，表示理解。但老戴的心里面，自然不是那么舒坦。从昨晚上开始，自己就一直趾高气扬地在逼着刘伟鸿还债，原本料定刘伟鸿一定会“赖账”的，六千万可不是小数目，哪能说还就还？所以戴行长一直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债主心态”。可是现在忽然发现，原来自己这个债主，人家是真的不怎么当回事，心中自不免很是失落。
  这个世界上，有钱的银行不止一家啊。
  刘伟鸿说道：“我考虑，要贷款一个亿。既然省工行要进行内部的清理整顿，那么他们的六千万贷款，我打算先归还。另外四千万，用于宁浩高速公路浩阳段的修建。怎么样，吴主任，问题不大吧？”
  吴偕微微一笑，说道：“刘市长，问题不大。徐远功先生愿意为贵市做最彻底的担保。徐先生是香港最有名望的太平绅士之一，他的徐氏集团，也是香港最有实力的大企业。有徐先生的担保，贵市贷款一个亿，完全不成问题。”
  戴行长的脸色就是一变，露出了十分吃惊的神情。
  刚才吴偕也提到了徐远功先生，戴行长没有太在意。现在再一次提到，还特意点明是香港的徐远功和徐氏集团，戴行长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可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香港财富金字塔顶尖圈子里的知名人士。一个亿对于内地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但对于徐远功而言，确实不算太大的事情。
  只是徐远功怎么会给浩阳市做这样彻底的担保，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点却毋庸置疑，徐远功肯定不是冲着“浩阳市”来的，让他这么做，多半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冲着“刘伟鸿”而来。徐远功这个脸面，是给刘伟鸿的。
  那刘伟鸿又怎能有这样大的面子，连香港的大富翁都愿意给他作担保？
  一时之间，这些问题在戴行长脑海里转悠了无数圈，不得要领。但戴行长望向刘伟鸿的眼神，就完全变了，再不是高高在上的矜持，而变得带有几分敬畏之意。
  是的，就是敬畏！
  戴行长就是这种人，欺软怕硬，对于比他更加大牌的权势人物和财富人物，天生有一种敬畏感。
  刘伟鸿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太好了。那么请问吴主任，贷款什么时候能够到位呢？”
  “很快。我们带了全套贷款合同过来，只要签完这套合同，总行审核完毕……大概也就是两三个工作日吧……贷款就能发放下来。”
  吴偕笑着说道，语气很是轻松。
  事实上，这个钱等于是贷给徐氏集团的，基本上没有任何坏账的可能性，吴偕这趟公差，出得轻松无比，接下来只要在浩阳住上几日，好好休息一下就行了。
  料必浩阳这边，肯定是会热情接待的。
  刘伟鸿转向戴行长，微笑说道：“戴行长，等发展银行的贷款一放下来，我们会优先偿还贵行的贷款。不过，我这里也有些事情要和戴行长商量。”
  戴行长心里就是一颤，总觉得刘伟鸿的微笑后面，藏着一个大大的“陷阱”。只是当此之时，戴行长也不能犹豫，连忙说道：“刘市长请讲。”
  “戴行长，贵行要进行内部整顿，我赞成，也支持。但是贵行将我们浩阳市的贷款定义为违规贷款，这一点，我不能苟同。严格按照贷款协议来执行的话，现在让我们还款，就是贵行违约了。贵行是不是应该承担一定的违约责任？”
  刘伟鸿不徐不疾地说道，语气很是平和。
  但戴行长却分明看到了刘伟鸿平和语气背后露出的森森獠牙。
  本来也是，刘伟鸿是谁都可以上门打脸的吗？
  第750章　谁打谁的脸（下）
  “这个……刘市长，你是什么意思？”
  戴行长愣怔一下之后，才很小心地问道，原本挺得笔直的腰身，也微微弯曲了些。
  刘伟鸿淡然说道：“戴行长，贷款协议也是经济合同的一种，对协议的双方，都有着同等的约束力。既然贵行坚持要我们马上还款，这个违约责任，是必须要承担的。违约赔偿金，贵行应该支付。”
  “违约赔偿金？刘市长，这个恐怕不妥吧？”
  戴行长吃了一惊，急急说道。
  刘伟鸿微微一笑，说道：“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的。谁违约，谁就应该赔偿嘛。当然，如果贵行还是愿意按照原先的贷款协议执行，按时将后续的三千万贷款发放下来，那就不存在违约的问题了。”
  戴行长不由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这位，还真是不依不饶啊，这个时候还在要后续的三千万贷款。
  戴行长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真不该来。早知道这个刘伟鸿那么难缠，就应该让别人过来。自己脸上，就不会被人家“啪啪”地甩巴掌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了，戴行长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说道：“刘市长，收回贷款是行里的领导集体决定的，这个我不能做主。”
  刘伟鸿点了点头，说道：“我说过了，对于贵行进行内部的清理整顿，我完全支持。但这跟违规贷款是两码事。我支持贵行整顿，不代表着贵行没有违约。该承担的违约责任，那是一定要承担的。”
  戴行长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刘市长，那么照你的意思，应该怎么进行违约赔偿呢？”
  这个事情，戴行长肯定不能自作主张，必须请示汇报。但现在先听听刘伟鸿的底牌也很有必要，不然拿什么向郝行长汇报？
  刘伟鸿笑了笑，说道：“很简单，本金我会归还。所有的利息，就算是违约金了，我不会支付的。”
  吴偕嘴角一翘，闪过一抹笑容，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刘伟鸿一眼。
  这位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刘市长，还真不是省油的灯，拿捏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整个一“奸商”嘴脸。
  实话说，吴偕对刘伟鸿亦是十分好奇。他在江口发展银行搞了几年的信贷工作，还是头一回出这样的公差，千里迢迢赶到内地来，巴巴地给人家送钱，一送就是一个亿。
  当然这主要是徐远功和徐氏集团的原因。徐氏集团本就是江口发展银行的大客户，这个面子是一定要给的，发展银行的领导对此事非常重视。
  但徐远功先生为什么对内地一个偏僻县级市的市长如此给面子，才是吴偕最感兴趣的。看起来，这位刘市长确实不简单。
  本来也是，人家要是简单了，能在二十几岁就当到市长？
  听了刘伟鸿的话，戴行长大吃一惊，说道：“所有利息都不还了？刘市长，这个可不行啊……那是好几百万！”
  六千万本金，其中五千万已经使用了一年，光利息就是几百万了。刘伟鸿一张嘴就想昧掉几百万，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刘伟鸿笑道：“戴行长，我这已经是很给贵行面子了。因为贵行无故违约，提前收回贷款，会给我们市里造成很大的经济损失。真要是打起官司来，追究贵行的违约责任，只赔偿几百万，远远不够。不过大家都是公家单位，对付着能过得去就算了，我也不想过为己甚。”
  戴行长顿时满脑门子黑线。
  瞧这话说得，倒好像是刘市长给了省工行一个天大的面子，还不过为己甚呢，真牛叉！
  这样的人居然是市长？怎么不去做奸商！
  绝对有希望成为“奸商界”的奇葩！
  “戴行长，这是我们的底线，不可能再让步了。请戴行长和贵行的其他领导，好好考虑一下，尽快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不待戴行长答话，刘伟鸿轻轻一挥手，说道，语气十分笃定，似乎他说的话，就是王法。
  “这……好吧，刘市长，我暂时告辞了。等我请示了郝行长之后，再给刘市长答复。”
  戴行长犹豫了一下，便即说道。
  瞧这个架势，再谈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刘伟鸿已经将奸商的嘴脸暴露无遗。
  “好的，请戴行长尽早给我们一个答复。”
  刘伟鸿站起身来，微笑着和戴行长握手道别，笑容十分亲切。只是这笑容在戴行长眼里，却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小小年纪，如此奸猾！
  只怕早就在心里想着要狠狠割省工行一刀了。
  戴行长刚刚起身，准备离开，外间办公室又响起了一阵吵闹之声。
  “陈主任，刘市长在不在？”
  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在外间震响。
  “李经理，对不起，市长正在会见重要的客人，不方便……”
  外间陈主任急急说道，似乎颇为焦虑。
  “嘿嘿，陈主任，我告诉你啊，现在我才是最重要的客人！”
  李经理大咧咧地说道。
  “哎，李经理，你不能进去……”
  陈主任忽然叫嚷起来。
  随即里间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一下子推开，一个四十来岁的粗豪汉子，戴着安全帽，穿着帆布工作服，闯了进来。
  刘伟鸿的新通讯员陈凯华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也跑了进来，满脸惶急和不悦之色，似乎想要拉住李经理，但李经理已经闯了进去，再拉也来不及了。陈凯华心里头那个郁闷啊！
  去年十月份，刘伟鸿的通讯员向耘被任命为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的副指挥长，市府办主任苑红秋向刘伟鸿推荐了陈凯华。陈凯华也是二十几岁年纪，和刘伟鸿差不多大小，以前在市政府办秘书组工作，第一次担任领导秘书，经验上略微有所欠缺。如今李经理不听劝阻，强行闯进刘伟鸿办公室，说起来，要算是陈凯华的失职，陈凯华自然很不高兴了。
  身为秘书，连个客人都拦不住，肯定会给刘市长留下办事不利的坏印象嘛！
  “呵呵，李经理，你好！”
  刘伟鸿看上去倒也没有生气，笑呵呵的跟李经理打招呼。
  “刘市长，我停工了！”
  李经理貌似对刘市长并不是十分尊重，也不跟刘市长寒暄客气，就这么站在办公室当中，挥舞着手臂，大声嚷嚷起来，神情有点激动。
  刘伟鸿依旧不生气，微笑问道：“李经理，为什么要停工？”
  “刘市长，这个可不怪我。我听说省工行在逼着市里面还贷款，这没钱，还怎么修路啊？咱们路桥公司，已经垫进去七十多万。继续施工，到时候我找谁要钱去？那一大帮子工人兄弟，跟着我喝西北风啊？”
  李经理越说神情越是激动，仿佛就要和刘市长干上一架。
  刘伟鸿大笑起来。
  李经理益发不悦，叫道：“刘市长，你还笑呢！这都火烧眉毛了！老实说，刘市长，我是信得过你，觉得你真心诚意要给群众办点实事，所以才垫付资金给你们修路的。现在这么搞，不是坑人吗？这个省工行真他娘的操蛋，昨天才贷了款，今天就要收回去，哪有这种搞法？”
  看得出来，这位李经理就是个粗人，什么话都不过脑子，就往外撂。
  戴行长躺着也中枪，冷不防被李经理喷了一头一脸的狗血，更加郁闷不已。
  刘伟鸿其实很喜欢李经理，别看他人粗点，干工作不含糊，堂堂省路桥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