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志坚走过去，在一侧落座，小周跟了进来，给苏志坚泡了茶水，又给慕新民和周云舟都换了新茶，才再次退了出去。
  “怎么样，老苏，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啊。”
  周云舟笑着说道。他和苏志坚交情不错，彼此之间也就比较随意。
  “哼，心情好才是怪事了……慕书记，周书记，我就纳闷了，是不是他刘伟鸿当了县委组织部长，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苏志坚的怒火立即涌了上来，脸红脖子粗地叫嚷道。若不是碍着在慕新民办公室，只怕就要狠狠拍桌子了。
  慕新民双眉微微一蹙，对苏志坚的态度不是那么满意。慕新民是个很在乎尊卑上下的人，十分讲究官威官体，苏志坚尽管算得是他的亲信，在他面前这么大声嚷嚷，还是让慕新民不满。自然，蹙眉的动作一闪即逝，随即恢复了比较和蔼的神色。
  “志坚同志，不要发火嘛。有什么情况都可以反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慕新民以比较和缓的语气问道。
  苏志坚怒道：“慕书记，是不是县里对柳树林不满意了，打算调整他？”
  柳树林就是土地管理局局长，和苏志坚有点亲戚关系，是苏志坚一手提拔上来的，真正的嫡系心腹。
  慕新民蹙眉说道：“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苏志坚说道：“既然县里没打算调整柳树林，那县委组织部考察他干什么？”
  慕新民双眉蹙得更紧了。周云舟拿起茶几上的香烟，笑着递给慕新民和苏志坚，又亲自给他们点上了火，说道：“老苏，不要激动。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哼哼，我还以为刘伟鸿又升官了呢，他是县委书记了？”
  苏志坚还是忿忿地又刺了刘伟鸿一句，才开始述说原委。
  慕新民脸色就是一黑，显然被苏志坚这句话刺到了。刘伟鸿成了县委书记，那他慕新民去哪？周云舟却显然对苏志坚即将要说的话更感兴趣。
  却原来前两天，刘伟鸿召开了一个有关矿山工作的会议，要求分管副县长，煤炭局长、矿产局长、土管局长和全县副科以上级别的煤矿矿长参会。
  这是刘伟鸿上任之后，第一次召开矿山工作的会议，前段时间，他都在忙干部考察的事情。绝大部分干部接到通知，都按时赴会，包括煤炭局长吴栋和矿产局长毛石如，唯独苏志坚和土管局长柳树林缺席。
  苏志坚给出的理由是正准备下乡，没时间。
  这话听着挺新鲜的。分管县委领导召开会议，你老苏正准备下乡？到底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楚么？毫无疑问，苏志坚这就是故意的。而且在苏志坚心里，他有很充足的理由故意这样。因为召开这个会议，刘伟鸿并未事先和他通气。甚至于刘伟鸿上任也有一段时间了，迄今为止，都尚未和他苏志坚进行过正式的谈话。这就是明明白白不将他苏志坚放在眼里嘛。
  苏志坚也是个傲气的，吴栋和毛石如主动撤了关卡，苏志坚都很不爽呢，把吴栋和毛石如叫过去骂了一顿，说他们立场不坚定，墙头草风吹两边倒。背后靠着县委书记，怕什么？
  其实苏志坚也知道这个检查站不撤不行，国务院和省里都明白批示搞试点的，他也还没那么大胆子对着干。但吴栋和毛石如就不该在不请示他的情况下擅自撤卡。这两个家伙，听说刘伟鸿上任的第二天，就屁颠屁颠地跑去表忠心去了，全部顾念昔日情分。合着苏志坚将他们提拔起来，整个就俩白眼狼！
  现在刘伟鸿事先不跟他通气，直接发通知开会，还让小秘书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参加会议。苏志坚会去才叫有鬼了。
  你刘伟鸿傲气什么呀？
  苏志坚自然就要下乡了。
  柳树林不能下乡，他只能生病。刘部长开大会的时候，柳局长正好躺在医院里，据说是在输液。但到底是在输液还是在睡觉，或者压根就是和小护士打情骂俏，那就不得而知了，又没监控录像。
  也不是说柳树林不能生病，或者不能和小护士打情骂俏，问题在于，你好歹也该派个副局长过去应付一下，哪怕派个小股长也行，起码土管局的席位上不能空着。
  结果还就是空着了！
  在会议现场见了这个情形，刘伟鸿神色镇定如常，倒是向耘有点不高兴。他追随刘伟鸿的时间暂时还不长，但是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对刘伟鸿却是越来越佩服。见柳树林竟然也敢如此怠慢刘部长，心里头自然不爽，就向刘部长提了一嘴。
  结果第二天，县委组织部的干部考察评议小组便去了土管局，刘伟鸿亲自带队，直接找柳树林谈话。
  这一来，把柳树林吓坏了。
  刘伟鸿这是要对他下手啊！
  一个小局长，被县委组织部长惦记上了，能不心惊肉跳吗？他以前之所以能够上到这个局长的位置，除了紧跟苏志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有组织部长周云舟支持。县委组织部长既然能将你推上去，自也能将你拿下来，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当下柳树林哭丧着脸向苏志坚求援。
  苏志坚一听就气得不得了。刘伟鸿这是要断他的根子了。他最嫡系的三个局长，事实证明，吴栋和毛石如一点都靠不住，刘伟鸿还没“开打”，就迫不及待地举起了白旗。剩下一个柳树林，算是“硕果仅存”，再被刘伟鸿拿下，苏志坚就变成光杆司令了。加上地委明文规定刘伟鸿分管矿产工业，再加上县长邓仲和与刘伟鸿“沆瀣一气”，苏志坚除了每天在办公室喝喝茶看看报，也确实无所事事了。
  “慕书记，周书记，你们给评评理，他刘伟鸿瞎鸡巴乱搞什么？县委都没有要调整柳树林的意向，他搞什么干部考察评议？吓唬人呢这是！”
  苏志坚说着说着，又变得愤怒无比。
  今儿个，慕新民和周云舟若是不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苏志坚还真就不走了！
  慕新民脸沉如水。
  周云舟双眉微蹙，问道：“老苏，那刘伟鸿开的那个大会，主要谈了什么内容？”
  苏志坚怒道：“还能有什么内容，无非就是节省开支，注意安全生产之类的，老生常谈。你还以为他能有什么高明办法啊？”
  周云舟轻轻摇摇头。
  苏志坚这个粗胚！
  你在大会上说这些就是指示，人家说了就是老生常谈？没这个道理嘛！
  只是眼下，自然不是和苏志坚说道理的时候。没看人家苏副县长急眼了？沉吟稍顷，周云舟沉声说道：“书记，刘伟鸿这个搞法，确实有点过了，你看是不是给他提个醒？”
  第476章　各怀心机
  慕新民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说道：“嗯，提个醒也好。云舟同志，你是前任组织部长，也是刘伟鸿的老上级了，请你跟他谈一谈吧，让他注意一下，不要搞得人心惶惶的。要真把干部队伍搞乱了，他是要负责任的。”
  周云舟便闷了一下。
  实在没想到慕新民随口一张，就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到他手上了。当初周云舟主动向慕新民靠拢，主要是看中了他身后的那块大牌子。再有一个，就是周云舟觉得慕新民基层工作经验过于欠缺，简直有点“二傻子”的倾向，周云舟觉得靠过去，以自己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加上对林庆县情况的熟悉，必定能够获得慕新民的格外青睐。一句话，周云舟将自己定位为慕新民的“军师”，幕后摇羽毛扇的角色。冲锋陷阵的事，不该是军师去做的。苏志坚这种粗胚才合适。
  不料慕新民却顺势将皮球踢到了他的脚下。看来慕新民也不是省油的灯，接连在刘伟鸿面前吃瘪，不过是轻敌而已，米克良陈文东不也犯过这样的错误吗？谁都被刘伟鸿的年龄迷惑了。黄口孺子而已，济得甚事？加上刘伟鸿可能确实也有点靠山，这才导致慕新民缚手缚脚，施展不开。吃了苦头之后，慕新民痛定思痛，终于开始正视这位年轻的对手了。
  在省委宣传部历练过那么多年，省长亲口推荐，慕新民的内里，绝不止那么一点货，一旦认清了形势，焉能再轻易受人摆布？
  看来不但要重新评估刘伟鸿，也需要重新评估慕新民了。
  当此之时，周云舟很难推辞，只得点头应诺：“好的，慕书记，我会找刘伟鸿同志谈一谈的。”
  不经意间，刘伟鸿后面加上了同志二字。
  慕新民深深望了周云舟一眼，周云舟心里忽然有点打突，慕新民这眼神，大有深意啊。自己那些小九九，或许还真瞒不过他。
  苏志坚却不管他们的言语机锋，他今儿过来，可不是发几句牢骚就算了的，要讨个实底。
  “慕书记，刘伟鸿这样子搞，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没心思工作了。柳树林在土管局，还是很有威望的，要是真把他弄走了，土管局工作可不好开展。”
  苏志坚现在，最恨的其实还不是刘伟鸿，最恨的是吴栋和毛石如。这两个“叛徒”！苏志坚恨不得马上就将他们一撤到底，再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不过苏志坚心里头明白，这只能是想想罢了。官场永远都是那么现实。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必须要保住柳树林，不能让自己当真成为光杆司令，也保住自己最后一丝颜面。
  慕新民有点不悦地瞥了他一眼，说道：“志坚同志，不要听风就是雨嘛。怎么使用一个干部，县委自会通盘考虑的。该做好的工作，还得做好。”
  苏志坚那个郁闷啊！
  很明显，慕新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压得住刘伟鸿，官场上有点是斗争，但更多的是妥协和平衡。只要交换的利益足够，慕新民甚至不会介意和刘伟鸿合作一把。至于苏志坚，如果变成了无用之人，叫慕新民用哪只眼睛看他呢？
  眼见得苏志坚满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涨，似乎就要忍不住和慕新民“理论”，周云舟及时插了进来，微笑说道：“老苏，慕书记说了，会通盘考虑，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咱们县委实行的是集体领导制，不是哪一个人可以一手遮天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可以理解为刘伟鸿不能一手遮天，同样也可以理解为慕新民不能一手遮天。但苏志坚却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能鲁莽，这要真是连慕新民都得罪透了，他老苏在林庆县也就那么回事了，再也不要想有出头之日。
  当下苏志坚闭口不言，和周云舟一起告辞而去。
  周云舟回去之后，确实执行了慕新民的指令，给刘伟鸿提个醒。不过他这个提醒的方式比较特别，并没有直接去找刘伟鸿，而是相继找了李刚林格和许彪等副部长聊天。他是组织部的原任部长，现在又是县委副书记，调任未久，香火之情仍在，李刚等人也不疑有他，周云舟一召唤，便都去了。名义上是聊天说话叙叙旧情，但周云舟明里暗里，都提到了他们正搞得如火如荼的干部考察评议制度。当然，话说得很委婉，只是说一开始，不要贪大求全，摊子铺得太大不好。组织部就是这么二十来个干部，除了后勤支援人员，正式的组工干部只有十几个，短时间内考察评议全县的中层干部，人手哪里够分配？这么走马观花地考察评议一下，能有什么实际效果呢？
  还是要抓重点。
  李刚等人才知道周云舟的真实意图，便一个个都谨慎起来，陪着周云舟打哈哈，却并不就干部考察评议的事情多谈。支持这个制度，就得罪了周云舟，不支持则得罪了刘伟鸿。两边都不好惹啊。
  周云舟找李刚他们谈话之后，李刚等人自然第一时间向刘伟鸿汇报。已经“上了周云舟的当”，可不能再引起刘伟鸿的误会了，不然日子还真是难过。
  刘伟鸿只是微笑着倾听，临了安慰他们几句，说什么周云舟是老部长，关心组织部的工作，也是应该的，大家应该多多尊重老部长的意见，结合组织部现在的实际情况，把工作做得更好，不要辜负了周书记的期望。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将李刚等人听得汗流浃背。什么叫“结合组织部现在的实际情况”？刘部长这是明白告诫大家，下不为例。
  现在的组织部，是我刘伟鸿当家。
  周云舟心里也并不轻松，一直在猜测刘伟鸿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有何反应。他之所以不直接找刘伟鸿，还是基于刘伟鸿的性格。此人的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周云舟自认还没有达到能够让刘伟鸿敬重的程度，万一起了争执，被刘伟鸿抢白几句，却是何苦来哉？
  心里这么忐忑着，刘伟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好，周书记，我刘伟鸿啊。”
  刘伟鸿的声音，在电话里很是平和，甚至还带着一分亲切之意，当然是那种同志似的亲切。似乎刘伟鸿与周云舟之间，一直是关系很好的同事。
  不过他俩也确实一直都未曾发生过正面的冲突。
  “哈哈，刘部长，你好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