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一意孤行 更新:2022-09-02 20:57 字数:4956
在无言以对的尴尬中,方城用手推开人墙,一人忿忿练球去了。
「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女生,跟张晋祺翻脸……」好一会儿,才有人打破沉默,不可思议的说:「每次只要有人开张晋祺的玩笑,即使张晋祺根本不在场,方城也一副要扑上去把那个人撕烂的狠样,我还以为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会让张晋祺呢。」
「方城是喜欢上张晋祺的女朋友,对吧?」其中一人不确定的问。
「应该是吧!两个好友爱上同一个女人。」队长一脸的无奈,「没想到方城感情会放得这么重,那个叫做……何静雅的女孩子是蛮可爱的啦!但过去有再漂亮的女生来追,方城都无动于衷了,怎么这次就会这样陷下去……」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吧?」
这个见解获得大家一致的点头动作,像阵波浪似的,交相起伏。
持续讨论不休的体育馆内,完全没有注意到信道边曾经来了一个人,又失魂落魄的走开了。
* * *
从头到尾,晋祺一字不漏的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他不觉得方城喜欢静雅,这点他还可以确定。
他甚至认为,方城讨厌静雅这类型的女生,所以一直反对他跟静雅在一起,最近才会这样阴阳怪气,但没想到的是───
我只是同情晋祺而已,否则谁想帮他啊?又不是自找麻烦!
方城觉得他是麻烦……?
他一直明白自己带给别人不便,总是让四周的人迁就他,而他也总是尽量不使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但,只有方城例外。他可以安心的让自己打扰他。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依赖他已成了一种惯性,他根本忘了自己无时无刻都在麻烦着方城的事实。
自以为方城也喜欢跟自己在一起,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吗?
同情……?是这样子吗?
无意识的,晋祺踉跄离开,在走廊上健步如飞得像一个明眼人般。
原来方城近来的异样,是他已经厌烦了照顾他的生活……?他该有自觉的,不该等到别人说出口了才发现。
他应该更独立懂事的,自以为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却是厚颜无耻的给人添麻烦。他从来不知道方城是那样想的。方城从没说过啊!
他对他总是温柔而有耐性───可是,再怎么要好的朋友,付出也是有限度的吧?他是否根本已经讨人厌了却还不自知呢?
白色手杖慌乱的点地,仓促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是慌不择径。
他一向很欣赏同为盲者的歌手金门王,为那种乐天的人生态度欣羡不已,也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乐观、更讨人喜欢。但似乎世上有很多的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得到的。
想到自己总是给人添麻烦,「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这想法就会自动跳出来。
不!别跳进自怜的泥沼了。
他大力的甩甩头。
在无法辨识方向的行径中喘息着,直到撞上突出的栏杆,他才无力的倚在栏上,缓缓地跪了下来……手杖远远滚落到了一旁,发出金属碰撞的冰冷声响。
他在地板上紧紧地抱住自己,无法停止的颤抖着。
* * *
「伯母!我们走喽。」
吃完了早餐,两人一如往常的一起上学。
方城发现晋祺一早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眼窝下有明显的青影。
昨天放学后他回教室竟没有看见晋祺,找了许久,才发现晋祺一人坐在中庭花园里发呆,问他怎么会一人走到陌生的地方去,结果晋祺说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一个人单独走到体育馆,结果却迷了路。
看晋祺当时脸色苍白得发青,神魂不定,说话还微微颤抖的模样,真吓坏了方城!
「你失眠了对不对?谁叫你昨天要自己去冒险,还呆得忘了手机可以联络到我。」他轻手点了点晋祺的下眼窝。
晋祺却像是被重重吓到般,往旁惊跳一下,踉跄几步。
方城忙扶住他,那难看的脸色让方城担心起来,「晋祺,我今天帮你请假吧,让你在家里休息一天。」
「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突然吓了一跳而已……」
「戳你一下眼窝也能吓成这样?」方城仍不放心的左右检视他,摸了摸他的额脸。晋祺却突然退开一步,回避了他的碰触。
方城疑惑的看向他。
晋祺抬起头来,露出薄弱的微笑说:「方城,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吗?」
「什么游戏?」一提到游乐,方城挑了挑眉,整个兴致都来了。
「你走在我前面哼歌,看我能不能跟得上。」
「就这样?」方城狐疑。「这是什么游戏?」
「我想训练我的听力。不过,你经过每一个月台,都要跟我说一声。还有,半空中有突出的建筑物或招牌也要跟我说一声。上下学时都要。」
方城没有异议。
只要晋祺开口,方城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甘之如饴。
方城在前开始哼起歌来。身后徐步跟着歌声而行的晋祺,他专注地聆听着那浑厚低沉又中气十足的嗓音,以全身所有的细胞去感受好友的存在。
他觉得方城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了。
明明跟他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却从小对自己无条件的好,百般耐心、细心对待,不厌其烦的解释许多明眼人的世界给他听,而且从不嘲笑他。
除了父母之外,方城是他最亲近的人;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人。方城是他这一生中最该感谢的人,同时也是他最该回报的人。
所以,他绝对不要拖累方城的人生。
他下定了决心的。
* * *
一个月后。
跟平时完全一样的早晨,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击碎了两人共有的生活。
「方城,以后你不用再陪我上下学了。」
在前哼歌的方城,低低的嗓音骤断,像被谁掐住了咽喉。
「……什么……?」
「我已经记住路线,以后一个人上下学也没问题了。」
好一会儿,方城才记得自己的嘴巴还在。「你是说真的……?不、不管是为了什么,应该都没有必要吧?」
正因为他看得出晋祺是认真的,所以更加愕然不已。
晋祺淡然一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每天都为了我提早出门,放学又不能去打篮球,常被教练念。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用去哪里都处处要人陪,你不用再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我身上。」
「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方城完全无法接受。「练不练球根本就无所谓,有谁跟你说了什么吗?我每天不只是接送你,我自己也要上下学啊!」
「要是以后我们读不同地区的大学呢?你总不能再天天接送我,我只是想趁早让自己独立一点。一个人就能做得到的事,为何要劳师动众两人去做?我应该从现在就开始习惯。」
「没有那个必要的!」晋祺脸上坚决的表情,让方城慌了!「我早就计划好了要跟你读同一间大学了,然后我们一起在外面租房子,还是一样可以一起上下学啊。」
晋祺沉默了一下,叹息含在口里:「方城,你就是人太好了,才会让我不知分寸。。。。。。」
「什么?」方城没听清楚。
「那以后我去工作呢?」晋祺轻轻的说:「以后你结婚生子了呢?你总不能照顾我一辈子吧。难道连以后我有了小孩,都还要麻烦你去幼儿园帮我接送吗?我终有一天要独立,不能一直这样依赖你。」
方城胸口一窒,被晋祺总有一天要结婚的念头慑住。
听他说不出话来了,像是间接证实了那天不小心听来的对话般。晋祺胸腔发涩,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说:
「方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照顾我不是你的责任。」
「不是我的责任?」方城楞楞地重复。
可是,他已经照顾他十年了啊!他从没把晋祺想成是一种「责任」,他只是自动自发的想跟他在一起而已。想跟他一起行动,想念报纸给他听,想帮他系好总是歪一边的领带,更喜欢帮他配好衣服,跟他一块儿出外踏青,讲诉这世界的一切给他听,想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生活……但是,晋祺已经不需要他了吗?
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不是他责任」的话?
「是因为何静雅吗?」方城突然冷声问。
「……跟她没有关系。」
「可是你──」还想再问,可是说人人到,一个愉快的女声介入他们之间:
「晋祺、方城!你们早啊。」
「静雅,早。」晋祺强迫自己微笑。因为害怕方城看出他的动摇,连招呼都忘了打,他就直朝何静雅走去,完全把方城落在身后。
那动作看在方城眼里,完全就是晋祺已经找到取代自己位置的人了。
胸口像是被钝器击中,方城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五内都在翻搅,仿佛此刻只要移动了半步,他就会立时呕出血来!
他第一次知道心寒的滋味。
* * *
「方城最近怎么都不过来吃饭?」
晋祺的母亲放下了电话,疑惑的说:「以前一听到我说要做『东坡肉』,他不论在哪里都会赶过来,最起码也会叫我留菜给他。但他今天居然在电话里说不用了,真是奇怪!」她看向自己的儿子。
「晋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拿筷子的手僵了一僵,晋祺吸了口气,才说:
「没有,他只是最近比较忙,社团的事情多。」食欲一下子从喉咙被抽离,胃也瞬间痛了起来。放下筷子,他站起身。
「怎么还没吃半碗就放下?你最近吃得已经够少了,快坐下来。」母亲担心的说。
「我胃不舒服……」丢下这句话,他就匆匆回到了房间。
把隔音的窗户跟门都关上,晋祺在钢琴前就弹奏了起来,曲目随心所至,从古典到流行不断跳换。他心极乱,琴声也跟着颠波不定。一直弹到一首他自创的曲子,琴声才嘎然而止。
有灵感时,他偶尔会写些曲子。而这首突然弹奏出来的短曲,便是方城特别要求他作的。在方城十五岁生日当天,他送了这首曲子给方城当生日礼物。
一首只属于方城的歌。
方城当时还因此得意了好一阵子。
晋祺从以前就想报考音乐系,因为功课一向名列前矛,所以打算走和正常人一样的升学管道,到能收盲人的普通艺术大学就读。他并非盲人中特别杰出的,绝大部份视障生皆极为用功,所以成绩优异并不稀奇。他的父母都全力支持,并以他为傲。
截至目前为止,晋祺的人生都很顺遂,也以为会这样一直继续下去。他都已经跨越了对自己生理缺陷的心理障碍,难道还有什么其它不能克服的吗?
他原以为没有了。直到上个月以前都还这么以为的……
方城已经完全不理他了。
「方城……」晋祺低喃着不知呼唤过多少次的名字,酸楚在心中泛开。
他只是不想牵绊住方城,如此而已。
原以为方城会松了口气的,却没想到会跟他生起气来,而且还是那种几乎要跟他决裂的怒意。
虽然他们同班,但他几乎完全没有方城的消息。晋祺这才发现他们以往的互动是多么单向,总是自己还没开口,方城就已经待在身边,仿佛理所当然。
现在方城主动切断联络,上下学都是何静雅陪着他,他与方城几乎一整天都难以说上一句话。光要找到方城都很困难,他总是一下课就不见踪影。以前只要一有好玩或兴奋的事,方城就会主动跑来自己身边喋喋不休,赶都赶不走,现在却是完全不接近他。
为什么?晋祺百思不得其解。
他以为他们最起码还能做朋友,而不是形同末路。朋友不见得要天天腻在一起吧?据晋祺所知,班上其它的人就不是如此。
原以为这只是过度期。
但两个月过去了,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趋势。一开始方城还会看在母亲的份上,偶尔来吃吃饭,不让他母亲担心。但现在,连母亲都已经请不动他了。
事情为何会演变至此?
难道方城不只厌倦照顾他,而是根本已经讨厌他了……?
一个人的假日开始变得漫长的可怕。晋祺坐在琴前,张大无神失焦的双眼,久久地发起呆来。
* * *
在美丽的海景旁,晋祺站在堤岸上,夕阳照在他凹陷下去的眼窝,形成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