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2-09-02 20:57      字数:4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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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这个时机居然三年就让我等到了!可这短短千余个日夜,流水时光何尝抚平心版上那道狰狞的刻痕?这样的我……真的适合回去吗?
  暗绿的光斑浮动在肉红的皮膜上,令人昏眩。恍惚间,仿佛梦境,有一段模糊的影像闯进脑海。那时眼前也有好多圆圆的光斑,受它们干扰,我眩晕得厉害,什么都看不分明。依稀记得这并不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而是由小喽罗们临时搜罗来屋里所有的台灯。
  我平躺在坚硬光滑的桌面上,很冷。医生开始缝我腰上的伤口,他说没有麻醉药了,把一个毛巾卷塞进我嘴里要我咬。我拒绝。于是有人坐到我耳畔,托起我的头,让我枕在他温热结实的大腿上。他捋起衣袖,红色的液体缓缓从肘间抽出,流经一个类似取血袋的容器,再慢慢地,哺入我的静脉——那血似乎还是热的,伴随他的体温侵入。
  我盲目抓挠身下冰冷的桌面,他掰开我的指,用自己的手牢牢握住。我于是转而攥紧他,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手背……那一刻,恍若身处冰天雪地,而他的手,是雪地中一簇跳跃的火苗,唯一的热源——
  谁……究竟是谁?
  记忆中我反复呼唤着一个名字,是什么?记不得了。只记得呼唤它的时候胸腔溢满疼痛,饱胀得几乎爆裂。
  身边的人拿着毛巾不时替我拭汗,温热的毛巾,轻柔的触感,小心翼翼的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古董瓷器。
  久违的珍视险些令我落泪,然而没有泪,我大笑,笑得鲜血从创口汩汩流出。医生恼火地抱怨,于是一只手轻轻覆上我的眼睫。修长的指,骨节分明,掌心生着薄茧……有些粗糙,但格外温暖,一股子安定人心的魔力。我止住了笑,却困惑——
  是谁呢?
  始终无法看清逆光下他的面容,耳边却有似幻似真的嗓音飘荡、回响。他对我说:“坚强点,你可以撑过去的。”反反复复,催眠着他,也催眠着我。
  汗水自我们贴合无间的掌心渗出,烫热的,一种……血脉交融的错觉。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依赖着他就好……大概是神志不清了吧,头脑居然被这么一个荒诞的念头麻痹了……
  我一凛,蓦地睁眼。眼前是昏暗的暮色,而神志已恢复清明。刚才……是梦?或者真实的记忆?如果是后者……那人难道是——齐晖?
  ???
  招财、进宝、如意——讨喜的名字,讨喜的人,黑豹做的安排,连拒绝的理由都找不着。当我扶着墙壁挪进一楼,看到的便是三个忙碌的身影。招财是个感觉很阳光的青年,调酒技术相当纯熟。进宝和如意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一个活泼开朗一个善解人意,做起服务生驾轻就熟——有了这三名伙计,店里的事我压根儿插不上手,只得在吧台角落找个空位,闲适地看窗外人来人往。
  而且是不需要我给他们发工资的免费劳动力!
  厉雷与风雷帮的交情有这么铁吗?据我所知——没有。不过论起前缘倒确实有那么一段。
  早在猎鹰盟尚未崛起,风雷帮独霸江湖的时候,厉雷和风雷的华老帮主交往甚密,时常有生意往来。可是后来华叔死了,风雷帮垮了,本着商人唯利是图的信条厉雷见风转舵了——华成武尚未下葬,他便转投新兴势力猎鹰盟的怀抱了。风雷帮?风雷帮是什么玩意?早抛到脑后了。
  如今风雷帮主动攀关系,意欲何为?
  我不禁冷笑。
  同一样东西——他们和齐晖要的是同一样东西。
  喔,条子的车又来路口报到了。还是那辆白色富康,依旧赤裸裸的敌意,刀一般的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何玉婷何律师好像让陈建豪吃了不小的苦头呢!
  条子这东西,不能轻忽他们的存在,心生畏惧却大可不必。正如一则古老的笑话所言:猎狗永远追不上兔子。因为前者奔跑仅仅为了混口饭吃,后者却是为了生存。
  我不是只知疲于奔命的兔子。
  他们管我叫“九尾狐”。
  狐者,兼具美貌与魅惑,还有无与伦比的狡黠。狡黠不等同于智慧。也许二者本质上并无太大不同,然而一旦智慧沦为狡黠,就意味着在大多数人眼里你不该这么聪明。你——应该更认命,更易于受人摆布。
  可我是狐,不是狗。认命,不是我的风格。
  也想过这份坚持是否值得,甚至还想过,假如我生得丑陋愚笨些,一切是否有所不同?无奈既定事实,假设毫无意义。
  重要的是眼前。
  风雷帮加入战局了,目前还摸不清它扮演什么角色,所以必须加倍小心。很多时候一招走错满盘皆输,而我,输不起。
  手无意间碰到藏在怀里的枪,冷冰冰的,触得人心底一悸。
  对了,还有齐晖……
  上午十点,正是睡得酣甜的时刻,我被床头的电话闹醒了。不悦地拿起听筒,入耳的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嗓音。她不客气地命令我立刻到水天苑(厉雷为杉杉置办的别墅就在那儿)和她见面,然后也不等我回答,“啪”地挂断电话。
  哪来的三八?
  看了眼来电显示,我火大地按原号码给她拨了回去,问:“你谁呀?”
  “任馥郁。”女人一字一句,齿缝生寒。我一怔,语气立时软了:“大嫂?”
  任馥郁者,厉雷之妻,任无限之姊也。虽说跟了厉雷三年,但我在武汉,她在重庆,三年来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厉雷又不是常把家事挂在嘴边的人,只依稀记得他曾在酒兴正浓时夸耀夫人贤惠,并转述了厉夫人一席话:“现在有钱有款的男人哪个不花?花心哪,是他能耐!管?管得着吗你?只求他还惦记着这个家,别染一身怪病弄出一堆野种来我就阿弥陀佛了!”当时就觉得这个女人并非泛泛之辈。
  于此非常时刻,她弃下厉雷来见我?为什么?
  正室传唤,纵有千般疑虑也不得不去。临到门口却被招财拦住,他自告奋勇要一起去,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我无法拒绝。
  ……
  水天苑是一处位于江滩的高级住宅区。以前没来过,虽然手里捏着地址还是在一片一模一样的房子中找了好久。总算摸对路了,这才知道约定地点竟是一幢花园洋房。远远望见一名中年贵妇在廊下等候,走近一看,居然是任馥郁本人!不看其他,单凭那张与任无限神似的脸便确定无疑。
  一反电话里的冷硬态度,任馥郁热情地将我们请进屋内,分主宾落座后又亲自斟茶倒水,真正搅得我坐立不安、受宠若惊。尤其令人忐忑的是,这位传闻中的雍容贵妇今日竟脂粉不施,眼角嘴角细密的纹路在我眼底暴露无遗,染成酒红的双鬓亦闪耀着刺眼的星星点点。
  倒好茶,她略略提了抹笑,用遍布血丝的眼望着我说:“我听无限说过,小龙他爸全靠你了,方潋。”“任律师说了什么?”我不动声色地品了一口茶。没有回音,她怔怔地瞅着我,眼里蓦地滑下两行热泪,也不拿纸巾去擦,任其在腮边流淌。
  “嫂子……您、您这是……”
  她陡然抓住我给她递纸巾的手,用力、发烫、抖得厉害。“你别装蒜了!只要你陪那个高官睡一觉雷就有救了!我求你了,方潋!”说着双膝一屈,笔直地跪在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忙起身搀扶:“嫂子,您别这样!我受不起您的大礼……”怎奈她生了根似的,撼不动分毫。
  “方潋,你不答应我,我就跪到你答应为止!”她决然道。
  “起来吧……嫂子,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必您多说我也会尽全力的。”
  “尽全力?”她狐疑地确认。我点点头,在招财的帮助下总算顺利扶起她。短暂的寂静。被两束热切的视线灼烧着,我拧起眉,埋头喝几口水,思虑着开了口:“嫂子,要救大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任律师说的那种法子……锦上添花可以,单靠它周旋却不可行。这事尚需从长计议……”
  她捋了捋发丝,垂着头冷声问:“你说无限他在骗我?”
  “也不叫做骗。任律师应该是为了便于您理解,故而采取了一种过于简单的说法。”
  “是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松了口气似的一笑。
  “您理解就好。”我也松了口气。
  “那么……跟我来,呃——有样东西……”她瞟向招财,吞吞吐吐。莫非是——?心尖儿一搐。我状若无事地吩咐招财在客厅等候,按捺住激越的心跳,随任馥郁缓缓走上二楼。
  “有件东西,雷让我亲手交给你。”
  让我在卧室门口等,她走进室内拉开抽屉细细翻找。
  是“那批货”?不,那东西应该不便于携带。难道厉雷终于想通了,愿意把更重要的筹码交给我?
  这一认识令我期待,以致……头晕?贫血吗?不像啊……眼里任馥郁的背影重叠出好多个,它们扭曲、动荡,后来索性连天花板也开始融化…… 天旋地转。
  我忽然站立不稳,慌张地伸手去撑门框,谁料视野已产生严重偏差,这一摸竟摸了个空,砸出一声闷响,我跌倒在地。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好重,灌了铅一般,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任馥郁转身走过来,两手空空。我努力盯住她两条扭曲变形的腿,只觉高跟鞋与木地板的敲击声也在变形,扭转着扭转着绵延成一个螺旋,直将我吸卷至黑暗的最深处……
  这时再不知觉茶水有问题就不是方潋了!可惜无力挽回什么,只能拼着仅存的意志力瞪大眼,无声地质问一句“为什么?”坚硬的鞋底硌上我的脸,回答满溢着忌恨、鄙视以及理所当然——
  “女人也就罢了,你是个男人啊!你凭什么跟我抢?你有什么资格抢我老公!你想为他守节是不是?贱货……你活该被人操到死!”
  抢她老公?守节?呵呵……我这辈子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谬的笑话!这蠢女人究竟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最近怎么老栽在女人手里呢……
  我哭笑不得,不甘却无能为力的,任意识堕入浓重的黑暗。
  ……
  不知药效持续了多久,我是被一盆冷水粗暴地泼醒的。头仿佛胀成了平常两倍大,昏昏沉沉,犹如一床吸饱了水的棉絮。想动,立刻察觉手脚被尼龙绳扎扎实实地绑在一把椅子上,整个人好像困在茧里的虫。眼帘重逾千钧,好容易掀起它,昏眩之后,依稀分辨出身前身后错落分布着几条人影。
  看不清面貌,但直觉告诉我其中必定有任无限。于是干笑两声,自言自语地嘀咕:“教唆他人绑架、非法拘禁动用私刑——哦,主谋还是个知法犯法的律师,算起来一共可以关几年呢?”
  面前人影晃动了一下,有人冷哼,那声线确定为任无限所有,然而下一刻逼近、粗暴地揪住我头发的人并不是他。那人拥有截然不同的嗓音,沙哑、粗嘎、夹杂了砂石一般令人汗毛倒竖:“贱货,你他妈给老子收敛点!姓厉的爱你这调调,老子可容不得你嚣张!”
  居然是樊虎。
  “识相的就把货交出来,要是把老子惹毛了——”他红着眼瞪我,咧开满口烟熏火燎的牙,“说不定你小子很乐意让我这帮兄弟干到爽?”呼应的,四周响起一片淫笑。
  我倒抽一口冷气,用畏缩的目光回望他:“虎哥……我不懂你的意思。明明是大嫂约我,怎么您……”一记耳光挟着风掴上脸颊。“嗡”的一声,半边脸热辣辣的。幸好我早有准备,及时咬紧了牙。
  “你他妈少拿厉雷压我!”樊虎咆哮道,再次用力拉扯我的头发,恨不得将它连皮带骨地揪下来。“姓厉的算什么东西!狗日的,也不想想他小子靠什么发家的!没有咱风雷他小子哪有今天!他被抓?哼,真是便宜了这狗娘养的!”
  “那……”我怯怯地道,“您的行动华帮主知情吗?”问错话了。樊虎不屑于回答,他恼羞成怒,扬手再赏我又脆又亮的一耳光。
  这时任无限的声音响起,清冷如冰:“小方,你我都是明白人,成王败寇的道理难道不懂么?”
  “这话……你也对嫂子说过?”
  “从来没有。”他踱过来,冲我笑,露出白森森的犬齿,“挑拨离间通常没啥好下场,小方你没这么恶劣吧?”见我不语,他捏住我的下巴,冷哼道:“量你也没那胆!我不妨实话说了——厉雷这次保准没救。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私藏的那批货在哪儿?你说出来,咱仨把它分了,怎么也好过便宜猎鹰盟那帮混蛋!你说是不是,小方?”
  “是、不是你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无奈地叹。
  “?!”两人面露喜色。
  “我真弄不懂你们是中了邪还是想钱想疯了。那个什么‘货’嘛,我手上是没有的,倒是曾经听厉哥说过——”
  “说什么?”樊虎急了。
  我咽下唾沫,无辜地睁眼瞅着他,刻意营造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