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上访不如上网      更新:2022-09-02 20:57      字数:5221
  夜里醒来的时候,我看到的是医院里独特而难闻的灰暗房间。
  握在我手上的另一只手蓦地一下颤抖,连同声音,听起来也那般无主。那轻得不能再轻的话语,缓慢而激动,如同倾诉一般:
  “阿翰……阿翰……太好了……我好怕你一辈子也不再醒来……”
  我的眼皮十分沉重,像怎么睡也不够。
  轻轻地转动眼睛,我便看到守在床边一脸憔悴的麦小龙。
  我努力聚吸一口气,仍然显得无力而苍白。我轻轻地问:
  “你的朋友呢?他是否已经得救?”
  小龙深深地凝望着我,似乎没有听见我的问题。他是那样的伤心,似所有已成过去的事情都不愿再提。
  “他手脚上的筋脉早被挑断,”小龙的声音带着呜咽,听起来有点不清不楚:“送到医院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我沉默,不知如何安慰他。冒了这么大的险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换来这样的结果不是不遗憾的。
  不过我想就算再有多少次回头的机会,小龙还是会这样做吧。
  他不会后悔自己作出的选择。
  就像我一样。
  “阿翰……阿翰……”小龙痛苦地叫着我的名字:“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看着他,满目悲凉。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麦小龙。
  我合上眼睛。小龙收紧了紧握着的手指,他说:
  “阿翰,阿翰不要睡觉。不要睡觉。”
  “你已经睡了好多天了。”小龙恐惧的看着我:“再睡的话就不会醒了。”
  “放心,我死不了。”我微微地扯动嘴角轻笑出声,却抽痛了胸口变成一连串的咳嗽。小龙紧张地为我擦了擦额上的汗。
  在没有亮灯的房间里,我转过头去,看进小龙的眼睛。
  我幽幽地说:“麦小龙,把一切都放开吧,金子交给警察,我们可以永远地离开东区,或许离开这个城市。”
  小龙埋首不语。
  他不愿意。他的执着,常常令我觉得,相较于金子,东区另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在牵引着他,限制着他的决定。
  小龙默默地迎望着我,自责的目光充满歉意。
  我别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我没有怪过他。
  生命里面有一道隐约的痕迹,是早被安排好了的轨道,谁也逃不出去。
  一切自冥冥之中,皆有缘分。
  我不知道我和小龙的缘分从哪里开始,又将在哪里结束。
  但我庆幸今生能有缘与他相遇。
  或许他永远不会理解。这样也好,反正我想我永远不会对他说出来。
  小龙的手一直没有离开,我从那温暖的皮肤下感受到他顽强的脉搏跳动,只要他活着便好。我想着,即使情况再差,我也只望他平安无事。
  经过了这许多相处的时日,我们的关系跟以往相比,明显又再深一层。
  不过一层一层,始终还是有一段距离,无论如何,都注定我此生无法冲破。
  气氛太过凝重,我只好强打精神,与他开个玩笑:
  “麦小龙,你可得记住,从今以后,你便欠下我一颗子弹。”
  小龙目光闪闪,他笑不出来。
  以前再惊险再艰难,也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我想一定是我太累,倦意迷住了双眼,才会看到他如此软弱的表情。
  他轻启的嘴唇,又再次合上。
  有些话他不说我也明白。有些事无需证明我也可体会。
  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我可以慢慢等待。
  直到,他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我。
  不过在此之前,我先等到的,却是傅大探员的光临。
  傅境明砰地推开病房的大门,那时正是日间可探访时间,跟在后面的护士一边追进来一边阻止地叫:
  “这位先生请保持安静,还有,现在病人情况还不适宜接受盘询!即使你是警察,按照我们医院的规定你必须先登……”
  傅境明一脸杀气,回瞪一眼,护士小姐立刻噤若寒蝉。
  “我是以私人身份来探病,出去。”他冷冷地说,护士小姐十分识时务地倒退三步,第一时间关上房门。
  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横亘在细小的空间之中,我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他也同样瞪着我。
  傅境明并不太急。先是搬了张椅子在我面前,重重地坐下。然后说:
  “沈翰云,现在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语气充满危险。我只好诈作不知:“我骗你什么?”
  “那一晚根本没有交易。更加没有金子。我们辛辛苦苦抓了一大帮人,一点可起诉的有力证据都没有,为了驱散一场地下非法集会,你竟然指派我动用大批警力资源?”
  “案件无分大小,警察的职责就是要管理治安,难道那也是骗人的?”
  “沈翰云!为什么要骗我?”
  他死抓住这点不放,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我说:
  “你不是一样立了功吗?虽然是小了点,有聊胜于无。积小成多,以后一样会升职的。”
  他气得几乎跳起来,如果不是谅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像随时可以挂掉的模样,他很有可能已经揪起我的衣领然后直接送我一拳。
  “傅境明你最好冷静些。”我赶忙安抚他的情绪,警告地说:“这里是医院不是警察局,不是你的地盘,你不要乱来。”
  “沈翰云,我告诉你,我不会轻易罢休。为什么当时你会在现场?”
  “我路过。”
  “深更半夜你上山路过?”
  “我在山上度假,听到声音便跟过去看。”
  “你闲情不少,刚被绑架没多久居然敢上山度假,沈翰云,你再伪造证供我一样可以控拆你防碍司法公正!”
  “你们在干什么?”小龙捧着一小篮子的水果,刚巧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傅大探员逼供的精彩场面。只见傅境明一手压在床上,身量倾斜,另一手紧握成拳,像一腔怒气无处可发,全数化为无形力量集于其中,小龙深吸了一口气,立即飞身上前,一手把他挡开:
  “姓傅的,你想怎么样?”
  傅境明被推开几步远,站稳,两人怒目而视,傅大探员眯了眯眼睛,他说:
  “麦小龙,你来得正好。”情仇相见,分外眼红,所有无法在我身上出得的气都一下子转到小龙身上了,傅境明说:
  “那天我明明看见你也在场,当属嫌疑人物之一,赶紧跟我回去录口供。”
  不容分说地,傅大探员一脸正气凛然,公事公办的面孔,拉起小龙便要强行带走,小龙不及反应已经被拖出了房间,一边还大叫着:
  “喂喂喂……姓傅的,你干嘛!”
  声音渐渐远去,小龙被傅境明带到警察局去了。
  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我躺在床上,有点不安。如果傅境明开始怀疑麦小龙,那么整件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我等了一个下午,小龙都没有回来。
  这真正是傅境明会做的事。就算他什么都问不出来,也铁定会滥用职权,拘留小龙个十几小时以解心头之恨。
  晚上一个护士小姐推着一辆小小的轮椅走进我的房间,我看她一眼,她的头发很长,总是背对着我,什么话也不说。
  我有点起疑,问:“你是谁?之前的护士小姐呢?”
  “沈翰云,现在是打针时间。”
  她阴沉着一张脸,拿着针筒突然转过身来,快步上前,便要向我扎来。
  她动作如此迅速,我险些便被压倒她针头之下,我惊叫一声,本能伸手迎架,触及之处是她飘飞半空的长长秀发。
  慢着——她的头发怎么这样长?我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攥紧的一个假制的发套,抬头一看,几乎没有被她吓死过去,站在面前的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面容标悍,体格健魄的男人!
  他面无表情,一针未遂,冲上前来,凌空又是一针,我倾身一侧,赶忙伸手欲按响床前的鸣铃器,身上的伤口经一扯动,痛不可挡,我的动作在一刹那间迟缓,可就这一分的凝滞,敌人已经一手把我压下。
  连发出求救的时间也没有,我已经感到背后尖锐的针头刺进了皮肤,这个未经训练的冒牌护士,动作有力,技法奇差,用不可考究的针法,把莫明其妙的药液注入我的体内。
  我经不住这连番的折腾,一口气哽塞在胸,不住地咳嗽,更是抽动全身神经,处处生痛。
  我眉头紧皱,冷汗涔涔,那人看我一副模样狼狈,也毫不动容,伸手把我从床上带起,便推进了预先准备好的轮椅上。
  他动作如此粗鲁,我撞上冰冷的椅背,冷不防轻哼出声,话音未散,我已经适时闭嘴。一柄闪亮发光的短枪直指我的前额,他说:
  “沈翰云,你要命最好安分点。”
  看来敌人没有在医院里直接把我干掉,是因为我还有别的用途。
  难道又是洪爷?我思潮起落,飞快地追索回想,上次他们绑架失败,必有后续,看来我铁定是逃不掉了。
  那人重新带好假发,随手抽掉一张床单,铺盖在我身上,顺便掩饰他私下不为人知的动作。
  打开房门,他神色休闲,把我推出去,平静地走在医院的走廊上。
  在旁人看来,这不过是幅正常的画面,没有人知道,我背后僵直,全身紧张,是因为床单下面藏着一把指向我的枪。
  其实他无需如此费劲,就算没有这层威胁,我也无法反抗。
  刚才的药效已经慢慢发挥作用,我头脑不清,眼光迷糊,开始摇摇欲坠。
  他顺利把我带出医院,那里早有神秘车子在等候接应。
  奇怪的是,这次他们的招待比上一次更为豪华。不论从人物,座驾,或行动的接待手法来看,这一次都比以前更加审慎,更加严密。
  车上等待的人看起来也十分严肃,并不似一般的流氓带着地痞气息,我疑幻疑真地被推上轿车之上,稍稍留神的话,还可以看到前面的司机戴着干净的白色手套。
  簇拥在我身旁的人物全部身穿名贵西服。真是奇了,如果不是全程有专人用枪对准我的背后,我会得以为他们现在带我前往的是上流贵族的歌舞会。
  辗转之中,我被转交过好几次,每到一个不同的路段,就会有不同的车子在等待我。
  这种奇怪的阵仗,令我开始意识到他们要带我去见一个非凡的人。
  我大概已经猜得出那是谁了。
  会把自己藏身得如此隐秘,无人得见的幽灵人物,全黑道上也只有一个。
  他一手掌控着东区各分支帮派,手段辛狠毒辣,在黑道世家之中排行第四。
  道上早一辈的旧臣子通常称他为小四,后一辈的便尊称他作小四爷。
  我多么的幸运,在最后残留的清醒意识里,我不禁想笑,这个高高在上,从未显山露水的黑道老大突然大发慈悲,纾尊降贵,肯赐我一面之缘。
  想来我见过他的话也活不成了吧。就像知道了秘笈密函的人最后通通都要死。
  在这种特别的时刻里,我还天真地回想起我曾与小龙说过的那个笑话。
  我问,如果有一天我快死了,需要用你所有的金子来交换,你会不会见死不救?
  不过现在我有点后悔问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知道,他愿不愿意,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局,我们赢面太少,无论答应什么条件,都只是在作无谓的牺牲。
  我一直昏睡。
  因为我是“贵宾”。所以我得到匪夷所思的特别优待。
  似乎是不欲加重我的伤势,以免折损了我作为人质的这张可得用以威胁小龙的皇牌,他们对我真是客气得让我惊奇。
  不过从小四爷之前不断穷追猛打的攻略来看,他也不似是个会温文好客的模范。
  不过最奇怪的事实,莫过于是我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
  是的,这是一张床,我身上还盖着干净棉软的被子,触目所及是宽敞华丽的房间摆设,旁边还有一扇大打开着,迎入阵阵和风的大窗子。
  这是哪里?
  就算在自由逃亡的时候,也没住过这么好的旅馆。
  哦不,这里不会是旅馆,旅馆不可能有这么高级精密的微型监视仪器,还装置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撞坏了脑袋,才会出现这么可爱的幻觉。
  就算小四爷再绅士,也该不会把我安排在这么舒服的房间里吧?
  如果我醒来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