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上访不如上网 更新:2022-09-02 20:57 字数:5097
我堵气地扔掉钱包。
当然里面的钱不能扔,找个地方熨一熨,说不定还有救,再不行等明天太阳出来时掠在天桥晒。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一分一毫也是血汗,都这种时候了,还能逞什么威风,反正以前也没威风过。
黑麻麻的一条街,以前走过无数次,我却脚步轻浮,躲在街角疑神疑鬼,回自己家像做贼,这是什么身世——家里的门掉了一半,围着警用的横栏,四面的墙壁乌黑破裂,阳台直通正厅,穿了一个窟窿,走近还可以看见下面对街的云吞面档。凉凉的风直闯进来,还发出呜呜的悲鸣,分外清晰吓人,承受力稍差一点,在这里跳下去便马上可以一了百了。
但我当然不会这样做,如果一定要有个人从这里跳下去,那也绝对不是我。
他死一百遍,也化不了我的恨。
家里被彻底翻查过,什么也没有留下,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有用的,没用的,被黑帮被警察被邻居,我来得太迟,他们什么也不留给我。
泄了最后一口气,留在这里做什么,做人这么失败,做鬼也不灵。
随便捡几件自觉有用的东西,胡乱塞进从柜底挖出来的袋子里,破破的皮革满布斑驳的痕迹,劫后余生,不知几时可以重见天日,载着全副家当,即使有踏上征途的决心也不知目标在哪个方向。
离开那个破落地,都说物似主人形,真是,人也一般破落。
街上的路灯坏掉,月黑风高,暗影一直绵延至看不见的大马路外,我拿着行李呆站街头,漫无目的,不知何去何从。
先找个地方过了今晚再算,这一天下来实在刺激过头,有点神经错乱,必须重头细想好好整理一番,然后再逐样追究。
我跨出人行道,一束不明来历的光线蓦地打亮,直刺过来,我下意识抬高手臂,泛白的影子晃动着,那是一辆车子。
视线还没对得上焦,耳边已经响起狂飙的引擎发动声,来势汹汹,车身未发,那轮胎已经在地上高速划转,溅起无数尘屑,下一秒更像离弦之箭,直朝我的方向冲撞过来。
我吓了一跳,这是谁?
这车子不见得三更半夜沿途兜风,路经此地。那暴怒的咆哮,发动的架势,目标的方向,都明显是冲我而来,没有时间再仔细猜测对方的意图,本能抽动全身筋脉,额上直冒冷汗,我转身拨腿就跑。
但双脚怎么够车子快,可是不能犹豫!我飞身穿上人行道,企图摆脱它,车子视若无睹,紧贴我直闯上人行道,而且越逼越近,连续撞翻道上的护栏,花架,垃圾桶……目标是撞到我,否则不会停。
危急关头,行李也显得累赘,我不容分说便把手中的袋子往后丢过去,这样的武器丝毫起不了作用,闷响一声,袋子被撞飞老远,如果那是我的身体……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想象这种事情,可是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双腿依然发挥百分之二百的潜能没命地跑。
前面就是大马路,我已经无法后退,但冲出去也是死路一条,那里只会为敌人提供更大的空间来压平我,毫无阻拦地,被后面的车子彻底辗成肉酱……
实在太难看了,如果一定要死,为什么不一枪打过来?我最讨厌的就是车祸。
正是这一下闪神,前面转角处突然发出另一辆机车,同时向我冲来,没想到他还有同党!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几乎立刻停止,瞪大了眼睛,看不见形势,看不见前路,我想这次真的死定了,可是却又蓦地听见机车上的人自头盔里对我发出窒闷决断的叫喊:
“姓沈的,快上车!”
至一个紧逼的角度,迎面而来的机车突然煞变方向,扫起一阵黑烟,划出漂亮的弧度急停在我身旁不足一寸的地方,现在不是惊叹对方车技了得的时候,我抓住眼前唯一的救星,连忙跳上他的车子,机车不曾停顿半秒,引擎怒吼一声,几乎与后面追捕而至的敌人平行杀出马路。
速度拉至最高限制,强劲的风速挟带着深宵的寒意扑打在皮肤上,仿佛把脸也吹塌了,我紧抱着那人的腰,他一身紧身机恤,横条相间红白黑,英姿飒飒,似职业飞车党。
后面的车子毫不放松,渐逼渐近,我甚至看见紧贴后身的车头,与机车尾部磨出激烈四散的火花。机车受到震动,更是拼命呼油前冲。
追逐持续,分不出胜负,一条马路无限长,根本看不到底,空寂的夜里只听见嚣张的引擎呼啸,一闪而过,又去数里。
这场争斗对我们极之不利,不宜久缠,最好速战速决。但怎样摆平?后面的人血红着一双眼睛,锁死目标一副誓要杀人灭口的样子。
我惊出一身冷汗。
前面是急速的弯位,一切事故发生机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地方,我头皮发麻,脑部缺氧,在这个紧张时刻,我又听见那来自前面熟悉的警告声:
“沈翰云!你坐稳了——”
我立即浑身警戒,似被点中穴道,双手变成利爪,深深地陷进他的身体里,眼前仿佛与早上可怕的情景重叠在一起,每一次听到他的预告,就没有好事发生!
果然,机车一个急弯,一条陡峭狭窄的人行楼梯立现眼前,我还没叫得出声来,他已经百般英勇地纵身而出,车子在长长的梯道上飞跃直下,速度过快,每次顿地弹跳又再突出数级以外,我闭上眼睛,只管拉尽了喉咙大声地叫:
“麦、麦、麦——小、小……龙——”
严重颠簸的跌荡震散了我的理智,几乎把我甩下车去。
后面的车子被卡在道外,距离越拉越远,车头依然刺目的灯光已变成一只无能为力的手,极尽所长也抓不住目标。
冷冷的敌人停在梯道上方,居高临下满目怨恨,目送猎物遁逃而去,瞬间没入无边夜里。
短暂的安全并没有让我松一口气,做梦也想不到,运气差一点的话今天自己已经死了两次,还有以后呢?
无数人为的意外,躲也躲不完。
真没用,因刚才的余震未消还是为着别的原因,身体激动得直打颤,像破了的筛子,格格地抖个不停。
车子没有停,平稳地在小路上飞驰,坐在前面的这个人,害了我又救了我,不知该恨还是该怨,一时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止不住颤抖的双手依然紧紧地缠住他的腰,全凭意识,无所依附,这个人信不信得过也只好放手一博了。
一颗心只管突突地跳,平静不下来,血压持续上升,有点头晕,我叫:
“停车——停车——喂……”
“什么?”他侧一侧头,听不见。
“我叫你停车……姓麦的,你听不听得到?”我尽量靠近他的耳边,实在没有力气大声说话,双手突然使不上力,只觉得连嘴唇也干燥得快要爆裂,面色一定比鬼还白,在这个死里逃生的关口,情绪张驰之下,我居然破天荒地晕车了。
真是好笑,一定是心理问题,因为太过紧张。以前坐过那么多次公车,汽车,火车,过山车也没有事,不见得这次就特别的承受不住,还想吐,其实已经吐了出来。
车子终于被逼停下,麦小龙一脸惊讶:“搞什么?”
我跪在路边,尽情地吐,吐得胃里一干二净,还不肯罢休,似要把心肝脾肺肾也一并吐掉。痛苦地折腾了一阵,目光有点模糊。
旁边的人并不体谅,还犹自数落:
“沈翰云,你是不是白痴,明知道那里不安全,还巴巴地跑回家去,这不是故意去送死么,如果不是我不放心跟着你,你早就……”
说来说去,还是标榜他于我恩重如山,这舍身相救的情义分摊十期也还不清,我也懒得分辩,由他一人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末了他还惊心动魄地加一句:“沈翰云,无论你是不是,他们都当了你是我同党,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自己小心一点啦。”
“什么?”我瞪着他:“你把我逼至这步田地,打算叫我自生自灭?”
“你想要怎样?反正你这么有骨气,又不肯跟我走,难道要我二十四小时跟在你后面保护你?别傻了,我是做大事的人,怎么能照……”
我连瞪他的心情也没有,跌坐在地,月色柔和,凉风阵阵,再美的夜晚也变得恐怖莫名,说不出的诡秘,奇怪的感觉哽在咽喉,不上不下,拿不定主意,前路一片茫茫然,他看见我失神,停住笑意,蹲在我面前,好意地说:
“唉,跟你开个玩笑嘛,又不是不理你,你瞧我也不像是个不负责的家伙是不?他们已经盯上你了,我劝你跟我在一起还安全点,好歹我还晓得他们翻来炒去的几招。”
“你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吧,大话不要说得那么响!”
“他们才不敢杀我,除非那金子他们全不要了。”他挑一挑眉:“凭那小猫三两只就想对付我,也未免太瞧不起人。沈翰云,我告诉你,我可是……”
突然停住,他又问:“说来说去,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这里可不是可以休闲讨论的好地方。”
他已经站起来,发动车子,转头向我示意。
我只好强打精神,拍拍裤子上的灰。
“你说自己有那么多的金子,赔我屋子也是应该的吧?”
“沈翰云你这个小气鬼,赔你一幢别墅要不要?目光短浅的家伙。”
“别墅就别墅,说了就要算数,你别死得那么快。”
“我掐死你这乌鸦嘴!”
“姓麦的,你金子那么多,一个人也用不完吧?”
“你想怎样?”
车子越去越远,驶入未知的前路,融入天地,最后消失在清晨悄然升起的一片迷雾中。
☆☆☆嫣子危于2004…03…19 18:39:02留言☆☆☆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一张烂板床,污黑破旧的被单团成一球,委屈地塞在角落,上面还有啤酒渍,旁边是十天没洗的衫裤鞋袜,为什么是十天?一看就知,瞧上面都快长出蘑菇的样子,还有异味,阵阵恶臭,高楼大厦般地堆在那里,恐怕还不止十天。
木造的阁楼,分摊给十几户人住,走在黑漆的楼梯上,已经听见上面传来邻居声嘶力竭的吆喝声。
隔壁孩子哇哇地哭,不知为着什么,可能是打碎了杯碗碟子,可能是测验考坏挨了骂,男人们没空理会,只顾与隔壁房间里的人聚在一桌麻将台上,把牌子甩得啪啪作响。
浓烟厚雾,把这个小小的阁楼薰得似桑拿浴室,空气浑浊凝窒,光线孱弱不济,白天也似夜里,屋顶上悬下一只旧灯泡,发出黄黄的光,荡来荡去,一条细细的电线危险地在半空中颤动着,落泊无主,随波逐流。
孩子的哭声仍酣,其间夹杂着女人的叫骂和抱怨,楼上又有夫妻在吵架,赌博的男人叫嚣着粗俗的言语,用激烈火爆的动作表示不满。
我站在那个细小的空间里,四面是挡不住风光外泄的夹板,里面自成一阁,可称得上是“房间”,一切起居饮食,都在此处了,麦小龙用力地关上门,砰的一声,仍掩不住外面断断续续的喧哗。
他悠然自得,完全不受影响,随手按下电视开关,黑白的图像一跳一跳地出现在那个狭小的机子里,正播着今天的新闻,不苟言笑的播报员,平淡无味地述说着天气预报,蔬菜价格。床底横七竖八地堆满啤酒罐子,他随手拣起一罐未开的,抛过来:
“给你,接着。”
我刚刚就一直忍耐着屏住呼吸,终于支撑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马上呛得咳个不停。握着他抛过来的啤酒,打量着他一眼已经看完的房间:
“姓麦的,这就是你家?”
“不是,上个星期才租的,多个地方总不坏。”
“你不敢回家吧,”我摆出理解的表情,带点讽意:“可不可以想像,拉开家门,轰的一声,自己被炸飞了。”
“嗤,谁被炸飞啊,”他一副得色:“那帮人老是学不乖,在我家被炸了一次,在你家又被炸一次,保管还会再上当。”
原来他家也被炸了,真像他做得出来的事,我还以为只有我那么地不幸。看来他根本以此为乐。
“不是说有金子吗?为什么不租个好点的地方?”
“租哪里也会被找到,这里最多住不过三星期,对了,今天晚上我去拿钱,待会儿要先弄辆车子。”
“又偷?”
“是借啦,没撞坏不就还回去了么,什么偷,真难听。”
这年头警察也不好做,遇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