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花旗      更新:2022-09-02 20:56      字数:4787
  “叶长风,你还真尽职得很,此刻也不忘问案。”唐悦微笑,“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什么事?”叶长风眉头微微蹙起,他已觉出唐悦在拖延时间,偏偏自已又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不伤张子若而将他一举成擒。
  “坐到这边来,陪我喝完这壶酒。”唐悦的眼神明亮深沉,光影里看来竟颇有几分气势。这人真的只是一个采花大盗么?叶子风暗暗起了疑心。
  话已说到如此,势不能再推辞,叶子风坦然一笑,走了过去:“君既相邀,敢不从命。”
  这种牢狱之地,桌椅自然是没有全套的,幸好还有一张又歪又破的矮桌,三人各各围了,席地而坐。仅有的一壶一杯,分别执在唐张二人之手,唐悦四下张望了几眼,找出一个缺了口粗瓷大碗,斟满酒,笑道:“要两位用这样粗陋的酒具陪我,实在抱歉得紧。还好器皿虽差,酒却还是五谷精华,喝之无妨。”
  唐悦本要将酒壶递给叶长风,被叶长风无声推拒了回去。自端起碗,叶长风微微一笑:“请。”
  酒才入口,醇厚特异,叶长风便明白,这酒,是张子若带来的。瞧了张子若一眼,对方回自已一个无奈的笑容,仿佛说,我只是想套出点话,谁知会变成这样。
  沉默中酒过三巡,酒具皆已空。
  不待叶长风催促,唐悦笑着掷下酒壶:“你问罢。如果要说那件案子……不是我做的。”
  “遗留的刀具衣衫,难道不是你的,是伪证?”
  “不。是真的。都是我随身之物。”
  “那么,你深更半夜,闯入闺阁绣房,意欲何为?”
  叶长风词锋渐渐锐利,咄咄逼人。唐悦也象有些受不了的样子,皱眉笑道:“叶长风果然是叶长风,这种时候还能胆气十足——我的外号江湖第一香,你说我半夜去做什么?”
  “采花?”叶长风不理唐悦似有似无的赞叹,眸光严厉。
  “两情相悦而已。”唐悦不在意地舒了舒肩,“强迫那种事,低格无品,我素不为。去年秋季赏花会上,我无意中与金家小姐阿倩相识,而后阿倩对我念念不望,多次传信,要我去看望于她,那日我正有事经过平阳,顺路便去访了访她……你不必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是不怕白天大摇大摆去的,她怕。”
  “那后来?听你所说,本是情致旑旎,为何到最后会变成刀兵相见?”叶长风疾起直追,雷霆般往下讯问。这原是他审案的作风,一边的张子若却是目光微远,如有所思。
  “这个……原是我的不好。”唐悦居然也象很觉愧疚,“我该在见阿倩之前,将身上的手帕,香扇,玉佩……这类小物什,通通收拾好的,可惜去得匆忙,没顾得上整理,被她发现,竟然寻死觅活地闹了起来,还拔出我的刀要自尽,唉,再美的女人,到了这种时候,都难看得很……”
  “你的意思,她是自尽?”
  叶长风只当唐悦要一口承认,谁料唐悦还是大摇其头:“非也非也。”
  真是错综复杂。若不是当事人自已道来,谁又能理清这千头万绪的事端。叶长风干脆只以眼神继续追问。唐悦也当真信守诺言,配合的很,回答无有不尽:“我们正在纠缠,我的仇家追来了,双掌拍过来,我猝不及防受了一记,身子一歪,正好倒在阿倩拿住刀对准自已心窝的手上……其实阿倩未必当真想死,只不过撒娇给我看,怎知会遇到这种事,老天爷还真是会开玩笑。”
  说话间,连连摇头,仿佛不胜唏嘘。
  “证据?”叶长风简短地道出两个字。
  “你注意阿倩的手,再瞧那柄刀插入的方向就可知,还有么,”唐悦想了想,解开黑衣,略转了背,露出一大片结实矫健的肌肤,中央果然有一记青黑色的掌印,映入肌理甚深,望之怕人。
  叶长风素性认真,不肯瞧得马虎,前倾了身子,在唐悦背后细细端详,又伸出数指,按捺试练,最后断定这片印记,倒真不是造假。
  他心地坦荡,不怀私情,自然不觉得这动作有何暧味,看在张子若眼里,却是大大地不妥,正要出言岔开,唐悦一反身,长臂轻舒,已将叶长风搂住,笑道:“火是你点的,休要怪我。”
  有张子若第三人在场,叶长风也不以为唐悦会将自已怎样,他是吃过这种事大亏的,神情止不住地流露出厌恶:“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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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要我放手?”
  唐悦低笑,搂着叶长风的手指微一滑,已滑入衣襟深处,轻轻摩娑,说不出地暧昧。
  合着吐气如缕,果然风流无限,叶长风却全不觉察,用力一拂袍袖,怒道:“你也是个堂堂男子,为什么偏爱做这种不入流的勾当?可惜了这番好身手!”
  唐悦微微一怔。出江湖以来,他被人也骂得多了,不外乎淫贼、邪魔之类,早已听到麻木,全不放在心上,象叶长风这般厉颜正色的指责,却还是平生第一遭。
  说起唐悦的身世,名气虽大,知道的人却极少。他原是弃儿,生出来就被丢在路边,幸好及时被人发现。只是拾到他的人武艺极高,生性却最为狂放不羁,无拘无束,这样的师父,一手带大的徒弟,自然也是胆大妄为,我行我素,快意恩仇得紧。
  心中虽微异样,唐悦面上却没流露。内力透过指尖悄然传出,笑得轻佻:“这样有何不好?你只怕还未尝过个中滋味,不如我带你一试?”
  叶长风打定主意,不去理他这些挑逗之语,心中不住告诫自已冷静,莫要一时冲动,正好上了唐悦的当。
  镇定如常,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
  话语说了一半突然中断,再也无法继续。一瞬间,叶长风只觉一股热流暖洋洋地自腰间透入,随即迅速散入四肢百骸,麻痒无力中,身子不由自主的滑落,重又倒回唐悦的怀抱。
  “你在酒里放了什么?”境况危急,叶长风的声音反而越发冷静。
  “不关我的事,要问你这位好师爷。”唐悦瞟了眼桌对面沉着脸的张子若,悠悠然笑的可恶,“酒里的迷药原是他放的。”
  叶长风询问的目光投向一侧的男人,张子若还算镇定,见计失败,神色只不过稍变:“叶大人,是我虑事不周。我原想叫他无力个几天,就在酒里放了千日醉。谁知——唐悦,你居然会没事。”
  就算是没有江湖经验,不谙迷药的叶长风,听见千日醉这三字,也立刻明白过来。千日醉原本传自宫中,专能酥人筋骨,却有桩特性,只对身怀内力的高手生效,平常人服了,只不过如微醉而已。张子若思虑缜密,特意挑了这种药掺入酒内,便是想到自已没有内力,即使喝也无妨。
  谁料到唐悦棋高一着,竟预先看破了这圈套,佯作不知,邀叶长风一同饮酒,张子若以为无碍,自也不会阻拦,直到药酒全饮下之后,才突如其来,向叶长风体内输入内力,引动药性,令叶长风当场无力软倒。
  “是我算错。我不知你内力竟已强到四海圆通,八脉吐纳的极上界。”张子若坦然承认,“愿赌服输,你随意处置我便是,但这件事与叶大人无关,还望不要迁怒。”
  “不是迁怒。”唐悦含笑坐了下来,怀里稳稳地抱着肢体绵软的叶长风,“这是你作茧自缚,我只不过选择一个被缚的对象。”故意低头,在叶长风面上亲了一亲,叹道,“人中龙凤,他是极品。”
  “你倒底想怎样,直说好了。”张子若双手在桌下暗暗紧握成拳,指甲都已刺入了掌心中。一计未成,水已覆舟,奈何奈何。
  “先拿钥匙来吧,将我项中这劳什子的铁链解开,虽然我自已也能将它拉断,倒底能越少费力气越好。”
  “是。”张子若简短地应了一声,此时此景,已不容他再有二话。
  光影黯淡,张子若奔出牢门外,向狱卒讨要钥匙,牢内只剩下唐悦与叶长风二人,一时空气寂静若死。
  “他对你真是忠心,”唐悦突然轻笑一声,“似乎有些太过忠心了……如果我要求他自动宽衣解带,代替你被我抱,不知他肯不肯?”
  叶长风本来闭着双目,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听得这话,不由惊得睁开眼:“万万不可——”一眼对上唐悦调戏的眼神,才知他只不过说笑,忍不住恨恨道:“你休要得意,除非你此刻杀了我,否则日后我定要拿你归案。”
  “叶大人真是好志气。”唐悦微微一挑眉,右手恶意地抚过叶长风腿间。不知为何,一本正经,严肃端方的叶长风总有引起人折辱于他的冲动,想将他为国为民,心忧天下的面具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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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子若匆匆而入,手上握着的,正是唐悦颈上的钥匙,唐悦不动声色,将右掌从叶长风身上收了回来,笑着制止张子若接近:“张先生袖里多了一管弩箭,还是别靠我太近的好。刀箭无眼,万一误伤了你家主人,我可第一个舍不得。”
  叶张二人自然不会听不出这是警告,张子若苦笑一声,在牢门旁停下了脚步:“好眼力。我早该想到,你能被称作第一,总会有其原因。”
  唐悦抬手接过张子若扔来的钥匙,熟练地插入铁链的锁孔,听着齿簧不断传来轻微的格格声,心情颇为愉悦:“被人追杀得多了而已。换作你,也是一样。”说话间,锁链当地一声两处弹开,唐悦一把捞住就要沉沉砸下的粗重铁链,掂了掂丢开,笑道,“可总算出头了。”
  一举一动,叶长风看在眼里,心中极不是滋味。
  最后一道枷锁已解,唐悦长笑一声,却不急着离开,反而好整以暇地托起怀中叶长风的脸,对准那双点漆般黑亮深邃的凤目:“倒是你,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这么刚烈的心性……留着你,是给自已找麻烦;杀了你,又有些舍不得。”
  叶长风一眼便看透唐悦想说的话,淡淡抿了抿唇:“随你如何……我不会求你,你不用指望了。”提高了声音,却是对一边的张子若而言,“子若,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
  “调齐兵马,杀唐悦,为大人报仇。”张子若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好。”叶长风展颜一笑,神情恬静,“我知道你从不会让我失望。不过不要打着为我报仇的名号,新知府就任之前,我的死讯不必公开,以免骇人听闻,耸动物议。明白?”
  “是。”张子若冷冷地注视唐悦,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锐利。随即后退一步,他原本便立在牢门处,这一退便退出了牢狱,暗影立刻将他的身形掩没。紧接着脚步声声,张子若竟是毫不迟疑,去得远了。
  连唐悦都不禁看得呆了,又有些吃惊:“他……我不信他会不管你的死活。”
  “置之死地而后生。”叶长风答得安详,身子虽然瘫软在唐悦怀中,神色却与高站在庙堂上没什么区别,一般的端正沉静,“这才是给我最大存活的机会。”又微微一挑眉,似笑非笑看住唐悦,“是与不是,却要问你。”
  这一挑眉灵动宛然,唐悦看得心中痒痒,却倒底不敢分神,长叹一声:“叶长风,你是聪明人,你该知道,就算是江湖中人,不到不得已,也是不肯杀朝廷大员,与官家为敌的,这天下,倒底还是他赵家的——我确不想杀你,若想,你等不到此刻。”
  叶长风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只不过是饵——你与端王有什么仇,一定要杀他?”
  唐悦再镇定过人,也不禁大大震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紧盯着叶长风:“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以我为饵。”叶长风神色从容,狭长凤目清澈如水,“你在牢中迟迟不走,又扣住我,不杀也不放,还默许子若离去,这些,是为了什么?”
  寂静半晌,才有低沉冷然,完全不同方才调笑口气的语气响起:“为什么是端王?”
  “厢兵疲弱散漫,整个平阳府除了端王的精英禁军,还有谁够得上救我、谁能救得了我?”叶长风无视扑面而来,隐隐欲发的杀气,继续道,“可惜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你想错了。”
  “哦?为何?”
  叶长风心中一紧。这一句,无疑是承认有杀端王的心了。想唐悦武艺高强,高来低去如履平地,若再多几个同伙,端王猝不及防,安危着实可虑。
  论起私交,端王与叶长风原为政敌,又常暗中折辱凌虐于他,叶长风实在犯不着费心考虑端王的安全,然而此时厞乱未平,边关不定,能征善战的端王若当真被刺杀,那是何等轰动天下的大事,又会生出多少事端——叶长风想来想去,终究还是放不下家国这两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