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1-02-16 20:50      字数:4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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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时无话,思羽吃得几口,隐隐然却觉身后如芒在刺,便一拐手肘,将桌上包袱拂在地上,弯腰拾起之际目光便往后一转,只见身后一张桌子旁坐着两三个官兵,其中一人正不断向这边觑来,他心中暗暗警觉,便将酒一饮而尽,携了远华出来。
  次日清早,两人便带了草药,往太原东郊而去,行了多时,康庄大道变成了羊肠小径,渐渐人迹罕至,方见远处丘陵地带中,一横山脉延绵起伏,逶逦向北,山下林木葱茏处隐着一个小小村落。远华自那日晚间淋了雨,身体便一直有些恹恹不支,见路边一块石头光滑平整,便唤住思羽,在那石头上坐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壶喝了几口,方渐渐稳住气息。
  思羽在她身边坐下,见她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心下便有些担心,道:“要是觉得不舒服,便早些回去罢。”远华抬手拂去额上汗珠,道:“我不碍事,歇一下就好。”
  两人坐在一处,往周围望去,只见万里长空之下,如茵芳草随风轻动,如云涌天际,又似波生碧海,悠悠起伏,绵绵不尽,远华默默望了片刻,轻轻叹道:“我最爱这般景色,每次置身其中,总会觉得天地这般广阔,人又这般渺小,便好像什么烦恼都微不足道了……”
  思羽笑道:“你觉得这片草地好,我在关外见过比这更好的,那里的草更高更绿,草原也更辽阔,你若喜欢,待明年春暖花开,我们便一起去看看……”远华面上一片向往之色,眼里似有光芒闪烁,忽又黯淡下去,低下头道:“明年……却不知你我明年又在何处?”
  思羽心中涌起万千滋味,他本是念头所至便随口说出,并未细细想过,此刻却觉得这想法十分坚定,便凝视着她笑道:“到时我教你骑马,我们一起在草原上策马扬鞭,你一定很喜欢。”
  远华垂着目光,面上渐渐浮起一丝笑意,站起身来道:“我也歇够了,咱们走罢。”
  不多会儿两人便行至村口,只见村中俱是木石搭建的简陋房屋,一间紧挨一间,杂乱无章,只一条泥土路便贯穿始终,村中鸦雀无声,偶有几个衣衫破烂的孩童从村头水井处挑水行过,见了两人便好奇打量,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跛了一条腿,提了桶水蹒跚而行,水从桶中不断溢出,他却只顾埋着头咬牙前行,远华上前按住他的水桶,那少年吃了一惊,便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她,远华笑道:“王小千,你不认得我了?”
  那王小千望了她半晌,面上忽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放了水桶拉住远华,欢声道:“骆姐姐?”远华笑道:“是我,你娘和你奶奶还好罢?”王小千道:“我娘眼睛有些不好使,现在城中帮人洗衣服,我奶奶去年冬天便起不了床,也没钱请大夫,只好一直拖着。”
  远华面上便有些凄然,握了王小千的手道:“我去看看你奶奶。”王小千喜得连连点头,远华便提起他手中水桶,思羽忙赶上前接过,远华一笑,轻声对思羽道:“他爹爹三年前在矿井下压死了,他便顶了他爹爹,谁想又在矿井下压断了腿,正好我和爷爷经过,替他接了骨,才算勉强保住。”
  思羽心中一沉,便道:“这矿井主人是谁?怎么如此草菅人命……可给了抚恤金?”王小千在前面听见,便转回头道:“这矿井是城中李员外家的,爹爹死的时候给了一两银子,我伤了腿,却只给了二十文。”思羽怒道:“岂有此理!这李员外如此欺压百姓,你们怎么不报官?”王小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他是知府大人的岳丈,我们向哪里告去?”思羽道:“难道就没有王法了?我就不信山西巡抚不管这事。”
  远华道:“官官相卫,如今这世道,又有几个是真心为民作主的官儿?听说他们也向上告过几次,根本没有结果。”思羽默默无言,良久方叹道:“想不到太原如此富蔗之地,竟也有如此贫困之众……”远华道:“你没见过的多了,即便是京城中,也有你想象不到的贫苦之人。”
  正说间,三人已行至村尾一间破败的房舍前,门口只挂了一张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帘,三人掀帘进去,只见屋中光线昏暗,家徒四壁,连一张木床也没有,一个老人背着门正躺在一张草席上,听见响动便挣扎着转身坐起,王小千过去扶起她,在她耳边道:“奶奶,骆姐姐来了。”老人颤声问道:“可是三年前替你治腿的骆大夫?”远华笑道:“是我。”上前细细打量老人一番,见她双眼浑浊,面色枯黄,捏了捏她身上关节,又拉过她手腕诊了回脉,沉吟片刻,便唤过王小千道:“你奶奶是多年风湿入骨,积劳成病,这草席不能再睡了,得想办法弄张床……”打开包袱翻检了一会儿,取出几味草药交与王小千,又道:“每日早晚你煎了给她服下,这几日我都在太原城中金升客栈中,奶奶若无起色,你便来找我,我再想办法。”
  老人在旁道:“怎么不见骆老先生?”远华心中一酸,轻声道:“爷爷已经去了……”老人默然,面上也有些伤感,远华强忍心中悲痛,陪她说了一会话,便起身道:“王奶奶你好好歇着,我去村中其他人家看看。”便同思羽辞了王小千出来,那少年执意相陪,远华轻轻拍拍他瘦弱的肩膀,笑道:“你好好看着奶奶,今后若有机会,一定再回来看你们。”
  两人在村中转了一圈,所带草药已去了大半,又见天色已晚,便辞了村民往城中赶去。思羽一路闷闷不乐,远华也沉默不语,回到城中已是一更时分,两人腹中都有些饥饿,远华往怀中一摸,却只摸出几个铜板,便问思羽:“你还有钱吗?”他面上有些尴尬,道:“没有了。”远华奇道:“昨日你不是说还有几两银子吗?怎么这会儿就没有了?”
  思羽将头转过去看着街角,低声道:“我留在王小千家了……”远华望了他半晌,面上笑意隐现,望见街边正有一处面摊,便道:“幸好昨日付了房钱,不然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了。我这里还有几个铜板,也够我们吃碗面了。”思羽转回目光,道:“还是留到明日罢……”
  远华道:“明日的事儿明日再想办法,先吃了再说。”便拉了他的衣袖坐到摊边,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便上了桌,远华喜道:“好香!”将两碗面条端在一处,从其中一碗里挑了两筷到另一碗中,方将面多的那碗推给他,思羽心中一阵温暖,正要埋头吃面,却发觉她正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便放下筷子道:“看什么?”
  远华目光闪烁,笑道:“想不到竟然有机会和当日南平王府的小王爷坐在街边一起吃面。”
  思羽啼笑皆非,便不理她,她见他闲闲喝了口面汤,又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好像很挑食?”
  思羽一愣:“你倒还记得清楚。”远华撇了嘴道:“你那时可神气得很,见了我总是不理不睬的,我心中不忿,便故意和你作对,你怕都忘了吧?”思羽忆起前尘往事,不由笑道:“怎么可能忘了?你那时凶得很,我都打不过你。”抬头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心底处升起一股甜甜的滋味,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正想鼓起勇气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却听她道:“你额角上的疤痕委实有些难看,待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替你去掉……”
  他胸中一腔柔情顿时烟消云散,埋头狠狠吃了几口面,赌气道:“难看就难看,我就喜欢这样。”
  远华若有所思,凝神半晌,忽正色道:“沐大哥和简平妹子这几日也应该到太原了,你见过了沐大哥,便打算往何处去?”
  思羽喝了口面汤,沉吟良久,缓缓道:“这段时日我也想了很多,与其碌碌无为,不如振作精神,骆老说得对,并不一定要高居庙堂才能有所作为……”搁了筷子直视远华,肃然道:“我想学医术,你可愿教我?”
  远华正将面碗端在嘴边,闻言呛了口汤,连连咳嗽,思羽待她喘息渐定,便道:“莫非你认为我资质驽钝,不适合学医术?”远华放下面碗,见他目光诚恳,便笑道:“我只是有些吃惊罢了,你若真想学,便要好好拜我为师,”一时童心大起,装模作样板了脸,颔首道:“你从头学起,看你天资聪颖,若是勤学苦练,两年便也可出师了。”
  思羽大喜,端起汤碗起身敬道:“那便以汤代酒,先敬你一杯谢师酒。”远华眉开眼笑道:“免礼。”思羽抬头见她面上笑意融融,笑成弯月般的一双眼睛中亮色无边,眼光便有些发直,良久舍不得移开。夜深人寂,面摊上方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曳曳,便依着两人的轮廓在地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远华面上一红,悄然别过头去,轻声道:“夜深了,咱们回去罢。”
  会面
  会面
  晚风旖旎,垂柳脉脉,街边住户的烛火渐渐熄灭,但见微云淡月之下,汾河岸边波光朦胧,水波悄然无声地拍打着岸边,一派轻柔宁谧。
  两人沿着汾河河岸缓缓往客栈方向行去,夜风拂过,带来些微凉意,思羽犹豫片刻,便将身上外衫脱下,轻轻披在远华身上,侧目看了她一会儿,低声笑道:“从来也未见你穿过女装,是为了方便么?”
  远华点头:“自九岁起就再也没穿过裙子了……如今倒是习惯了。”思羽转回目光,望着前方道:“这样很好。”
  她微微一笑,只觉得衣衫上他的气息暖暖向自己袭来,心神便渐渐有些慌乱,忙转了话题道:“也不知沐大哥他们到了太原没有,当日约好在城中烟波楼处相见,明日倒可去看看。”
  思羽笑着点点头,两人转过街角,客栈已然在望,却见客栈上下灯火通明,几个官兵守在入口正在查问来往之人,他吃了一惊,便顿住脚步,远华却浑然不觉,只埋头向前走去,思羽一把将她拉住,道:“等等……”
  远华疑惑地看着他,他苦笑道:“看来今晚真得露宿街头了……”她转头看了看客栈门口,忽醒悟过来,不由道:“是冲着你来的?”
  思羽点头:“前日在酒楼中就觉得有些异样,只想不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远华暗暗心惊,思羽见她半晌不语,便踯躅道:“只是连累你了,不如你先回去……”
  远华转身便走,一面笑道:“幸好东西都带在身上,只可惜了那几个房钱,早知道今早就结了帐,咱们还能多吃碗面。”他闻言不禁展颜一笑,心下一宽,便握紧手中长剑,随她闪过街角,往暗处退去。
  两人在城中寻了半日,均觉不甚妥当,正好行至一处城墙下,远华便道:“不如出城去罢。”思羽道:“城门已关,怕早出不去了。”她不答话,四处望了望,见城墙边正好一颗大树,高约五丈,顶端一半枝桠已越过城墙,不由喜道:“有了。”将衣袖高高卷起,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又将衣衫下摆撩至腰间结住,便往树上攀去,思羽大惊失色,忙道:“小心……”一颗心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焦急万分,又不敢大声呼唤,却见她身手敏捷,不一会儿便攀至树梢顶端,骑在城墙顶上,俯下身来向他招手,他方才放下心来,慢慢携了包袱,自树下攀至她身边坐下。
  远华见他面色铁青,便问道:“害怕了?”思羽寒着脸道:“万一摔下来怎么办?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子,几时学会爬树的?”远华低声笑道:“我本就是乡野女子,又常在山上崖边采药,比这高的树都爬过……”话未说完,却顿住了口,他心中奇怪,顺着她目光往城墙下看去,却见墙壁光滑平整,墙外并无可攀的树枝,她呆呆地看着下面,口中喃喃道:“好像下不去了……”
  他方自得一笑,道:“原来你也有不能的时候……”提了口气,跃下墙头,稳稳站在地上,抬起头来笑道:“你跳下来罢,我接住你。”远华面色发白,犹豫道:“这么高……”思羽将包袱长剑放到地上,伸开双臂,柔声道:“不要怕,我定会接住你。”
  远华摇摇头,只骑在墙头上纹丝不动,思羽静静等了一会儿,不由笑道:“你在那儿不上不下的,莫非要坐到天亮?”她望望天,又望望地,颤声道:“我下来了,你准备好了?”他含笑点头,只觉手臂发麻,便道:“快下来罢,再不下来,我就先走了。”
  远华又踌躇良久,方下定决心,扶住墙头颤颤微微立起身来,双眼一闭,便狠心往下一跳,顿觉浑身失了倚靠,心中一片惶恐,正惊惧间,已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睁眼一看,他的面庞近在咫尺,正含笑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