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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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2-08-26 22:15 字数:4776
“足够应付您了。”她答道,报以莞尔一笑,“您找不到其他的男孩或者女孩吗?总有一天我要嫁人的,那时候您可怎么办啊?”
“您是最出色的,夫人,我只把那些对我性命攸关的大事交托给您。”
奈斯夫人的脸上漾出最柔美的笑容,古斯塔夫还握着她手。他们相交多年,所以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但这次她觉得他有些急迫,没打算花太多心思在那些例行的调笑上。
“那么,”她稍稍敛起些笑意,准备步入正题,“为什么让我穿这个?太朴素了,简直见不得人!”
古斯塔夫蹙起了他那漂亮的金棕色眉毛,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以示惩罚:“因为你整个星期都和那位托尔斯坦子爵厮混,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到城堡里。我只能冒昧地替您做了决定。” 他看见她因为恼火而撅起了嘴,连忙笑着道歉:“相信我吧,您的魅力根本不需要任何修饰。比起那些镶金嵌银的累赘,您现在的模样更能打动他。”
他们并驾齐驱,穿过橡树、松树和山毛榉所形成的重重幕帘,下到被一望无际的森林覆盖着的广袤峡谷里。森林前的空地中央塔起了国王御用的锦帐,美丽盛装的贵妇人围簇在锦帐四周,低声谈笑。骑士们身披毛皮滚边的斗篷和丝缎上衣,正忙着将情人赠送的信物别在腰带上。侯爵夫人斜着眼瞧了瞧古斯塔夫的腰际,蓝色缎带上只挂着一把缀满金色螺旋花纹、镶着红宝石和象牙片的青铜短剑。
“看,佛莱亚。”古斯塔夫说,这时飘动的金发已渐渐静止,“就是他。”
奈斯侯爵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位年轻人,完全是因为他策马驶入这片王室领地时那种绝妙的优雅从容。一件灰色羊绒长袍从他的肩膀一直垂到脚踝,式样简单得令人无法辨识身份,却使他在这片雍容华贵的世界里显得格外醒目。他远远地绕过御帐,长袍随着马匹轻跃的气流而翻动。这时,奈斯夫人才瞥见,一抹绛红的锦缎从灰色边缘里闪现出来。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耶稣基督啊!”她叹息着,万分激动,“您对我真是太好了,陛下!这么多年,您终于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简直快落泪……”
“留着您的泪水到更有用的时候吧。”古斯塔夫打断了她的话,“不是塞兰斯帝安·康拉德,是那位拜占庭来的主教。”
奈斯夫人眼中的光芒瞬时变了样,她只瞧了一眼年轻的大主教正与之交谈的那个人,便充满怨恨地扭过头瞪着国王。
“请您哪怕就这一次也为我想想吧,——如果是您,会愿意拥抱那样的男人吗?”
“您不一定要和他上床的,这些侍奉上帝的人都把肉体看得一文不值。”古斯塔夫笑了笑,似乎对此感到极有趣,“灵魂,佛莱亚,您只要得到那个就够了。”
奈斯夫人的目光从普塞洛斯主教如石板一样灰白冰冷的眼睛转向康拉德大主教轮廓清晰的侧面,又重新落回普塞洛斯主教的身上。“不,”她咬着牙说,“请您另找人。我父亲是最虔诚的东正教徒,我这样做会下地狱的,一直到末日审判都没希望。”
“开个价吧,夫人,您想要什么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掂量着这个问题,脸上露出极不情愿的表情,仿佛他正要求她做出天堂或地狱的抉择。
“您知道,陛下,我是在特别浓厚的东正教氛围中长大的,我们家族中的所有人都既谨慎又谦恭,虽然我为了杰拉巴克改了宗,但我从没有……”
国王的回答直截了当:“好了,说吧。”
“斯特伦奈斯的尤斯特城堡。”夫人立刻清清楚楚地说,“它现在属于斯诺里伯爵,不过我知道他正急着筹钱办那位挪威新嫁娘的聘礼呢,一千四百金币。”之后她马上补充道,“如果您出面会更便宜些。”
她等着国王的答复,但古斯塔夫一言不发。她不由得朝他瞅了瞅,又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因为康拉德大主教仍旧和普塞洛斯主教肩并肩地谈着话,所以她很难说清他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的是哪个。过了一会儿,普塞洛斯结束了对话,带着自己的随从向狩猎场的出口走去,而国王的视线并没有移动。
“一旦大教堂完工,那里就会成为这个国家最繁荣的港口。如果您现在不把它给我,到时候大主教向您提出领土要求您该怎么推脱呢?”
古斯塔夫依然沉默不语。
“或者,”夫人以同样随意的口气说,“您早有赐给他的念头了?”
“怎么,您还真以为那座大教堂能建得起来吗?”古斯塔夫对她轻轻一笑,“不过我没什么看法,您专心去做吧。——别担心末日审判,佛莱亚,要知道的六百年前的基督徒们都在教堂里交欢呢,据说这样出生的孩子距离上帝最近。”
他望着夫人有些变色的脸,旋即朗朗地大笑起来,吐出的雾气立刻像薄纱似的罩住他的表情,锐利的五官也不那么令人生畏了。他松开缰绳,向着旗帜招展的狩猎场中心飞奔而去。秋阳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他的金发刹那间变成了一片跃动的白光,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秋风中他神采奕奕,光彩夺目,就连他疾驰过的空气似乎都更加明亮炫目。
他这种对于男人女人都同样致命的吸引力毫无疑问是继承于他的先祖。伯格索娜王后,一位温良亲切的贵妇人,究竟被什么样的感情所主宰,竟然会头脑发热下嫁那个年纪足够做她儿子的野心家。他们的婚礼以通宵达旦的盛大狂欢拉开序幕,终结于五年后的默维比战役。从王后寝宫中搜出的信件据说于她的笔迹相差甚远,但毕竟证实了国王对她的指控,她被悄悄地遣往修道院,一个月后就无声无息地死去了。阿萨·乔伯索克,美艳机敏,费尽心机迷倒了国王,遗憾的是她没能给他带来子嗣。927年的秋会狩猎开始没有多久,她和她的表哥一起被带回王宫,傍晚时分就砍了头,事后宣布的罪名是“通奸和乱伦”。宫廷内外都相信,要不是生下了王子,而且阿布尔尼国王也老得没有气力再寻花问柳,奥德王后迟早也将难逃厄运。
奈斯夫人静静地立在山坡上,面对着卡尔·古斯塔夫策马离去的方向。很早以前,当她还在那场她为之背弃了二十年的名誉和信仰的不幸婚姻中苦苦挣扎时,就意识到,自己的未来必定系于这个男人身上。现在她欣然接受国王的调情和赏赐,但始终不敢忘记历史,并且她相信那些被他所宠爱的人都该时时念及历史。夏宫频繁的狩猎会便足够显示,古斯塔夫家族的血脉中,有某种本质在流传,比金发碧眼和撩人情欲的洁白肢体更加根深蒂固。
他们热衷于捕猎,着迷于猎物在阳光下跳跃地奔跑时那湿漉漉而又充满活力的身体。追逐令他们兴奋不已,而最终只有将血淋淋的躯体挂满骑乘,他们才能得到凯旋的满足。
王室侍从官举起了号角,骑士们拉住早就按耐不住的猎犬,以防它们没等国王下令就窜向猎物,屠杀前的这种炫耀男性力量的克制令许多贵妇人都动了情。号角沉闷地响起来,震动着空气,随即是一片尖喊和欢叫。——中断了四年的王室秋会狩猎开始了。
伦瑟尔目送着猎手们一个接一个没入树林丛中,等到号角的余音完全消失后他说:“你这样做太愚蠢了。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吗?他甚至不需要帮手就能把你的脖子拧断。”
“我认为在私下里他会更温和些。”康拉德简单地回答,“而且,我觉得,” 他向后看,点了点随身修士的数量,“我们这样冲进林子里,看起来更像是要去刺杀他。”
埃克和伦瑟尔同时转过脸来严厉地瞧着他,康拉德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当他们俩联合时,他从来没有胜算。
“瞧瞧那些族徽吧,”他指给他们看,“相信我,就算他凶恶到决心谋杀我,也决不会愚蠢得在这种场合下手。”
“好句子,说得真压韵,我希望你有机会把它保留到狩猎结束后再说一遍。”伦瑟尔明显地开始失去耐性,“你恐怕没听说过这样一条规矩:在狩猎会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自始至终立在原地,别试图追捕任何猎物,因为连上帝都不晓得,最后成为猎物的会是谁。”
埃克皱起眉头,张开了口但没吭声,说不准究竟哪样更令他烦恼,伦瑟尔过分尖锐的言辞还是康拉德的固执。他不露痕迹地将坐骑挪了个位置,横在大主教和猎场之间。
“那么,”康拉德只得做出让步,“你们到林子里等我。”在双重的责备的目光下,他笑了笑。
“就算我无力还击,但总不至于连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吧?”
* * *
他坐在山坡潮湿的落叶上,几百年的参天古木环绕在他的身边,他抬起头,闻到了果实的清香和小动物皮毛腐烂的味道,太阳光照不到他这里,他处于绝对安全的阴暗中。他又低下头,俯视整个狩猎场。
忏悔吧,我的兄弟们,为曾经犯下的罪过忏悔吧。为那些死去的人忏悔吧。
他缓缓地吐着气,听见四周有节奏相同的呼吸声。这让他感到欣慰,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抛弃。他再一次向天上望去,等待。风吹开了树冠的枝叶,阳光在一瞬间射下来,正好照着他的脸颊。他合上眼,只感到流动的光线,其他什么都没有。
是的,冷暖或者疼痛,他已经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 * *
进入森林不到一哩,康拉德就听见猎狗的吠叫,他明白围场距离不远,于是便把埃克和伦瑟尔留在靠近林间砾石小径的空地上。他随着那条路拐了个弯,森林在他眼前奇迹般地一分为二,展现出一片清亮、透明的湖。水底下是成群的游鱼,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亮。林子里有些凉飕飕的,这里却很温暖。康拉德在湖畔驻足,直晒得身体发热,脖子后面渗出了汗。两只母鹿蹦跳着从他身边跑过,惊醒了他。犬吠消失了,猎人的呼唤声也听不见了,他想了想,掉转马头沿着溪流向上走。
溪流越来越窄,地面上藤枝交错。最后康拉德勒住马,他闻到了沼泽的雾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迷了路。他向四周望,想找到任何可能帮助他辨别方向的标志。爬藤遮住了几块发白的、风吹日晒的石碑,上面有些东西吸引着他注意力。他跳下马,伸手把杂草和藤枝拨向两旁。石碑的上部已经破毁了,残留下的奇怪的花纹和他在修道院里的古书上读到的非常相似。他弯下腰,用指尖把填满凹缝的泥土一点点地挖出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一阵寒风擦过他的脖颈背后,某种尖锐的金属物品撞击在他脸边的石碑上,刹那间他的眼角迸出一簇刺目的火花。他僵硬地立着,然后慢慢直身子,就看见了他正在寻找的人。
“您这样猫着腰在林子里钻来钻去,很容易被猎狗当成麋鹿咬烂的。”古斯塔夫稳稳地跃过几块长满苔藓的石头,落在他面前,身边没有侍卫,马拴在小溪对岸。
康拉德后退了一步,手心里还在冒着冷汗,古斯塔夫的眼睛一眨不眨,打量着他,然后轻轻笑起来。
“您受到惊吓了吗?”他弯下腰拾起草丛里的箭矢,整个背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康拉德的面前。“出了什么事?——您今天带来的随从格外多呢。”
“不,”康拉德很快回答,“我只是……看得过于专注罢了。”
如果他的声调里流露出畏缩,古斯塔夫似乎也懒得深究。“这是龙尼文。瞧这儿,”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康拉德蹲下来,“‘他们为了寻找黄金而远行,在东方喂养鹰,最后死在南方的塞克兰。’——哈,那儿还有——恭喜您,大主教,看来您发现了个巨人墓地。”
“这是不是该属于王室的财产?”康拉德问,“可以允许我带几块回去吗?”
“您就要这些?”古斯塔夫不紧不慢地反问他,“您缩短了会议,被您的神父们严密保护着连夜赶来就是为了和我讨一块石头吗?”
康拉德低头瞧着那些他不认识的文字,心里有点儿纳闷,在这偏僻的森林角落里,他们的这种偶遇究竟意味着什么。
“嗨!”古斯塔夫唤了一声,口气很不耐烦,却还在等待。
康拉德缓慢地滑坐到草地上,背靠着墓碑,这样他就能看清古斯塔夫的表情。“两周前,”他开始说,“我的三位兄弟失踪了,直到主教会议开始的时候我们才找到他们的尸体。他们的死状完全一样。凶手撕裂了他们的喉咙,为了加速失血的速度还把他们倒挂起来,——我相信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完全断气。”
“他们被找到的时候是赤裸的。”康拉德最后加了一句,“这件事与您有关吗,陛下?”
古斯塔夫垂着眼帘听他说,神情既平静又专注,只是在康拉德发问时才微微扬起眉毛。
“在我看来,毫无疑问,”他说,“这与您有关。”
康拉德细细品味着他话里的含意,顿时无言以对。
隐在森林背后的太阳正越升越高,沼泽里的湿气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