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2-08-26 22:15      字数:4812
  “而且您还带了那么多神父和修士,他们的开销由谁负担呢?”乌拉·布森修道院长接了上来,“请原谅我冒昧,但您完全可以只留下必要的几位执事,我们的卫队和神父们随时都供您调遣。”
  “你们在说什么?”康拉德皱起眉,显露出深思熟虑却迷惑不解的神情,“各位在征税这方面相当尽心尽力,我很满意,况且乌普萨兰伯爵的捐献从没有间断过。这件事并不值得我操心。我劳烦各位远道而来是为了……”他找到了那张文件,展开平铺着推向桌子的中心,“一个月前我向梵蒂冈提出的申请,已经得到圣父首肯。罗马教廷将在瑞典增设五个大主教区,除乌普萨兰之外。”他抬起头,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也就是说,各位中的五人将有机会晋升为教皇赦封的枢密大主教,享受与我同样的荣誉。”
  沉默。
  “按照惯例,这五个名字将由我向教廷推荐。但是很惭愧,我对瑞典41个主教区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够尽职地帮助我,做出最公正的决定。”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马尔凯姆主教终于问:“只要是我们推荐的人选您就接受吗?”
  “不完全,但绝对作为重要参考。”
  “即便……全都是瑞典人?”
  “我想,各位显然有所误解。”康拉德的神情很温和,但是没有笑容,“我被派到贵地,并非因为教廷对瑞典的权力有何企望,只是在大主教陨命之后长达两年中,瑞典教会始终没有选出新的大主教。我知道其中的责任不该全由各位承担,但毫无疑问,过去的六年间,这里是基督教世界中发展最缓慢的地区,无论是税收还是土地都没有增长。如果就这样放任,瑞典教会屈居王权之下的地位将永远不可能改变。”
  “请原谅我,法座。”乌拉·布森发话了,“您在自相矛盾!您把我的教区给了卡尔伯爵。我们虽然曾经屈服过,但从来没有像您这样讨好他。您该反击,您该像罗德哈特大主教那样勇敢地……”
  康拉德转过冷冷的视线瞧着他,“‘并且像他那样死去’,您是这个意思吗?罗德哈特大主教曾经两度写信给您请求援助,但是直到他死都没见着您那‘随时可供调遣’的卫队。而您现在居然坐在这儿教我怎么做?”
  乌尔沃萨嗅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他立刻抬起头。
  “这对于我们是损失,非常严重,几乎无法弥补……” 乌拉·布森又做了一次努力。
  下地狱的!他不知道适可而止吗?
  “我看未必。”大主教的声调变得异常尖锐,他从那一大叠的文件中准确无误地抽出一张,朝着乌拉·布森扬起来,新鲜的羊皮纸在空中发出刺耳响声:“‘教堂执事600金币,教区神父900金币,主教区神父1100金币,主教1600金币,修道院长1500金币。’——这是您去年的价格。我为您算过了,14年里您在这个位置上靠买卖圣职得到的金子足够弥补今后5年您的损失了。”
  乌拉·布森修道院长的脸霎时间变的惨白。“您不能责怪我……”他喃喃地试图挽回,“有谁不这样呢?”
  “是吗?这真令我吃惊!”康拉德望向他,目不转睛,眼里闪着微弱的火光,漆黑的眸子被染成了深深的暗红色。“您还能举个其他的例子吗?”他问,“因为,我的眼前,现在只有对于您的控诉。”
  每个人都转过头去盯着乌拉·布森,他僵硬地贴在高背椅上,双手抓住膝盖,什么话也说不出。
  短暂的沉默。
  “当然,”康拉德缓慢地做了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语气放柔和了些,“这都是些道听途说,太多了,各位,完全不足信。证实这样的指控也于我的职责无关。我在瑞典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重树教皇圣威。只要我能确信不会再发生任何亵渎上帝的罪行,当我回梵蒂冈述职的时候,我就向圣父提出新任大主教的人选。自然我无法保证梵蒂冈会不加考虑地接受我的意见,但这份推荐对他们的决定还是会有某种程度的影响。”现在他可以自在地注视他们,面带微笑,“你们也许会说,我的敌人既强大又工于心机,但是请放心,只要不是纯粹清白的人,就胜不过我。”
  他说完了,平静地向后靠,等着,等着。
  他抛出了诱饵,芳香、真实、令人无法抗拒的诱饵。水面依然清平如镜,然而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根纤细的鱼线绷得笔直,正在微微颤抖。
  他们中有些会向他身边聚拢,有些还在犹豫,剩下的则无法挽回地将成为他的死敌,人数多少他现在并不在意。只要他能订下规矩,这里就是他的天地。
  乌尔沃萨修道院长突然悄悄地笑了,笑得刚好能让康拉德听见。
  “那么您又怎样,法座?”他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向前探出身子,直视大主教,“您足够纯洁,可以无所顾忌地反击吗?”
  “毫无疑问。”康拉德很快地回答他,不动声色,“就我个人而言,是的。”
  * * *
  埃克神父一个人蹲在修道院的敞廊下面,柱子的黑影恰好落在他的背上,他仰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广场对面巍然矗立的建筑物。高峻粗糙的石壁上一道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月光映着伦瑟尔的头发,他一边向埃克走来,一边用一块亚麻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夜幕中他的脸和双手都白得醒目。
  他俩紧挨着彼此,语言断断续续,然后便是完全沉寂。他们朝敞廊尽头那两扇隐隐闪亮的铜门张望了好一会儿。门紧闭着,缝隙契合得令人窒息,一丝带着声响的气流都飘不出来。
  “又是长篇大论。”伦瑟尔的拉丁文发音圆润流畅,有时甚至比康拉德的声音更加悦耳。但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若隐若现的怨气,仿佛有太多的抱怨要向上帝倾泻。“一群秃鹫。”他又嘟囔了一句。
  “听你的口气,好像他是腐朽的尸体呢。”。
  伦瑟尔快速地瞧了埃克一眼,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厌烦和恼怒。
  “他是什么人?谁承认过他?他没有封地、没有军队,他能够依靠什么?危险到来时他去哪里躲避?谁会保护他?”他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闪着幽幽的光。“如果他能够学会更照顾自己的利益,他的地位会比现在高得多。”
  埃克朝他挨得更近些,他能听见伦瑟尔的心脏在肋骨和层层肌肉下面激烈地跳动。
  “你怎么了?你很紧张,为什么?”
  “因为我和那些东西呆了一个下午,到现在饿得什么都吃不进!因为我翻动着那些肉块时想着哪天我也不得不对你们这样做……”
  “嘘,”埃克低低地说,“他们出来了。”
  他俩同时退到敞廊深谧的阴影中。会议厅的大门平缓地向两旁移动,从里面射出一片长长的光,照在过道上。主教和修道院长们簇拥在门口,背光的轮廓微微弯曲成谦恭的角度。康拉德逐一与他们道别,准确地唤出每个人的名字。他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微微一笑,看见了伦瑟尔闪亮的金红色头发。
  “怎样?有困难吗?”伦瑟尔问。
  “不,比我想象的还要顺利。只是……”康拉德若有所思地抿着嘴唇,他话说得有些拖沓,很低沉,“太顺利了些。”
  “今晚你要先睡吗?”埃克突然问了一句,“不着急的,现在足够冷,尸体到明日也……”
  康拉德摇摇头,“走吧。”他简短地回答。“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魔鬼。”
  兄弟,过去他曾这样称呼所有与他一样穿修士服在胸前佩戴十字架的人,但是现在他十分小心地使用这个词,几乎到了吝啬的地步。那些从修道院陪伴他一路走来的人,成功地避开了世俗的黑暗情感以及死神的指尖,然而他的“兄弟”已所剩无几。
  皮埃尔,马蒂亚斯,卡农,现在他与他们碰面时已经很少再交换私人经历了,但康拉德还记得许多次他们曾经一同巡夜到很晚,那时他们有过很多深谈,谈信仰的坚决与困惑,谈成年后就几乎不见面的父母,谈起那些最隐秘的烦恼时他们都会脸红。他们也谈过死亡,但无论你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死亡总是以最丑陋的方式降临。
  伦瑟尔把火把点燃之后康拉德就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他们一起走进来时带动的气流惊动了荧荧发亮的绿色飞虫,它们嗡嗡飞舞,暂时离开了那堆灰白色的东西——灰白而有斑点,像腐烂多时的白菜叶子,连味道都有些相似。伦瑟尔预计到了他的反应,所以先用一大块亚麻布从脚趾到下巴将尸体盖住。脸没有被破坏,表情还算平静,整个头部很不自然地向后仰起。康拉德的目光稍稍往下移,就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伤口。
  脖子被完全割开了,从一边耳朵到另一边,气管、喉管和白色的皮肉碎片闪着光,往外翻出来,整个伤口就像个裂开的滑稽的大嘴。三具尸体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一样的伤口,只是深浅不同。
  康拉德咬紧牙关,直到稍稍平静些后才对伦瑟尔转过脸来。
  “有任何可用的消息吗?”
  “当我们找到卡农时他还活着,但没有活得足够长讲话。在被摆在那儿前,他们都被彻底清洗过。另外,”他把伤口指给康拉德看,“他们的血流光了。没剩下一滴。”
  “难道是某种吸血的恶魔?”
  “更糟。”埃克走到桌子的那头,两根手指夹住被单的一角掀开,苍白的脚踝上印着深深的黑色淤痕。“这个你熟悉吗?”
  “麻绳?”
  埃克点点头,“就像大主教脖子上的痕迹。”
  康拉德沉默地俯视着三具尸体。有人绑架了他们,放干了他们的血,洗得干干净净后重新摆放在他们消失的那个地方。就像他们是一堆脏东西,必须经过某种仪式才能恢复纯洁。
  “我不相信,这太奇怪了,根本不像他的风格。他要动手的话只会针对我和你们。”
  “也许他找不到机会接近你。”埃克提醒他,“也许这只是个警告。”
  “但发生了什么?我们没做任何激怒他事情。”
  “也许原因在他而你不知道?上一次你们见面是多久前了?”
  突然之间回忆的景象变得清晰锐利。
  空荡荡的宫殿里充满着死的回忆,金发碧眼的少年透过厚重的尘埃望着他,笑容晦涩不明。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古斯塔夫坐在画像下的模样,炉火熊熊,可他还是用羊毛毯子裹住自己,抵御着看不见的寒意。
  “我不相信,”康拉德重复道,“完全没有理由。”
  他们交谈的时间里伦瑟尔再没有说话,而是远远地走开了。现在他的声音突然从墙角那儿传过来,阴沉沉地:“妙极了,你恰好可以当面问问他。他邀请你和普塞洛斯主教在去参加秋会节的狩猎盛宴。”他瞧一眼康拉德和埃克脸上的表情,“是的,这是他的原话——狩猎盛宴,在诺特利耶,希望你会喜欢。”
  《扬风魅影》 (第四章6~第四章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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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6)
  古老的榭树林参天蔽日,捍卫着诺特利耶夏宫的东南面,挡住了波罗的海上刮来的强劲风暴。森林下面是潮湿而松软的海滩,每年春末和夏末,成千上万的侯鸟在迁徙的途中都会停留在这里觅食和歇息。漫长的石砌城墙就从海滩上方的峭崖开始,横亘整个狩猎场。这里虽不是瑞典最大的王室庄园,却因为一连串的神秘事件而声名远播。当年,阿布尔尼·古斯塔夫伯爵的猎狗又跳又吠,将古特伦国王吸引进树林中,卫队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找到了他。国王躺在一片山毛榉林中,脖颈折成了奇怪的角度。半年后,阿布尔尼伯爵休掉了结发妻子,迎娶年长他14岁的国王遗孀伯格索娜王后,瑞典历史从此翻过一页,开始了古斯塔夫统治的王朝。
  奈斯侯爵夫人在夏宫的国王休息室里脱下华丽的绣花宽袖长袍,换上了一套烬金色天鹅绒袍子。房间和衣服都是国王为她准备的,狩猎会上她将要骑乘的那匹良驹也刚从御厩中挑选出来。她从未听说年轻的国王曾经赐予哪位命妇如此殊荣,不由得暗自懊恼起来。贵族们都已经到狩猎场去了,她到达得太迟了些,白白失掉了展示这一切的机会。
  宽阔的石板路面在夏宫的正门前终止,侯爵夫人沿着大道旁的大理石山墙慢腾腾地向前走,远远望见了卡尔·古斯塔夫。今天他的头发难得地梳得整整齐齐,束着几条交错的蓝色丝带,闪闪发光的发稍轻盈地扬起,从墙面上色彩斑斓的玻璃图形前一掠而过。他稳稳地停在她的面前,疾驰之后的胸膛有节奏地起伏着。当他开口说话时,一次也没有因为喘息而停顿下来。
  “我为您心急如焚呢,”他像往常那样托起她的手放在嘴唇上,不过似乎比平常仓促了些,“是不是昨夜有谁令您耗费了太多体力?”
  “足够应付您了。”她答道,报以莞尔一笑,“您找不到其他的男孩或者女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