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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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2-08-26 22:15 字数:4758
“觉得如何?”侯爵夫人展开身形,在古斯塔夫面前悠然转了个圈,“称您的心吗?”
古斯塔夫大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握着,放在唇上一吻。“完美,”他叹息道,“我的可人儿,放您离开真是一桩罪过啊!”
他们手挽着手走到舞池中心,男女贵族们立刻向后退去,凡是国王舞步所至,人们便停下深深地弯腰行礼。
侯爵夫人的视线从这些必恭必敬的臣子身上滑过,眉眼间兴趣盎然:“那位得到您格外重视的家伙究竟是谁呢?”
“杜克伯爵,刚从法隆来。”
“他是代表巴基塔伯爵的吗?他们决定向您屈服了?”
古斯塔夫微微颌首,唇上浮起一丝笑意:“他还带来了一副象牙画像。——您知道巴基塔伯爵的独女有着和您一样颜色的头发吗?”
侯爵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恭喜您,陛下!被两个女人争夺的感觉如何?”
“没有您加入其中,一切都索然无味。”
这番恭维引得奈斯夫人郎郎地笑起来,她的纤手在古斯塔夫的脸上轻拍了一下。她知道在场的所有女人都会因这个亲昵的动作嫉妒得发狂,而男人们则会对她趋之若骛。“您想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她认真地问,语气中不再有丝毫调情的味道,“您需要多少时间?”
“他将在乌普萨兰待十天,我什么也不要他说,只要他相信我告诉他的每个字。”古斯塔夫的舞步慢了下来,他们交换了一次位置之后,他就完全停住了。“他正朝我们瞧呢。记住,夫人,他可是法隆金矿的主人,据说富可敌国。”
侯爵夫人随国王转过目光,不动声色地望着杜克伯爵趋前向他们行礼。
“您对伯爵的提议有决定了吗?”伯爵一起身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多么越礼的表现,侯爵夫人在心里想,他甚至连“陛下”都没有用到。她瞧了瞧古斯塔夫,国王淡淡地笑着,眼里闪动着意味深长的光。
“至少需要与我的枢密大臣商量商量吧,更何况我还没机会见到乌普萨兰大主教呢。”
他从眼角里瞥见有谁正在他附近溜达,他的视线一转,那是吉恩,他朝古斯塔夫使了个眼色,有些心神不宁。
“佛莱娅,”古斯塔夫扶着侯爵夫人的腰,浅笑着对杜克点点头,“请为我款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尽心些,要知道他日后可能成为我的证婚人啊。”
伯爵的脸上一下子亮了起来,国王的许诺字字入耳,更何况他眼里还瞧见了侯爵夫人俏丽的笑颜。她优雅地向杜克伯爵伸出手去,看着他,眼波流动,盛满了惊讶和钦佩。“上帝啊,”她展开雷丝小扇轻巧地扇着,淡淡的芬芳不知不觉地朝他的脸上流去,“您可是从北方来见国王的第一位绅士呢,难道您真的不怕他吗?”
她很自然地挽起伯爵的手,与他一起离开了人群。他们靠在壁炉边僻静的角落里私语。她善解人意地倾听,适时发问,片刻间便完全迷住了他。
古斯塔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向来避免高估她,然而她似乎总能令他吃惊,究竟她的极限在哪儿呢?他突然想到,从他们相识至今,她精挑细选地邀请男人们做她的入幕之宾,但他却始终得不到这样的荣幸。他从没有问过她个中缘由,她也从没有说过,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维持着长久而稳定的关系。
吉恩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他靠近他的耳畔快速地低语,他们简单谈了几句,古斯塔夫脸上的笑容渐渐冻结。
* * *
王宫左侧的大楼梯通往国王的会客室,建在与所有一楼敞开的大门背道而驰的方向,无论何时,辉煌的灯火都照不到这儿。卡尔·古斯塔夫沿着经过数个世纪践踏而磨损得凹凸不平的石头台阶向上爬,他想到有多少神秘的谋杀发生在这光芒背后的阴暗处,而他居然还冒险独自走动。
许多蜡烛的红晕从会客室半掩的门里流泻出来,古斯塔夫离那越暖洋洋的角落越近,脸上迟疑的表情也越浓,但他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他进了房间。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的记忆,许久以前的一副画面,整个房间被夕阳染上了金黄的色泽,那个年轻人就躺在柔柔的光线中,很顺服、很随意,暴露在空气中的胸膛平静地起伏着,而他一度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古斯塔夫关上门,绕过躺椅走到桌边,他很熟练地用手指捻熄了几根蜡烛。周围暗淡了。天花板高高地隐没在黑暗里,暖暖的烛光只垂在他的周围。他拿起了桌面上的一叠文件,刚翻动了一页,纸张的声音就惊醒了沉睡中的圣像。
“晚上好,大主教。”古斯塔夫说,“您的教堂被那些愤怒的修道院长们烧了吗?你已经到了沦落街头的地步了?”
“我很抱歉打扰您,”康拉德缓慢地坐直,古斯塔夫的头发反射着烛光,照进他的眼底,他的眼睛像承受不住这光芒一样不停地眨起来。“但您一直都没有答复我的信件,而我每次来王宫的时候,您要么去打猎,要么就到郊外的城堡巡游。”现在他完全清醒了,不过还靠着椅背,声音低沉。“我想,过了今天,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和您详谈。”
“事实上今晚也没有。”古斯塔夫拿起最后那根蜡烛,拉开了门,“还有更重要的客人在等我呢,我派卫队送您回去。以后没得到我的允许请别随便闯进来。”
“陛下。”康拉德清清楚楚地说道,他朝古斯塔夫走过去,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胳膊。“我下个月有主教会议,我在瑞典的第一次主教会议。主教陨命还未满周年,而我既无力为他复仇,反而还要将教会的土地出卖给凶手。”他把掌心贴古斯塔夫的胸膛上,他几乎是在拥着他,用力地压住他,不让他离开。“我用我的身体买时间,但我实在需要比时间更多的。难道我没有尽力取悦您吗?难道您不是说过在那些男孩里最中意我吗?还是说您已经厌恶了我,要把我抛弃掉呢?”
那双闪动的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样,被他苍白的皮肤衬托得越发幽黑。古斯塔夫发现他再也没有恢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玫瑰色的光彩,他在持续衰弱下去,身心都不堪重负。
“只要您抽空明天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去看看我想让您看的东西。真的不会更多了,仅仅一天的时间。”他紧紧地环绕着古斯塔夫,弄得他举着蜡烛的手都倾斜了,滚烫的烛油滴落在康拉德的手背上,他抽痛着,松开胳膊。
古斯塔夫一声不响地走到长廊里,他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康拉德。但康拉德没有动,于是他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今晚确实非常忙,”他说道,朝康拉德张开手臂,稳定、放松的姿势,几乎带着坦诚的味道,“来吧,我带您去您的房间。”
第四章(3)
古斯塔夫从墙边走开,走在康拉德的前面,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他领着他爬上台阶,拐进一个没有火把的长廊。巨大的雕像和装饰物从康拉德的视野边缘滑过,光影交错中像有生命的物体那样运动着。康拉德模糊感到自己正随着古斯塔夫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何时、怎样能达到出口他却茫然不知。
这时古斯塔夫停了下来,打开两扇上了锁的铜门,这是间又高又深的屋子。他高举起蜡烛,让康拉德看见了远处空空的壁炉。
“会自己生火吗?”他问,“还是要我给你找个仆人来。”
康拉德伸手按了按堆在墙角落里的柴火,木柴是新劈的,很干燥,大小也适合。
“不必了,我会照顾自己。”他在壁炉边蹲下。当轻烟从木柴底部向上飘,点点火星噼里啪啦地窜起来的时候,他听见古斯塔夫挪动脚步,然后就是铜门上锁的声音。
房间很干净,弥漫着长久没有人活动的沉闷的气息。康拉德拿着蜡烛向床边走去,跳跃的光线照过墙壁上的柏木镶板,那些色彩闪烁的玻璃装饰拉出变了形的影子,越来越长,最后融化进一片漆黑中去。他钻进厚厚的毛毯,发现身下垫着的居然是柔软而昂贵的貂皮,他把被褥拉到下巴上,闻到了灰尘的味道。壁炉里熊熊火焰并不能及时温暖这偌大的空间,他蜷起身躺了好一会儿,还是冷得睡不着。他闭上眼睛,极力想要回忆一些美好的东西。
他想起了奥兰多。想起他们俩在天使报喜节前的守夜,想起奥兰多展开斗篷,就像天使的羽翼一样罩住他,发出独特的柔和的气息。他们轻声唱起了赞美诗。奥兰多环拥着他,嘴唇贴在他的鬓角喃喃细语。他仰起头,看见祭坛上圣母爱抚着基督,眉眼间飘着甜蜜的微笑……
康拉德睁开眼睛,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地醒悟过来。奥兰多的笑颜还在他的眼底晃动,然而抚摩着自己的手指却不属于他。烈酒和玫瑰花露的香气停留在那指尖上,非常熟悉的男性的体味从他背后传来,坚挺的肉体就顶着他的大腿。但这一切都不属于奥兰多。
屋子里一丝声响都没有,富有魅力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他脚下的厅堂里也早就夜阑人散。窗子敞开着,乳白色的月光洒满他袒露的身体。他不假思索地抬起上半身要去放下床头的丝缎帐幕,手在空中被古斯塔夫握住了。
他徐缓地进入他,因为缺少湿润而有些滞涩,这种异样的感觉使康拉德不由得紧缩,他和古斯塔夫都发出沉沉的低吟。他在半梦半醒间说了什么,于是古斯塔夫那只原本漫不经心游走的手突然变得专注起来,横压着他的胸膛的胳膊在某一刻瞬间勒紧,窒息带来的高潮令康拉德彻底清醒了。
他的呼吸着,上气不接下气,周身的汗水迅速变冷,一直到他打起寒战了,古斯塔夫才从他的身体里退出来。
他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双鹿皮靴子,壁炉的暖融融的火光衬托着他的身影,他的轮廓莹莹闪亮。他转过头,一道光辉映在他的脸颊边缘。他们的目光相遇了,这一次,谁也没有回避。
这种静默的注视几乎令康拉德刺痛,他立刻开口说话。
“您决定迎娶特奥法诺公主了吗?”
“到目前为止我至少有三位候选人,从画像上看个个高贵美丽,而且都许诺了我最想要的东西,说实话我已经眼花缭乱了。”古斯塔夫拿起搁在地板上的酒杯,浅饮了一口,“您有什么建议吗?您认为我该选谁才能既符合您的要求又保证我的利益呢?”
“为什么不亲自去见见她们?你们要终身相伴的,如果不能相互喜爱,对您或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古斯塔夫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我自然可以结束这场婚姻——一旦她无法满足我。”
“您是在将您降格到我的地步吗?”康拉德看了他一眼,“婚姻是上帝赐予人间的最神圣的关系,您必须为您的决定承担责任。”
古斯塔夫眨了眨眼睛,他把烛台举到紫红色的天蓬床帷中,端详着康拉德的表情。
“很难相信这句话是出自您这样的私生子之口。”
康拉德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火苗离他很近,他的脸被烤得发热。他不想与他争辩,不是在顺服的性交后这样裸裎相对的时候,然而他有最后的底线,如果古斯塔夫打算跨过这条底线,他决心反击。
“与您相比我既卑贱又可耻,是的,您蔑视我,还有我的父母,就因为他们没有给我个被世俗认同的地位。”他的呼吸震灭了近在咫尺的蜡烛,骤然间他看不见了古斯塔夫的面庞,他没有停顿,而是快速地接下去:“您的父母是以最尊贵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的,您的出生自然、安全、合法,所以我想您不能了解,两个人要相爱到什么样的地步,才愿意共同拥有一个孩子。有那么多的妇人为了保持名誉而堕胎,即使我侥幸出生也会被弃于街头,沦落成乞丐或者奴隶。但我敢肯定我得到的爱和保护并不会比您少,不比这世上任何一位婚生子少。您大可以继续打击我,羞辱我,但我一生都感激他们,为了她给我生命的勇气,和他扶养我成人的耐心。”
他听见古斯塔夫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直在背光的阴影里注视他,好长时间没有说什么。康拉德慢慢向后倚,他的脸更热了,他觉得很尴尬。
“但我仍然被剥夺了许多东西,”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像在道歉,“很长一段时间我被限制在修道院里,我永远不能去爱任何女人。您却处于一个更幸运的位置,上帝给予您的机会比给我的多得多。不知道您体会到没有?”
古斯塔夫静静沉思了片刻,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神情,仿佛他不同意康拉德所说的,却又懒得深究,最后他只是不露齿地笑起来。他披上厚毛缎袍子,下了床。朝房间的另一头走去,随手点亮了经过的所有蜡烛。康拉德这才发现在壁龛和雕花家具上摆着那么多卷曲的枝形灯架,火焰这一簇那一簇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