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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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2-08-26 22:15 字数:4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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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遥望上苍,目光茫然若失。一片又大又厚的云层正在地平线上方聚集,以缓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向北漂移。
暴雨将至。
“请上车吧,”大主教恢复了平和的语气,“回到克龙堡去,忘了那个曾经是你的学生的孩子,他已经死了。”
第三章·6·
国王的军队艰缓而持续地向南方推进,伤亡的数量随着战事发展稳定增加,虽然格里敏城堡连走廊里都挤满了退下的伤员,吉恩伯爵还是想办法为大主教腾出了一间与国王寝室同等规模的休息室。但照古斯塔夫的观点,这完全是种浪费,因为即使只有一半大小的屋子装下大主教的摆设都绰绰有余。
古斯塔夫环顾四周。窗子边摆放的桌椅很明显是房间里原有的家具,洗到发灰的亚麻床单整整齐齐地盖在麦絮和稻草垫子上,空空的壁炉上方挂着一个大青铜十字架,基督的双足因为反复触摸,变得比打磨过的桌面还要光滑,悬在昏暗的墙壁上隐隐发亮。
究竟要将凡俗的需求和欲望压制到怎样的地步,才能在唾手可得的奢华中安居于如此陋室?
恐怕没有谁比他更真切地见识过大主教自我克制的能力,但这间屋子的简陋还是让古斯塔夫感到难以忍受。他继承了他的异教祖先那种对华丽绚烂的事物的向往,正是这种渴望促使维京人在两百年前远渡重洋,沿着欧洲大陆的海岸线展开血腥劫掠;也是这种渴望培育出斯堪的那维亚精妙绝伦的手工艺品和能与威尼斯乃至拜占庭人相媲美的经商头脑。
也许对于康拉德大主教来说,享受等同与罪愆,难怪在兴奋的高潮时他会失声痛哭,也难怪每次性交后他总要跪下来完成长时间忏悔才敢入睡。
“法座,我拿来了……”清脆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忖。古斯塔夫向门口侧过身,说话的少年吓了一跳。“对不起,陛下,”他怯生生地道歉,“我认错人了,这里太暗……”
少年披着褐色的见习修士袍,脸上因为急匆匆地赶路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他睁大眼睛看着国王走过来,紧张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古斯塔夫注意到他的嘴唇就像成熟的李子,色泽和形状都十分诱人。
他来到他的面前,抽出少年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这是你写的吗?”他一边读一边问。
少年有些畏缩,他朝房间里看了看,似乎想借靠某个人的帮助度过难关,而国王还在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呃,是……”
“写得真不错,字很漂亮。”古斯塔夫凝视着少年,一缕笑容从他的唇上弥漫开,荡漾到眼角。他蔚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显得特别柔和而善解人意。他轻托起少年的手腕,指尖触着他温暖潮湿的皮肤,把文件放回去。
“我怎么没在城堡里见过你呢?是刚来吗?”他用低低的、充满韵味的浑厚嗓音问道。
少年的脸顿时红透了,他垂下目光,说不出话来。古斯塔夫稍稍加重了手指的力度,将他往自己的身边拉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贝拉尔。”回答他的是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少年立刻往后跳了两步,朝门口弯下腰。
康拉德接过他递上的文件,只是草草浏览一遍就吩咐道:“回去吧,孩子,我等会儿再仔细看。晚餐后不要再出来了,城堡很大,你会迷路的。”
少年拼命点着头,他很窘,几乎是狼狈地退下了。
“多可爱的孩子啊!”古斯塔夫略带责备地摇摇头,“看你把他吓的。”
康拉德背靠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瞪着古斯塔夫,面色铁青:“我警告你,别再这样做!”
“为什么?他还在见习不是吗?至少该给他个认识快乐的机会吧。”
“你那种肉欲游戏的快乐吗?”康拉德冷笑了一声,“根本比不上当你抛弃他时,他所要忍受的痛苦。”
“你错了,大主教。那些离开我的男孩子们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要远远超过他们失去的。”
他不紧不慢地在屋子里兜了个圈,看见康拉德开始把桌面上散乱的文件摞成一堆,并且仔细地用一张亚麻布盖好。他踱到他身边,紧贴着他却没有碰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康拉德从针线匣子里找出小剪子,很熟练地剪断了一根过长的烛芯,屋子里突然暗了下去,又渐渐被重新燃起的烛火照亮了。他的头向一旁倾斜,以免古斯塔夫的呼吸喷到他的脸。当他开口时,语气和动作一样漫不经心:“你的房间里是不是有人等着开会?”
“别急,”古斯塔夫把他将要离开桌面的手压回到文件上,“在那之前,我想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你迫不及待地从乌普萨兰运到战场上来,并且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好几天。”
他把那张亚麻布拨开,抽出最上层的羊皮纸。他看到的是艾力克亲王在1140年7月颁布的征税令。他继续往下翻,1139年和1144年的全国土地核查,连续四次向十字军的捐款,六个沿海港进出的货物登记……桌面上还有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大主教用特有的优美笔迹在上面标出一连串数字,古斯塔夫把它们对照在一起,顿时恍然大悟。
“该死的!”他咒骂道,“你在计算我的财政状况?”
康拉德仔细辨认,觉得国王语气中恼怒的成分似乎并不明显。他决定立刻开门见山,不给予古斯塔夫时间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想到什么惩罚他的主意。
“您没想过需要一部新的税法吗?”
“由敬爱的康拉德大主教制定的税法?从来没有。”
“如果是由卡尔·古斯塔夫陛下的枢秘大臣制定的呢?”
大主教的措词含糊不清,隐藏了太多未言明的暗示,并且他自己也不打算作出更进一步的解释。他知道凭借无与伦比的直觉,古斯塔夫对言下之意的理解绝对不会发生丝毫偏差。
“省省吧,”国王轻蔑地一挥手,像在驱赶一只讨厌的飞虫,“我不会任命你为枢秘大臣,不会是任何一个教会成员。”
“您再找不到像我这样精通法典的人了。”康拉德平静地说,没有一丝炫耀,似乎事实本来就该像他说的那样,“我会为您设计出比艾力克亲王时代更完备的法律。”
“我问你,你究竟对这部税法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他给予教会的还不够吗?”
“这正是我不能忍受的地方,赠予和收回都由国王决定,教会没有任何自主的权力。每换一位任国王教会就要修改策略,冲突就因此产生。”康拉德的眉头稍稍抽动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我不能保证每一任大主教都像我这样合您的胃口。”
“‘瑞典国王是本国所有耕地、山林与湖河的掌管者,他有且仅他有权分配、授予并取消各城堡庄园及修道院对此类资源的享用。’”古斯塔夫洋洋背诵道,他向后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直视着康拉德,“我觉得这句话是瑞典一切法律的精髓所在。”
“当然,毫无疑问。我所提的只是些修改。”康拉德在桌面上翻了翻,抽出一张写满潦草字迹的文件,“修道院组织民众开垦的无主荒地上所有粮食、花果、鱼类、兽类、禽类及鸟类归开垦者所有,且土地将世袭继承。”他的视线抬起来迅速扫了古斯塔夫一眼,“这并不是给予教会的特权,同样的条例也适用与您的贵族。”
古斯塔夫笑了,他看着康拉德就像识破了一套拙劣的杂耍表演,“而我的贵族现在忙于战争,根本无暇顾及生产。那么等到这一切结束,大部分的土地都被修道院占领了不是吗?”
“您为了竭制教会的权力就宁可让人们挨饿吗?”康拉德淡淡问道,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口气既中肯又坦诚,“我曾经听说过,维特恩湖以南是瑞典最富庶最繁华的地方,但是我在那里见到的却和传言大相径庭。田地荒芜着,大地主们躲在城堡里逃避战争,根本没有人组织有序的生产。您的国库还剩下多少呢?也许足够支持到这场战争结束,但能熬过下一场吗?然而达尔河以北的地区一直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巴塔基伯爵也许在技术和兵力上输给你,但他们所储存的物资……”
他停下来观察古斯塔夫的反应,国王似乎无动于衷,又像胸有成竹,也可能是在沉思。无论康拉德投出什么样的石块,都无法使那捉摸不透的蓝色湖泊泛起涟漪。他凝视着古斯塔夫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再一次失去了信心。
“我可以保证,陛下,”理智重新掌控住了他,很好,他自嘲地在心里笑了,“如果您能够同意这项修改,教会将提供您的军队下一场战争需要的所有粮食。”
“你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法座。你知道大庄园主在瑞典的势力达到什么样的地步了吗?他们对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农民的控制力超出你的想象。”古斯塔夫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文件,“你恐怕没看到艾力克颁布的《厄勒布鲁宪章》,他原意是要规定破产农民出售土地的过程,可是根本行不通。你以为凭借一纸法令,农民就会离开城堡和庄园投奔修道院吗?”他发现康拉德正用一种相当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第一次,他读不出那种神情。“怎么?”
“您在为他辩解。”康拉德把文件彻底放下了,小心地用一块石头压住它,“您花了四年时间剥夺他的权力、消灭他的肉体,甚至要断绝他的后代。可是您却不愿意改变他的治国方法,为什么?”
古斯塔夫沉默地盯着桌面,如果他听到了康拉德的问话,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和我谈这些,”他抬起头来再看康拉德的时候,脸上笑容还有些不太自然,“是不是想证明你的价值并不只是一具供我在床上愉悦的躯体而已?”
交流随着这句话而终结。
康拉德挺直了身体,冷淡地问道:“您还有别的事吗?”
“是啊,”古斯塔夫的语调和神情瞬间复原了,“其实我是来邀请您一同去田间散步的,就我们两个。”
康拉德面无表情,视而不见古斯塔夫如邀舞般向他伸出的右手。
“顺便去听听普塞洛斯主教在瑞典的第一次布道,”古斯塔夫说,揽住了康拉德的肩膀,他的嘴唇几乎擦着康拉德的耳朵,就像恋人间亲昵的私语,“他可是牧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呢。”
* * *
因为激战的中心已经转移到斯康耐平原的南部,躲藏在格里敏城堡和周围农庄里的农民们也就陆续返回田间,开始被延误的收割和新一轮播种。整片整片黑色的休耕地被翻开了,三两个工人忙着修葺沟渠,好把维特恩湖水引到远处长满翠绿新芽的牧场里,不过大部分的农民都已经收了工,围坐在老苜蓿地边的田埂上,笑看着流动小贩们挨家挨户地叫卖刚从威尼塔、比耳卡和海尔约运来的生活用品。
康拉德和古斯塔夫身披黑色的斗篷,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时不时撞上几个光着脚丫玩木马游戏的孩子。路很长,不过空气很暖和,地面上冉冉升起一股泥土的芬芳。他们慢慢走着,就像忏悔神父陪伴着他的骑士去教堂祷告一样毫不起眼。当他们终于到达教堂时,已经到了晚祷告的时间。
在远古时代,这附近的平原上曾树立着一片巨大的圆石阵,异教传说中那些巨人们曾以它们为桌椅,在这广袤大地上豪饮狂欢。几百年内,那里成为异教膜拜的中心,直到传教士安斯加尔下令将它们拆除,并用切碎的石块建成了这座小小的教堂。它完全依据古老的拜占庭式样,十字形的内堂,平顶,门楣上仅以一个大十字架装饰。
古斯塔夫在教堂门廊里拿了个烛台,点上蜡烛。他们沿着墙壁向里走去,火光扩散,映到天顶与四壁上。墙面光秃秃的,见不着任何圣徒的画像或者雕塑。安斯加尔修士当年必定是破坏圣像运动的坚定拥护者,才会千里迢迢地把这种几乎导致东西教会分裂的极简风格带到欧洲的尽头来。
他们走过一段短短的过道,拐了个弯,暖暖的光线从面前一扇敞开的大门里透出来。古斯塔夫熄灭了蜡烛,他们就这样立在礼拜堂边上的阴影中。
一个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圆厚、激越,抑扬顿挫,讲述着天使如何堕落、如何用虚假的福音引诱意志薄弱的人。布道者告诫听众,那些看似简单的、易得到的奖励往往是魔鬼的把戏,而当上帝真正说话时,人们却充耳不闻。
康拉德细细聆听,而古斯塔夫则侧着脸打量他的表情。
“你怎么看?觉得如何呢?”
康拉德点点头:“很精彩,对福音的理解非常深刻。光凭这一点就能打动很多人。”
“如果我同意他在瑞典布道,会你构成威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