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醒来后天已大亮，齐珏立在窗前，听到声响，立刻回过身来，“你醒了。”
  明珠想要转过头，却发现浑身不能动惮，她恨恨瞪齐珏一眼，复又合起眼来，齐珏也不在意，赫赫笑着，眼中尽是疯狂之色，“我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快要打到乾宇宫了，亓官绍王位岌岌可危。”齐珏走到床前，伸手抚弄着明珠头发，只让明珠觉得身上阵阵发寒，他压下身子，凑在明珠耳边，顺着明珠的头发低声安抚，“你别怕，到时候你还是高疏的王后。”
  明珠身上抖得厉害，却只能任齐珏为所欲为。就在此时，当空发出一声闷响，齐珏得意的笑了起来，门外传来叩门声，接着一个男声道：“主子，请您入宫。”
  “好。”齐珏吻了下明珠的耳朵，起身把明珠抱了起来。
  入宫的马车，齐珏把明珠抱在怀里，迎他的是鬼见愁的堂主，已近不惑之年，坚毅的面容上写着正直。他恭恭敬敬的朝齐珏俯首，接着对着明珠称呼“王后”，那一声王，一声后，只把明珠气的浑身发抖。亓官绍站在乾宇宫前，齐珏揽着明珠的腰与他对峙，“亓官绍，你输了。”
  亓官绍不理他，看向明珠，眼中透着关心，明珠眨了下眼，示意他自己没事，可脖颈间缠着的纱带还是让他揪心。他紧握着拳头，看着齐珏喋喋不休的狂傲，听他说自己的报复如何淋漓尽致，然后看着齐珏轻佻的勾起明珠的下颌，再忍不住出了手。
  亓官绍师从齐萧，齐珏学艺杂乱，可奈何根骨极佳，所学均能练到极致，与亓官绍身手虽不相上下，但招式从不使老，眼看着亓官绍渐落下风，明珠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恰在此时，身后有人撞了自己一下，明珠只觉身上一轻，醉东风已经塞到手中，那堂主面无表情的看明珠一眼，悠然退了回去。明珠拔出剑，欺身加入战团，二人一起，齐珏渐落下风，齐珏愤愤回头，朝那堂主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那堂主闻言加入战团，眼看着齐珏得一助力，战况就要逆转，却哪知那堂主剑势一转，刺向齐珏，齐珏不妨，吃了一剑，却在刹那回神，当下便把那堂主的脑袋削了下来。他回身看着自己的部署，此刻才看清，每个人都已被制服。他看向明珠，此时她正被亓官绍抱在怀里，全身护着。齐珏眼睛赤红，猛地朝亓官绍扑了过去，亓官绍侧身去挡，齐珏一个回身，已将明珠抢了过来。剑刃抵着明珠，齐珏看着周围的人，冷声道：“谁敢过来，我杀了她。”
  整个世界寂寂无声，齐珏揽着明珠往不远处的树林走近，百里恒不禁勾起了嘴角，“龙丘先生等在那里，王后定会安然无恙。”可话虽这样说，百里恒仍旧顾忌亓官绍的心思，特意潜了两队人悄然跟了上去。
  齐珏从进了林子便觉得不太对劲，可他已无退路。挟着明珠在林子里走了近一个时辰都似乎还在原地打转，刚刚那堂主那一剑，齐珏虽避开了要害，却也伤的不轻，明珠感到挟着自己的手越来越无力，她侧目看着齐珏越发苍白的脸色，幽幽叹了口气，“你放手吧，我不逃。”
  齐珏无力的看明珠一眼，缓缓把手拿开，没了刚刚的嚣张劲儿，也没有平时待人的疏离感，他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此时黑发贴着额头，苍白的脸上布着汗，虚弱的模样像个小孩。明珠蹲下身，从衣摆上撕下几条碎布，帮齐珏包扎着伤口，齐珏静静看着明珠，眼睛有些发酸，“你不恨我吗？”
  “恨你什么？”明珠手上动作不停，答得漫不经心。
  “我那样对你。”
  明珠手上动作僵了一下，缓慢的帮他包扎好，在齐珏旁边坐了下来，“我记得那个给我将过往的齐珏，记得教我剑的齐珏，记得说不会有人救我却又夜闯深宫的齐珏。”说到此，明珠顿了下，看向齐珏，“你看，这些于你无益，可你却做了。”
  “那是因为你像……”
  “不管因为什么，至少那份善意出自你的本心。”明珠扯了下嘴角，绕开这个话题，转回逃命上，“你想好去哪了吗？”
  齐珏摇摇头，“逃命哪里有个去处？”
  “不如留下吧。”明珠认真劝慰，“阿绍只有你这一个弟弟，定不会为难你的。”
  齐珏摇头，“谋逆是重罪，他的不为难于我于他都没有好处。”齐珏轻笑一声，把手中的剑扔给明珠，“你的剑，好好留着。”
  明珠把剑推回去，“这把剑集结了你爹和你娘的精血，你自己留着吧，也算是留个念想。”
  齐珏看着手中的剑，良久笑道：“难怪亓官绍舍不下你，秦穆放不开你。”齐珏长长叹了口气，看明珠的眼中带了几分犹豫，几分悲悯，问话也带了几分吞吐，“你决心留在亓官绍的身边了吗？”
  明珠点头，“说来奇怪，从我嫁给慕青之后，每每遇到伤心难过之事，陪我的从来不是慕青，而是亓官绍。我当初排斥亓官绍是异族，却不想害我的是我的至亲至爱，而救我的却是我曾想栽害的人。”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了吗？”齐珏追问。
  明珠点头，笑得淡然，“嗯，无论发生什么。”
  “若秦穆拿你奶奶和父亲的性命相挟呢？”
  “慕青不会。”明珠想都不想就否决掉了齐珏的假若，即便她认为自己的“死”慕青也有参与，可在她心中，依旧记得十六岁那年寒山寺的问答中那少年的宽厚。
  齐珏不语，深深看明珠一眼，“你所看到的他，未必是真的他，这次造反，你知道我背后的助力是谁吗？”
  明珠点头，“猜得到，你起兵，边关又传来急报，这件事的推手除了慕青还有谁？”
  齐珏看明珠神色坦然，大有兵来将挡的气势，认真嘱咐，“秦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好自为之，还有你爹和奶奶，若可以的话，还是接来高疏吧，秦穆有心逼你就范，对苏家打压，也许如你所说他不会把事情做绝，可奈何不了小人们落井下石。”
  明珠听齐珏如是说，心中一动，莫名不安，她点点头，应下齐珏，想着把齐珏送走便让人去查一下苏府现今的状况，却不想真应了齐珏所言，小人们落井下石，且块块坚硬沉重，一击毙命不罢手，非将那“尸身”砸成烂泥才肯罢手。
  一席话毕，齐珏的精神稍稍恢复，明珠扶起齐珏便要往外送，却在树林的出口处见着了龙丘玉。明珠不自觉的把齐珏挡在身后，与龙丘玉对峙，龙丘玉见明珠的架势，不禁失笑，“亓官绍说了，齐珏若为难你，杀无赦，若没有为难你……”龙丘玉说着看向齐珏，“天涯海角任你行，若想承你父亲王位，现在便可回去听封。”
  齐珏嘲讽的勾了下嘴角，“听封？哈！亓官绍不追究，刑部的呢？谋逆是重罪，即便不是凌迟，只怕也留不了我的全尸吧？”
  龙丘玉摇头，“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禁军的一场演练。”
  齐珏听龙丘玉如是说，脸色微变，转瞬神色又恢复如常，“鬼见愁已经死了。”言罢忽地飞身而起，一丈高的红墙上，齐珏嘴唇翕张，风声把他的话渡向耳边，“但愿后会无期。”
  第六十八章
  明珠从亓官绍那里问了些许苏家的情况，还是之前传来的消息，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明珠想着齐珏的话，还是不安，亓官绍下令去查，只道苏家被羽林卫看护起来，森严程度直逼紫禁城，在金陵的探子没有一个人能查得到，可便是如此，明珠还是知道苏家发生了什么。
  消息是齐珏传来的，齐珏离开高疏后，辗转路过金陵，他伤未愈，再加上中热劳累，在林子里休息的时候昏死过去为人所救，伤愈后本想着离开，却见苏家守卫森严，不禁起了疑心。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去勘查，最终叫他查了出来。
  明珠捏着那张薄零零的纸，聒噪的蝉鸣刺得明珠耳朵生疼，还未来得及换上新冰的屋子有冷气自脚底蔓延，明珠身子晃了一下，险些跌倒。马小武自从金陵来后便一直伺候着明珠，如今见明珠收到飞鸽传书后陡变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子，心下升起几分不安。
  “娘娘。”马小武低声唤明珠，明珠没有动，她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捏着纸笺，雪色的脸透过眼睛渗出虚空，心紧紧的揪在一起，血气在胸前翻滚，她依稀听得马小武细微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娘娘！”马小武看着明珠身子微晃，血箭自口中喷出，急道：“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
  那张纸笺送到亓官绍手中，亓官绍看着上面的蝇头小楷，手缓缓收紧，他沉默的守在床边，烛火明灭中，看着明珠依旧没有血色的脸，眼睛赤红。
  秦遥苏离东窗事发，苏老爷怒极攻心，缠绵病榻数日，后被萧如燕下药害死。因药出济生堂，林子祥被牵连入狱。老夫人知悉，悲伤过度，于六月廿五病逝。三日后，老夫人侍婢红燕在下葬当日以身殉主。
  亓官绍将纸笺化为齑粉，握过明珠微凉的手，揪心的疼，秦穆啊秦穆，即便是要她难过、要她痛苦，也要极尽所能的留她在身边吗？
  明珠做了很多梦，梦里明玉含泪泣诉，苏万成在树下笑问她的名字，老夫人缠绵病榻不忘记挂，梦里还有苏月凝、苏月影、梓熏、翠华、红燕……所有人的脸在那一刹那聚在一起，有哭有笑，有记挂有怨念，明珠止不住的流泪，却如何也没法从梦中挣脱出来。
  “明珠，明珠？”亓官绍轻拍明珠，良久才将她从梦中扯了出来。亓官绍把明珠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明珠尚未清明，依旧轻声哽咽，缓了半天才回过劲来。她伸手环上亓官绍的腰，一言不发，眼泪止不住的流。几日前还信誓旦旦的和齐珏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开，如今却已动摇。爹爹和奶奶已因她命丧，她又岂能让活着的人继续受累？她现在只恨自己自以为是，自以为对慕青有多了解，却哪知白白让至亲送命。
  明珠想要回去，却不知如何同亓官绍开口，这一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得来。亓官绍看着明珠日渐消瘦，知她所想，终于在乞巧节后，亓官绍将当年从横梁上顺来的圣旨交到了明珠手中。
  那夜凉风习习，萤火成双，亓官绍将锦盒交到明珠手中，轻轻将他揽进怀里，“放不下就回去吧，无论你身在何处，你依旧是我的妻。”
  “亓官绍。”明珠回拥着亓官绍，紧紧攥着亓官绍的衣服，“我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
  明珠第二日趁着亓官绍上早朝的空当离开，不愿辞别，就当从没分别。亓官绍站在城楼上，看着马匹绝尘，对齐盛道：“你去跟着，别让她发现，等她要回来的时候告诉孤，孤去接她。”
  御书房内，慕青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敲着桌面，桌上摊开的奏折还未看到一半，苏家走到这步，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该如何告诉明珠？若明珠知道苏家境况……慕青长叹了口气，捧着奏折又看了起来，还未看完，御书房的被叩响，替代马小武的太监罗威轻声道：“皇上，林将军觐见。”
  林烬大步跨进御书房，脸色深沉，慕青看他一眼，在奏折上写下朱批，“怎么了？”
  “有高疏的探子回报，明王妃现在正往来金陵的路上。”
  慕青笔微顿，声音干涩，“她……知道了？”
  林烬摇头，“臣不知，但十有八九是知道了。”说着，林烬观察着慕青的神色，“你准备怎么办？”
  慕青放下笔，苦笑着摇了摇头，“还能怎么办？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错本就在我，她若要恨我，那便恨吧，总好过形同陌路。”
  “你！”
  “林烬。”慕青仰脸看着林烬，双手摊开，他嘴角带笑，眼眶却似乎微微发红，“明珠十六岁嫁我，我骗她只娶她一人，二十岁她为我生了雪朝，我却把那孩子给了萧宛芸，二十一岁她被父皇处死，我却没能护好她……”
  “慕青……”林烬劝慰，“那不怪你，你上边是先皇，且不说你手中没有重权，便是有，你身为人子又能如何？”
  “全是借口，”慕青摆摆手，“真相就是我负了她。林烬，我知道亓官绍待她好，我也知道该放手，可我……放不下，这次她回来，我想好好补偿她，她恨我便恨吧。”
  知道明珠知晓真相后，慕青命人大肆操办丧事。之前二老相继去世，慕青只派人秘密操办，并且严守消息，如今明珠回来，始终该给她一个交代。大家看着苏府挂着那大白花，想来的，不想来的，一看门外这架势，全都巴巴的跑来对着灵牌叩头。
  明珠看着苏府大门外的守卫，勾起抹嘲讽的笑，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赶尽杀绝？收回心神，明珠刚要往前走，余光所及，却见门内走出一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