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深吸了口气，向皇帝深深俯首，说出的话异常坚决，“我想活。”说完不待皇帝开口，接着道：“我刚刚所言非虚，我会向皇上证明我是帮皇上守住了皇家颜面。”
  “如何证明？”皇帝微一挑眉，深深看着明珠。
  明珠依旧俯首，“恳请皇上网开一面。”
  皇帝深吸了口，眯起的眼睛闪过精光，“这次，朕饶你不死。”
  “我要见慕青。”明珠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我不信皇上，一如皇上不信我，那么这一切便交给慕青，恳请皇上允准。”
  皇帝看着明珠，冷哼一声，“好。”
  慕青一接到圣旨就赶到天牢，明珠抱膝坐在墙角，衣着干净整洁，倒像是新换过。他上下把明珠打量一遍，确定她的确没有受罪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们有为难你吗？”
  明珠摇头，盯着慕青的脸，手微微圈起。她不知慕青心中作何想，但她却觉得一年时间，她与慕青生疏了，甚至连靠近慕青，她都需要鼓足勇气。
  明珠轻轻环着慕青的腰，埋首在他怀中，只觉慕青身子一僵，手轻轻放在明珠背后，柔声安抚，“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明珠轻轻摇了摇头，慕青把明珠从怀中扶起，低头看着明珠，“你不信我？”
  “我信你救我的那份心，可谋害皇子是大罪，我只怕你有心无力。”明珠认真的看着慕青，眼中含了几分无奈。
  “那你告诉我，苏月凝的药是你下的吗？”慕青紧张的看着明珠，生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明珠歪头看着慕青，忍不住笑了起来，即便这次是真的，她还是不希望从慕青口中听到半句质疑，可慕青还是问了。
  “明珠？”慕青不安的握着明珠的手臂，力气大到明珠几乎不能忍耐。
  “是。”明珠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即便还有下一次，我依然会送她那碗堕胎药。”
  “明珠！”慕青厉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明珠敛起笑，“慕青，我说苏月凝的孩子根本不是龙种，你信吗？”
  “什么？”慕青蹙眉，脑中一片混乱。
  明珠挣开慕青握着自己的手，深吸了口气，“真相总会大白，现在我只盼你帮我一件事。”
  慕青稍稍回神，“什么？”
  “帮我给我二姐带句话，就说我希望她能帮我完成临进宫前求她的事情。”
  “什么事？”慕青只觉心上一只手紧攥，害怕的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稀薄。
  明珠摇摇头，“我二姐知道的。”说罢轻轻捏了捏慕青的手，“慕青，我的命攥在你的手里。”
  第五十五章
  凡涉及明珠，慕青丝毫不敢耽搁，当下便去了苏府。
  苏月影听后身子微晃，扶着桌子才稍稍站定。她闭着眼睛，深深呼了几口气，待气息平稳下来，才开口，“你说，明珠故意杀掉苏月凝的孩子？会不会弄错？”
  慕青摇头，“明珠亲口说的，她要来带句话，说希望你完成她进宫前求你的事。”
  苏月影晃了晃身子，坐倒在凳子上，疲累的揉了揉额角，“她为何那样做？”
  慕青微微垂首，“明珠自小与济生堂的常大夫亲厚，常大夫因为帮我父皇看病被苏月凝所害，明珠只怕一直没有放下。”
  苏月影叹了口气，暗暗后悔，只叹自己竟未觉明珠竟是抱了必死之心。
  慕青看着苏月影，探寻道：“不知明珠烦劳姐姐何事？我可否代劳？”
  苏月影冷笑一声，抬眼看着慕青，“她要我将她葬在玉娘身边。”
  慕青脸一白，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仪？他一下握住苏月影的胳膊，“没有办法了吗？”
  苏月影看着慕青，微扬着下巴，“若没有办法，你该当如何？”
  慕青的手无力垂下，向后退了几步，脸上几分萧索后却是坚定，“我绝不会置她不顾，她生，我生，若父皇非杀她不可，那我便血溅五步。”说罢转身就走。
  “慢着！”苏月影霍地起身，“你莫鲁莽，回王府等我消息。”
  “二姐？”慕青回身看着苏月影，苏月影侧过身子，微微垂下眼眸，整个人瞬间颓败不少。她摆摆手，“回去等着吧，不用太久，明珠就会回来了。”
  慕青重重点了点头，这才离开苏家。
  苏月影自慕青走后便独坐厅中，直到万家灯火才稍稍动了动身子。丫鬟们掌了灯，饭菜也已备好，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打扰苏月影。
  苏月影起身走到桌前，丫鬟们伺候着她净了手，看着满桌饭菜，苏月影举箸却觉得每道菜都不合胃口，她放下筷子，摆了摆手，“收了吧。”言罢起身回了房。
  一连三日苏月影食难下咽，寝难安眠，想着一旦自己有所作为后将会发生的事，便觉遍体生寒。她不爱苏锦，可苏锦对她那份心，这么多年又怎会毫不自知？可一想到明珠正受牢狱之苦，很可能随时命毙，便又是一阵心慌。
  苏锦虽不常常回家，可对苏月影却没失了半刻关心。这日苏月影刚刚起身苏锦便来敲了门。坐在妆台前，苏月影轻手描眉，神思早已飘去。玉娘已死，本就生无可恋，如今能为她的孩子尽份力，也不枉玉娘疼自己一场。
  “在想什么？”苏锦上前拿过螺子黛，捧起苏月影的脸，认真为她画起眉。待画好，他将苏月影身子扭正，看着镜中二人倒影，心中升起一抹暖意，一抹荒凉，“若能一辈子为你画眉，此生便无憾了。”言罢起身走到桌前，“听丫鬟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我叫厨房煮了点清粥，你吃点吧，这几日我出门一趟，你注意身子。”说完也不待苏月影回答便离开。
  苏月影支起窗户，看着苏锦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紫荆是苏锦身边的丫头，李延吉传信常常通过她。苏月影饭后便唤来了她，她将信封放在桌上，轻轻点了一下，“你知道哪里能见到李公公吧？”
  紫荆蓦地抬头，“小姐，表少爷他……”
  “嘘！”苏月影起身踱到紫荆跟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你把这封信交给李公公，只消让他交给苏月凝便可。”
  “小姐？”紫荆诧异。
  苏月影笑笑，“苏锦待我好，我怎会不知？”
  紫荆喜上眉梢，拿过信，重重点了点头，喜冲冲的跑了出去。苏月影笑意收敛，静默的坐在桌前晦暗的天色一如即将发生的一切。
  苏锦回来的那天苏月凝的信恰至，时间便是当晚，地点依旧是萧墙。苏锦难得与苏月影吃一顿饭，只看了一眼纸笺便丢到了一旁。
  苏月影看了一眼，夹了口菜，“不去吗？”
  苏锦摇摇头，笑看着苏月影，“难得你对我上心，多一刻也是好的，我怎会丢下你跑开？”
  “去吧。”苏月影放下碗筷，正视着苏锦，“将此事了结，这一刻便会长存。”
  苏锦惊诧的看着苏月影，苏月影已起身离开。苏锦看着苏月影的背影消失，转头看着紫荆，“你明白她的意思吗？”
  紫荆抿唇笑道：“表少爷自己知道，何必问我？”
  苏锦摇头，激动的手都有些颤抖，“我怕我听错，你再给我说一遍！”
  紫荆看着苏锦此刻小孩模样，走到苏锦身边，认真的看着苏锦的眼，“守得云开见月明，少爷，你等到了。”
  苏锦轻笑一声，眼眶有些泛红，近二十年，终于分得她半点目光，这份等待也算值了。
  当晚苏锦如约而至，苏月凝稍稍晚了些时候，她看着苏锦神色中透着喜气，冷哼一声，“才刚刚死了孩子，只怕唯有你才能如此欢畅。”
  苏锦笑笑，“岂非如你所愿？”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你我再无瓜葛，还有……”苏月凝盯着苏锦的眼睛，“回去告诉苏月影，明珠非我所害，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苏锦蹙眉，“什么意思？”
  苏月凝冷哼一声，“你们夫妻二人可真可笑，一个想要借我之手除掉明珠，一个却威胁我明珠有丝毫闪失绝对饶不了我，苏锦，我已经没有机会了，现在只盼允儿此生安好，所以以后我不会再见你，你也不必找我了。”
  “我找你？”苏锦心下一慌，不自主的打了个颤，“不是你叫我来见面的？”
  苏月凝此时才觉不对，“不好！”苏月凝开门想逃，一开门便见皇帝沉着脸立在门外，外面的火光将屋内照得清清楚楚。皇帝在苏月凝和苏锦身上打了个转，做了个手势便自行离开。
  因着此事关乎皇家颜面，知之者甚少，皇帝胡乱给苏月凝叩了个罪名便判了罪，苏月凝当晚回宫即被打入冷宫，贬为采女，随后执行宫刑，活活痛死在木马上，而苏锦甚至没有出了萧园，直接在屋里枭首。
  当晚萧园起了大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直把一座宅邸烧成灰烬。苏月影静默的站在萧园外，看着萧园的覆灭，心一寸寸的碎裂。
  细雨落下，浸透苏月影的衣衫，她沉默的望着天，缓缓合起眼来。她最爱的人死了，现在最爱她的人也走了，苍茫人世，转瞬便独留她一人了。
  苏月凝和苏锦被处决的当晚，皇帝再次来到了天牢，他遣退所有人，静默的看着明珠，“你一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朕。”
  明珠看着皇帝，嘴角微微勾着，“我说了，皇上会信吗？”
  皇帝盯着明珠的眼睛，一字字道：“朕不想留你，却不得不留你。”说着指了指带来的食盒，“穆儿在外面等着你，把里面的东西喝了，朕放你离开。”
  明珠依言打开食盒，看着浓稠的药汁，一句话都不多问，一口气将里面的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挑了下眉，“你不想知道是什么？”
  “即便是毒药，我岂非也要喝？”明珠直视着皇帝，眸色平和，仿佛事不关己。
  皇帝再次叹息明珠偏是女子，“安安分分的待在穆儿身边，别打雪朝的主意。”
  明珠轻笑，“雪朝是王妃的孩子，岂是我能肖想的？”
  皇帝点点头，“你懂得便好。”说罢狐疑的看明珠一眼。按太医所配药方，明珠现在该发作才是，可明珠却还能云淡风轻的和他说话，就在皇帝沉思的空当，明珠不自觉的把手放在小腹，即便皇帝没有说破，她也知道皇帝给她喝的是什么。疼痛阵阵袭来，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明珠强撑着看着皇帝，“不知臣媳可否告退了？”
  皇帝回神摆摆手，示意明珠离开。明珠刚一出天牢，立刻又遣人跟上。
  明珠走的速度极慢，每走一步都要歇半天气，此时腹内绞痛，那疼痛不亚于当初生清平。
  出了天牢便见慕青候在那里，慕青一见明珠，立刻迎了上来，“父皇没有为难你吧？”
  明珠摇摇头，唇色泛白，疼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慕青扶过明珠，轻握着明珠的手，只觉她手心尽是虚汗，冰凉的直达心尖，“手怎么这么凉？”
  “可能……天牢阴冷，染了……”明珠话未说完一头栽进慕青怀里。慕青愣了一下，立刻将明珠打横抱起，“快请太医，快请太医！”
  明珠的院内，张太医摸着胡须细细为明珠诊了脉。慕青守在一旁，来回踱了好几圈，却不敢上前打扰。终于等得张太医收了收，慕青急道：“怎么样？可有大碍？”
  张太医摇摇头，有些叹息，毕竟明珠还那样年轻，“身子好好调理调理便无大碍，只是……”
  “只是？”慕青呼吸微滞，等着张太医下文。
  “明王妃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什么？”慕青只觉张太医那句话呼啸过耳腔，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过境后却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明珠醒来后就见慕青守在一边，她刚一动静，慕青立刻察觉，“怎么样？还痛吗？”
  明珠摇摇头，只觉脱力。
  “要不要吃点东西？”话毕已经起身去传了饭。
  用过饭后明珠稍稍精神了一点，问起苏家的情况，知道皇帝并未迁怒苏家，对秦允只是圈禁，这才放心。与慕青闲聊几句，见慕青几次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你想要问什么？”
  “是父皇给你喂的药？”慕青盯着明珠，手紧紧攥着，仿佛明珠这一刻点头，他立刻就会冲到宫里去。
  明珠侧脸看着慕青愤恨的样子，缓慢的摇了摇头，皇帝此时对她杀心未消，她又怎会选在此刻去触皇帝霉头？“是我自己喝的，清平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那以后呢？我们离开以后呢？”慕青胸口憋着一口气，却没有办法发出来，只觉心密密麻麻的刺痛，仿佛下一刻就会炸裂。
  “以后？”明珠歪着头，微微扬起了嘴角，几分苦涩的味道，“以后太远了，我怕我等不到。”
  “你不信我？”
  明珠摇头，“我信你，你娶了萧宛芸；我信你，你和她有了孩子；我信你，你认定我害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