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间，明珠已走到了济生堂前。铺子外的灯笼换做了白色，牌子上也挂了大白花。一阵风过，寒意透骨。明珠定定站在当地，心底一阵战栗。她拖着步子走到济生堂外，抖着手拍响了门。
  门内依旧是长生的声音，只是相较之前，多了几分沙哑的悲伤和疲累，“谁？”
  明珠不答，依旧拍着门，力道越来越轻，直到脚步声走到门边，才无力垂下手。
  “是你？”长生看着明珠这一身的大红喜服，一如死水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
  明珠看着长生身上麻衣，只觉血液逆流。她哑着嗓子，不确定的问：“常伯呢？”
  长生别开脸不去看明珠。明珠心头一痛，推开长生奔进屋子。常大夫的房门紧闭，明珠甚至连门都没敲便闯了进去。屋内陈设整齐，床褥整洁。尽头的木架上立着漆黑崭新的灵位，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常大夫的名字。
  长生紧跟明珠身后进来，林子祥听到声响也从屋内奔了出来。明珠回头看着长生，眼睛赤红，“是谁？”
  长生别开脸，眼圈发红。明珠冲到长生身边，揪着长生的衣襟，“是谁？你说啊！说啊！”
  “明珠！”林子祥拉开明珠，“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明珠甩开林子祥，突然滑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常伯尚未魂息，自己竟欢欢喜喜的去嫁人。枉常伯待自己如亲生子女，他已去多日自己竟尚不知晓。
  林子祥看着明珠痛哭，揪心的难过。他蹲下身将明珠揽进怀里，轻拍着明珠的背，柔声安慰，“常伯不会怪你。”
  明珠不语，只是一个劲的哭。林子祥也不再多话，只是抱着明珠的手更紧了几分。长生微微垂首，刚要掩门出去，身子立刻被一股大力扯开。接着林子祥只觉怀中一空，明珠已被来人夺去。
  慕青紧盯着林子祥的眼睛像是要喷火，他紧紧搂着明珠只恨不得将明珠嵌进自己的身体。
  “放手。”明珠垂眸看着地面，神色冰冷，语气没有丝毫感情。
  慕青的手僵了僵，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林子祥看着明珠紧咬着的下唇渗出血来，眉峰一挑，立刻上前去抢。
  慕青抱着明珠来回躲了几次，怒道：“明珠是我妻子，你算什么东西？”
  林子祥步子一顿，神色黯然，是啊，自己算什么？他微微垂首，看着明珠失神的眼和唇瓣的鲜红，还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理，“你弄疼她了。”
  慕青身子僵了一下，手上立刻松了力道。他低头看着明珠，温声道：“我们回家。”
  明珠立在当地不动，紧攥着拳头不松开，“是谁害了常伯？”
  慕青拍着明珠的背安慰，“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明珠终于抬眼看向慕青，“我不会回去，你若要拖我一辈子，你便拖，我不在乎。”
  “明珠。”慕青张张嘴，低低喊了声明珠的名字，黯然垂眸。
  冷风打在脸上有些疼，叶子上、青阶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霜花，过不了几日便要立冬了。慕青看着明珠冻得发青的脸，紧了紧拳头，“我可以告诉你，可你必须跟我回去。”
  明珠冷笑一声，移开目光，“终于要讲条件了。”
  慕青不语，等着明珠的答案。明珠挺直了腰杆，离开慕青的禁锢，正视着慕青的脸，“好。”
  “苏月凝。”
  “又是她。”明珠攥拳，周身散着一股冷冽。林子祥看着明珠成熟冰冷的脸，努力想要从她身上再找出当年稚气的样子，却无迹可寻。他的手不自觉的放在心口，有些难过。短短半年时间，已经物是人非了。他上前两步，想要去拉明珠，却觉得眼前伊人变得遥不可及。
  “明珠。”林子祥张张嘴，轻唤明珠的名字，“和我回扬州吧。”
  明珠身子一僵，回身看着林子祥。在他的眼中，她看到了悲悯，亦看到了绝望。她朝林子祥笑笑，“林大哥，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吗？”
  林子祥阖眼，长叹了口气。到底是回不去了。
  “现在能和我回去了吗？”慕青看着明珠和林子祥之间熟稔亲近，心中一阵烦躁。他伸手去拉明珠，明珠侧身避开。她看着慕青僵在半空的手，微微垂眸。对于慕青，既爱又恨。没有办法妥协，屈居萧宛芸之下，又没有办法狠心离开。她轻咬下唇，心思在心口转了弯，问道：“如果没有这道圣旨，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一道离开？”
  慕青放下手，重重点头，“有。”
  明珠接着道：“若有一日我要你放弃你的身份和我远走高飞，你肯不肯。”
  慕青听出明珠松口，心中渐渐有底，“只要我把事情做完，立刻和你离开。”
  明珠抬眼看着慕青，在他的眼中，明珠看不到丝毫作假。她长舒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刚好我的事情也没了结，不如我们来个约定吧？”
  慕青等着明珠开口。只听明珠道：“穆王爷这一生都不许碰明王妃。待到你是慕青，我是明珠那日，若我还钟情于你，而你对我亦然，那我便做你的妻。”
  慕青微笑，点头，“好。不过，约定期间，必须忠于对方。”说话间目光瞟向林子祥，带着几分挑衅。
  想起梅男子的下场，林子祥苦笑着摇摇头。单是明珠对慕青的那份非比寻常的忍耐，哪里是他能轻易插足的？
  回到王府去，府内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知道新娘子和新郎官都出去了一趟。明珠在前面走着，慕青紧跟在后面。待到了房门外，明珠驻足，回身看慕青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慕青咧嘴一笑，“我不跟着你跟着谁？”
  明珠冷笑，“今日是王爷的大婚之夜，当然该去穆王妃那里，明珠可不想落人话柄。”
  慕青听明珠语气泛酸，心情更好。他越过明珠，抢进屋内，“刚刚才说好约定期间，忠于对方，你难道要我毁约吗？”
  “你！”明珠语结，愤愤瞪慕青一眼，重重关起了门。
  慕青轻笑，“你放心，我答应过的，自然作数。”
  明珠抬眼看慕青一眼，看着放回来的剪刀。缓步走过去，拿了过来。她扬眉看着慕青，“你若再不做数，那我便帮你。”说罢率先走到床边。
  慕青只听一阵悉索的脱衣声，刚过去，便见明珠钻进了被窝。他站在床边犹豫半晌，最后咬咬牙，把衣服一脱，也跟着钻了进去。
  明珠入睡极快，慕青看着明珠的睡颜，俯身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唇角晕着春风笑意，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他握着明珠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还觉不够，索性把明珠抱在怀里。哪知到了半夜，再忍不住冲动。他轻抚着明珠的背，呼吸越来越重，可想起答应过明珠的话，咬咬牙起身冲进院子。
  随着房门一声轻响，只听云竹惊道：“王爷？”
  慕青干咳几声，“屋里有点热，本王出来凉快凉快，你们都去歇下吧。”
  院内几个丫鬟相视一眼，紧抿着嘴领了命，立刻走得干干净净。明珠听着慕青在院内踱来踱去的步子，将被子向上拉了拉，憋不住轻笑出声。
  第二日慕青顶着两个黑圆圈起身，明珠佯装不知，“咦？你昨夜没睡好吗？怎么精神这样差？”
  慕青闷闷哼了一声，不答话，明珠笑得越发欢愉起来。
  梅兰竹菊四婢进来服侍慕青和明珠洗漱更衣，见慕青气色不佳，相视一眼，各自强忍着笑。待慕青和明珠洗漱完毕，门外才有小丫鬟来报，说是穆王妃那里派人来问王爷是否准备妥当。
  明珠眉毛一挑，调笑道：“王爷，王妃都等不及了，还不快去？”
  慕青沉着脸瞪明珠一眼，“今日向父皇谢恩，你当你可以不去？”
  明珠抱着一丝侥幸，“可以吗？”
  慕青敲明珠额头一下，“不可！”
  明珠脸上的表情瞬时垮下来，立时惹来梅兰竹菊的笑。明珠掐腰瞪着她们，“不许笑！”可无奈气势不足，根本没人吃她这一套。
  第二十四章
  萧宛芸静默的站在马车旁，一身织锦红衣更衬出大家闺秀的仪态万千。她远远的便见明珠和慕青相携着出来。二人俱是描金红衣，相较之下，自己倒更像是妾。她微扬着下巴，看着明珠走近，只等着明珠来向自己请安，好煞煞她的威风。哪知明珠走近，朝她微微一笑，端立在那，倒像是等着自己向她请安似的。
  萧宛芸不开腔，手肘撞了下一旁的丫鬟。那丫鬟立刻道：“见了王妃还不行礼？”
  明珠眼珠子一转，看向慕青，照着模样学，“见了王妃还不行礼？”
  这一声，只把周遭的人吓得脸色青白。慕青无奈笑笑，“礼留着向父皇行就可以了。”
  明珠转脸看向萧宛芸，耸了下肩，意思是，王爷发话了，我也无可奈何。
  萧宛芸幽怨的看向慕青，见慕青丝毫不理会自己，咬咬牙挡在马车前，“王爷，礼数不能坏。明珠既然嫁进王府，便不能似乡野村妇一般不知礼数！”
  明珠听罢，一挑眉，“不巧明珠就是乡野村妇，粗鄙的性子自小养成，改是改不了了，还望王妃秉着大家风范，不要与我这乡野村妇一般见识才是。”说罢明珠绕到另一边，竟率先上了车。
  萧宛芸被明珠这一阵抢白，一时愣在那里。慕青看她一眼，“王妃还不上车？误了时辰，父皇怪罪下来，王妃担待吗？”
  “我……”萧宛芸看慕青一眼，见他眼中无半分情意，只怕自己再多言几句，更是惹他厌烦，只能忍气吞声。
  慕青见萧宛芸上了车，目光转向刚刚说话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对上慕青冰冷的眸子，立刻垂下头，“奴婢叫青含。”言罢又怕慕青当她是一般丫鬟责罚，忙补了一句，“是王妃的陪嫁丫鬟。”
  “青含。”慕青重复了一遍青含的名字，点点头，“既然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想来是极懂规矩的。”
  青含低垂着头，听着慕青语气不善，身子不自主的打起抖来。
  慕青不屑的冷哼一声，“记住了，就算你是王妃的陪嫁丫头，但在这穆王府，明王妃还是比你大，轮不到你来对她大呼小喝！”
  青含吞了口口水，“是……奴婢、奴婢明白了。”
  马车缓缓前行，萧宛芸与明珠相对而坐。萧宛芸用余光打量着明珠，始终未觉明珠有何特殊，竟叫慕青这般垂青。她目光转向慕青，却见慕青正含笑看着明珠。倒是明珠，垂眸盯着交叠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到马车停下，明珠终于有了反应。萧宛芸看着明珠抬头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不觉挺直了腰杆。
  “怎么了？”慕青握着明珠的手，几分促狭的笑晕进眼睛。
  明珠看萧宛芸一眼，轻轻摇了摇头，手上却回握住了慕青。明珠的手心密密覆了一层汗，慕青没想到明珠竟在紧张。他凑到明珠耳边，低低道：“放心，有我在。”
  明珠瞪慕青一眼，“你当我提心吊胆？”言罢抽出手，率先跳下马车。
  慕青无奈摇摇头，也跟着跳了下去。
  萧宛芸透过未来得及放下的帘子，看到慕青执起明珠的手。他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半点放在自己身上。
  “小姐，该下车了。”青含在帘外悄声提醒。萧宛芸微垂眼眸，挺直身子，扶着青含的手跳了下去。
  祈临殿内，皇帝高坐台上，十二串冕旒遮挡的脸看不到背后的表情。明珠谨守礼节，跟在慕青身畔，行礼面圣，不敢出任何差错。待朝圣毕，大冷的天，明珠背后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朝圣毕，萧宛芸被苏月凝请去聊天，明珠随慕青一道去了乾安宫。
  书房内，皇帝透过窗缝，看着立于中庭的明珠，点点头，“那孩子不错。”
  慕青笑，颇为骄傲。皇帝关起窗子，坐到桌前，指了指一旁的位置。慕青会意坐下，等着皇帝发问。
  “你准备何时回苏州？”
  慕青笑笑，“再过几日，陪明珠回门之后就回去。”
  皇帝听后摆摆手，“别回去了，留下来帮朕吧。”
  慕青一听已明其意，他轻点了下头，“好。”
  皇帝长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慕青的肩膀，突然转了话题，“听说你大婚之日老四遣人送了一对白玉如意？”
  慕青点头，忙为秦遥说好话，“是啊，四弟虽远在千里之外，可心中却记挂着父皇和各位兄弟姐妹。”
  皇帝冷笑一声，“他打什么主意，朕难道还不知？”说罢斜睨着慕青，“老四心机沉，以后防着他点！”
  慕青嬉笑道：“知道了，父皇就放心吧。”说罢偷瞄一眼皇帝的脸色，接道：“沧州在四弟的手下井井有条，儿臣觉得四弟很有治世之才。”
  “穆儿！”皇帝瞪慕青一眼，忍不住咳嗽起来。慕青忙起身帮皇帝顺气，待皇帝歇下来，慕青将茶水奉上。皇帝抿了口茶，长长舒了口气，“储君朕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