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2-08-21 16:30      字数:4748
  “老四不懂事,让爱卿受委屈了。”
  当今是什么脾气,林如海这么些年也看得明白,这么一句砸下来实在是惊大于喜。他倒是知道当今对自己略微有些偏爱,但这句话当今说得,他林如海却不能大咧咧受了。
  袍袖倾摆,林如海须臾间已经起身离座,折身深揖:“圣人爱重,臣敢不效死命?”
  听着林如海这样郑重的表忠心,当今不禁呵呵一笑,声音里难以避免的带着些许痰意,听着十分刺耳:“爱卿何必如此?朕与爱卿,可比伯乐千里马。爱卿自入仕来便精忠体国,传朕旨意,赐户部尚书林如海三品将军爵位,三代始降。”
  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就赏了个袭三代的三品爵下来。文官封爵,上一回还是先帝初登基,褒奖太子太傅。
  饶是老成持重如林如海,也不禁愣了一瞬,立即改揖为跪,三拜九叩。
  还不等林如海谢恩,当今就如一日之间改了性子一般,眯着眼睛继续施恩:“爱卿长子不日即将为国事出使蛮夷之地,一月之间完婚确实仓促了些。传旨,赐曾氏一品诰命服饰。”
  两道旨意下来,加上先前对四殿下和贾琏的处置,林如海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开口讨公道,唯有谢恩而已。
  林如海面上的神色十分真挚,当今端详许久,眼中笑意更浓,其中却还带着一分探究:“爱卿乃朕之肱骨,可为百年后托孤之人,何故妄自菲薄,与区区跳梁小丑置气?”
  ☆、第55章
  林如海一脉也算得上是朝中显贵;至少目前还与国同长;只可惜子息不盛;这一世甚至只能从旁支过继。
  打从前朝开始,世家大族里过继子嗣的人家多半结局都不是太好;嗣子们要么是窝囊的让人能气死再气活,要么就是出息的太大,反过来欺凌寡母姊妹,因此林家不仅是眼看着要绝嗣的时候被人暗地里说嘴;过继之事传出后更是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京中豪门泰半都是等着看笑话的。
  结果林家的嗣子着实争气,小的年纪尚幼还看不出什么,大的却是实打实的两榜进士;新科状元,看红了多少人的眼。
  大家伙心里正泛着酸呢,天上一道雷劈到了林家,好好的状元郎被圣人一脚踢到了塞外,领了个九死一生的差事,林家、曾家两家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之间的联姻也变成了一碗苦酒,朝中十家少说有五六家的太太奶奶们觉得曾家大姑娘是跌进了坑里,少年守寡的命。
  世人总是妒人有、笑人无,林家繁花似锦的时候被一道圣旨砸的晕头转向,一群人都等着看笑话,结果笑话没看着,整个京城都被四皇子楚容琪削爵的旨意砸晕了。
  圣人并没有暗示禁言,因此四殿下是因为手下人上门打林家的脸被圣人罚跪、削爵的消息当天就飞遍全城,四皇子妃摘了簪环想要进宫请罪却被拦在宫门之外的事情也被人打探的一清二楚。
  而跟皇子硬顶的林家,林如海再次得了恩赐,陪圣人一道用膳,曾家大姑娘得特旨恩准着一品诰命服完婚,林家更得到了一个三品世袭爵位。
  自从二皇子出事,能陪圣人用膳的文武官员加起来都不到一只手,最近三个月里更是只有一个林如海,圣人对林如海的看重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那一品诰命服更是刺痛了多少命妇的眼睛。她们之中多少人苦熬一辈子,都未必穿得上这么一身衣裳,更何况是在最美的青春华年。这事儿一传出来,就有那与丈夫“相敬如冰”的太太奶奶们私下叹息,说能得这么一身,守寡也愿意。
  旁人不过是羡慕嫉妒,荣国府里可就是真恨了。
  王夫人一得着消息,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她院子里的赵姨娘就顶着半张高高肿起的脸回了屋子,一向老实木讷的周姨娘也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王熙凤院子里的秋桐消息灵通些,倒是没挨着嘴巴子,但也免不了被人捏住,跪在床边伺候了昏睡的贾琏一夜,连平儿都有了不是。
  原因无他,别看荣国府里众人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府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一品诰命:老太太贾母并大太太邢氏。原本王夫人还有个五品敕命,贾政如今丢了官,那敕命不提也罢。王熙凤更惨些,贾琏说是荣国府嫡长孙,整个国公府都是他的,可贾琏文不成武不就,不过是捐了个监生,王熙凤细论起来可是什么都没有。
  就算曾大姑娘并没有真的收到那轴诰命,她们两个的心理也跟针扎似的疼,一口气堵在胸口都要呕血了。
  更不要说林家竟然还捞着一个爵位。那样已经没了爵位的破落人家,竟然踩着他们爬了上去。
  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两个整日里阴谋阳谋的算计,图谋的不就是荣国府的爵位?荣国府到了贾赦这儿已经降成了一等将军,瞧东府的例子,到了玉字辈八成就是个三等将军。贾琏不争气、贾宝玉一团孩气,她们费尽心力算计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个镜花水月。
  越想越窝火,姑侄两个没一起病倒还是撑着一口气,不想让林家人看笑话的缘故,也是想着只要忍到六殿下登基就能连本带利讨回来,却不想想林家哪里有这个闲心搭理她们。
  就连一向口口声声心疼外孙女儿的老太太贾母,听着人回禀完这一连串的消息后沉默半晌,也没有继续厚着脸皮贴上去,一声不吭的收起了原本打算要送去林家的礼单。
  那些一天前还打算疏远林家的官宦人家一夜之间都改了打算,萧条了一日的林家府邸又恢复了以往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连四皇子骤然失势后春风得意的六殿下忠肃王都派府上长史登了林家大门,门口的小厮们来来往往,鞋子几乎都要跑丢了一只。
  林家人却没有多少功夫应付这些虚礼。
  林崖出使的日子钦天监已经算好,圣人御笔朱批,绝对是不能改的,因此光是筹备林崖与曾家大姑娘亲事就让两家忙了个人仰马翻。
  林如海和曾老太爷的意思都十分明白,虽然前途未卜、时间仓促,成亲时的排场也绝对要配得上林崖与曾大姑娘的嫡长身份,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无论是林家的聘礼还是曾大姑娘的嫁妆,都几乎闪花了京城豪门的眼睛。
  见过两家走礼的人都说,便是天家嫁娶,除了那些规制上唯有宗室才能用的东西之外,也未必及得上这一回——知道林崖要出使之后曾经以死逼迫丈夫曾大老爷退亲的曾大太太在接到圣旨之后直接给了曾大姑娘五万两纹银做压箱钱,店铺田庄、古玩字画、器皿金银更不在话下。
  外面纷扰不堪,风口浪尖上的一对新人却是直到成亲当日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曾大姑娘做为待嫁女理所应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罢了,新郎官林崖却是趁着婚礼之前躲在院子里恶补了一番北疆的现状,只求到时候多一分生机。
  要不是林如海嫌弃他蓬头垢名眼圈青黑,说不定林崖直到成亲前一天夜里才能睡上一个囫囵觉。
  好在林崖年轻,休息了两个晚上就恢复如常,换上那一身大红喜服俊秀的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连林如海都不禁泛出点滴泪花,连说了几个好字。
  这样英姿勃发的佳婿也总算让面沉似水的曾大太太脸上和缓了一分,宾客们自然也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把个林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一场婚事办得半个京城都染上了喜气,王子腾亲信管家李百福的小儿子却在这一日夹在出城的庶民中自西城门悄然离京。
  皇城根下、西城门内,一辆静静停在路边的青油顶儿马车车帘略微掀起,色泽内敛的紫檀扇柄犹如利刃一般一动不动,只有黯淡的车帘随着春风轻轻颤动。?
  ☆、第56章
  两家都是简在帝心的重臣;又有当今下旨厚赏了林如海;曾林联姻之日端的是风光气派;京中各豪门大户莫不是男女齐出动;或去曾家吃酒,或到林家赴宴。
  不说曾家子弟并林崇受了多少褒赞;陪林崖去曾家迎亲的同年进士们也看得各家有女待嫁的宾客们花了眼。
  筵开百席、十里红妆,林曾两家这次结亲似乎看起来与之前亦或之后的高门联姻也没什么不同,但是到了夜里,林崖由胞弟林崇陪着敬了一圈酒之后;却没有什么同龄的爷们留下来闹腾着灌醉新郎官。
  这倒并非是林崖人缘不好。虽然他到京之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忙于备考;却也很认识了一群大家子弟,连素来与贾家子孙常来常往的冯紫英、陈也俊等人都十分爱重林崖;又有一干同年进士,前头的宴席着实热闹。
  大家没有逮住林崖猛灌的因由倒也简单,无非就是因为林崖远行在即。虽然新郎官身边早就请好了挡酒的人,多半不会真罪,大家还是心照不宣的放了林崖一马。
  林崖不是矫情的人,也没有虚言挽留,唯有郑重谢过诸人好意,坚持亲自送到大门外,才被林如海连讥带笑的赶回了后院。
  无他,实在是心中惴惴的新嫁娘林如海听得多了,心中惴惴的新郎官倒真是不多见,不打趣一二都对不起自己。
  可是再一想到这不孝子几日后就要远行,林如海心里就是一沉,也就没了打趣林崖的心思,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打了半夜的棋谱,却直到月落星沉,手中的墨色棋子都不曾落下。
  夜凉如水,又怎敌得过世事无常。
  林崖心中惴惴又何尝不是因为迫在眉睫的远行?
  他上一世于男女之情上一错再错,害人害己,幸而蒙天垂怜可以重活一世,一早就打定主意要一心一意对待发妻,自从定亲之后对曾大姑娘也是十二分的在意,却不料圣旨一下,还是做了负心人。
  一想到曾蕙大好年华嫁给了自己这个京中公认的注定要死在北疆的人,林崖心中就涌起一阵阵愧疚。
  深吸一口气,林崖挥手命丫头婆子们都退到外面,才拿起如意称,稳稳挑起了曾蕙蹲的盖头。
  红烛环绕、粉面含俏。曾蕙年轻的面庞上满是新嫁娘的娇羞,满头珠翠中斜簪着林崖亲手刻的蕙草纹嵌红豆发钗,无言的诉说着一个闺阁女儿的丝丝冀求。
  林崖忍不住轻轻握住了曾蕙掩在袖中的双手:“是我对不起你,累你陪我受苦。”
  他懂得这个异世里女儿家的难处,也懂得她们的克制内敛,是以林崖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期待曾蕙直接给他答复。
  曾蕙却给了他一份惊喜。
  宽大的袍袖如水一般自曾蕙并拢的膝上滑落,曾蕙纤细的手指反握住林崖,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里满是坚毅。
  “夫君待我之心,我心中明白,亦十分感念。然你我三媒六聘,我岂能因为夫君乍逢突变抽身而去?”曾蕙顿了顿,忽而大着胆子斜睨了林崖一眼,露出的小虎牙更添一分娇俏:“纵是悔婚不嫁,京中也无人家收留,夫君何必患得患失,不敢见我?”
  曾家的大姑娘,家中长辈的掌上明珠,就算真的顶了个悔婚的名头,又哪里会真的嫁不出去?然而曾蕙有意叫他宽心,林崖自然领情,也随着曾蕙笑了,更因为刚才在院子里的踟蹰叫曾蕙陪嫁来的丫头婆子瞧了去多了一点赧然。
  笑了笑,林崖便小心翼翼的从贴身的荷包里取了一枚戒子出来。
  异世里并没有这个说法,林崖却还是固执的希望自己可以亲手为妻子带上一枚婚戒。钻石是寻不到了,他便特特央了林如海,从库中寻了颗红宝,命匠人打造了这枚戒指,他自己则在大拇指上带了只同样花纹的扳指。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纵然他不敢保证能与曾蕙携手白头,却可以对天立誓,此生心中唯一人。
  之后自然是鸳鸯双垂泪,说不尽的温柔风流。
  这厢少年夫妻和和美美不消多说,那边曾府中曾大老爷却被曾大太太关在了门外。
  大丫鬟绿珠想笑又不敢,只能垂着眼对曾大老爷行礼,憋得声音听起来都有些闷:“太太说今夜要礼佛,已经吩咐过书房那头,还请老爷移步过去。”
  曾大老爷与曾大太太少年夫妻一路相伴,感情十分之好,曾家家教又严,这么多年了,曾大老爷一直赖在曾大太太房里,只有曾大太太恼了他时,才会把人轰出去,还美其名曰劝夫上进,直叫曾大老爷憋闷不已。
  好在曾大老爷早就预料到长女出嫁这日自己讨不到什么好,闻言把脸一板,瞪了胆大包天的绿珠一眼,沉声质问:“反了你们!深更半夜礼什么佛,这院子里到底谁做主?”
  一面说,曾大老爷一面直接推了门进去,端的是潇洒利落,把个绿珠憋得不行,一扭身就回了耳房,静静守着炉子守夜,心里既惦记着这些日子愈发憔悴的太太,也替出嫁的大姑奶奶难受。
  曾大老爷在丫鬟面前虎着脸装象,一进屋却立即放轻了脚步,唯恐又叫猫挠花了脸。谁知半天都不曾等到曾大太太的冷哼,反问他院子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