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别克陆上公务舱      更新:2022-08-21 16:30      字数:4738
  “且慢。”长史肥胖的面容突然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对戴权长身一揖:“下官有要事禀报。”
  “户部尚书林如海、新科状元林崖父子辜负圣恩,心生怨怼,欲行巫蛊镇魇!”
  长史言之凿凿,一手指到林如海脸前,真正是义愤填膺:“多亏陈老夫人出首义告,王爷已经入宫面圣去了,定将竖子罪行如实禀报圣人。只是下官不才,被竖子阻拦,至今未能取来厌胜之物。”
  巫蛊镇魇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长史话一出口,院子里就静的落针可闻。
  林崖开始还当刚才他们装神弄鬼就是为了溜进他的院子栽赃,可长史一说出陈老夫人,林崖的瞳孔不禁一缩。
  竟然是这样!
  所谓的出使塞外九死一生不过只是个引子。当今如此信重林家,林如海自然是忠心耿耿。可是一旦当今把林家长子送去险境,即便只是个嗣子,林家真的能不心生怨怼吗?
  林家是不是真的怨怼了不重要,而是以当今多疑的性子,他虽然自负,心底恐怕还是觉得林家会怨怼的。
  陈老夫人是林崖授业恩师陈潇之母,林崖听说她今日曾经前来拜访。林家会像盯贼一样防着贾琏、防着王府,可陈老夫人的下人却未必没有下手的机会。最要命的是,昨儿先生陈潇是歇在林崖院子的东厢房的,陈家下人肯定进过林崖的院子。
  林家有了怨怼的理由,陈老夫人又是备受世人赞誉的贞洁烈妇,由她首告,这桩罪名愈发可信。
  即便这计策还有些漏洞,架不住他们算计的就是人心。当今那样的脾性,就算觉得事情十分蹊跷,在怀疑别人的同时也肯定会对林如海心生猜忌,而林家立足朝堂的根本势必受到动摇。
  现在看看,忠安王府的下人非要冲进他的院子,八成找的是之前陈老夫人的仆从已经安放好的厌胜之物。
  果然,戴权还没有下令搜查,一个忠安王府的小内侍就牢牢护着一个盒子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叫,唯恐有人听不清楚:“林大公子院内有符纸三张!”
  这边话音刚落,另一边就比赛似的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林家花园内有处新翻过的泥土中埋有木匣!”
  林家几代家主都是偏好幽静之人,府邸内的花园占地极大,其中郁郁葱葱,下人们一时疏忽就难免有遗漏之处,确实是整个宅邸里最适合动手脚的地方。
  戴权这才一扫之前的没精打采,理都不理林家父子,直接领人跟着来报信的小内侍走了,反倒是还有些回不过神的贾琏留在了最后,直到发觉靠山们都不在了,才拂袖追了上去。
  事情闹到这等地步,林崖的心突然定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看仍旧面色如常的林如海,手臂一撑就要起身,不防始终默不作声的林崇拉住了他。
  “哥哥。”林崇这一会儿憋得嗓子都有些哑了,通红的双眼认真的盯着林崖,有些不安的舔了舔嘴唇:“你不要怕。”
  林崇似乎是担心林崖不信,连连重复了数遍“哥哥你不要怕”,末了猛然惊醒,又转向默然望着他的林如海,磕磕巴巴道:“老爷请放心,儿子都处置好了。”
  林如海颔首,径自走了,显然是要让他们兄弟两个说说话。
  林崖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懵了。自从来到这异世,他第一次对身边人的计策一无所知,只好疑惑的看向林崇。
  林崇看起来倒有几分欢喜。
  “哥哥,”他轻声唤道:“长兄如父,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我长大了,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我也可以照顾你。”
  林崇眨眨眼,神色猛然间有些凶狠,一滴怎么也憋不回去的泪珠却打在了林崖手背上:“以前哥哥护着我,不让人欺负我,以后有我,也没有人可以欺辱你。”
  隔着春衫的衣料,林崖仿佛能够感受到林崇手心处的伤痕,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给了林崇一个拥抱。
  他们兄弟一路扶持着走到现在,自然也会一直扶持着走下去。
  林崇小兽一般呜咽了一声,突然下死劲儿回抱林崖,勒的林崖忍不住咳嗽一声,他倒笑了:“我只认哥哥一人。”
  林崖林崇都没有出面,林如海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冷眼看甄妃一系演戏。戴权和忠安王府的长史折腾了半晌,确实从花园中挖出了一个装有娃娃的盒子。
  只可惜,那个娃娃身上,却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个人的生辰八字。
  只有符纸和一个没有生辰八字的娃娃,他们告什么?戴权足足把娃娃翻来覆去查验了十多遍,最后更命人把整个娃娃都剪碎了,也没有办法把事情牵连到当今头上,一时又惊又怒,脸都白了。
  要知道,林如海可是堂堂一品大员,如果他们今天抄出了厌胜之物,就是当场殴打林如海,也没有什么大事;可他们偏偏没抄出来,那这罪过,可一定要有人来抗。
  戴权心里都发虚,更别提那个红口白牙说林家犯上作乱的王府长史了。他这会儿早就没了刚才的威风,豆大的汗珠落在了手帕上。
  林如海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瞅了他们片刻,确定这些人再没有什么能够作耗的了,先派大管家和和气气的送了戴权和他的随从出门,接着就变了脸色,命人捆了忠安王府长史和面色青白的贾琏。
  下人们动作麻利的捆完了,林如海又睨了二人一眼,轻轻一笑:“如今,倒是轮到本官告御状了。何启,备轿。”
  ☆、第51章
  禁宫;泰合殿。
  三皇子楚容华神色恭谨的守着一个镀金粉嵌猫眼碧玺葫芦状丹炉;堂堂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亲自手执蒲扇炼制丹药;并不敢假手他人。另一旁,秉笔大太监夏秉忠则跪在榻前;一五一十的向当今禀报刚刚打探来的消息。
  半晌,一身明黄常服,须发皆白的天子轻哼一声,微微抬了抬眼皮;却不是看低眉顺眼的夏秉忠,而是瞥了眼丹炉边上的楚容华,见他确实勤勤恳恳没有半点懈怠,当今的脸色才和缓了一些。
  “这一炉仙丹今日就能得了吧;”也许是侧卧的时间太久了,当今的手臂竟然有些使不上力气,不得不放弃了想要叫楚容华到身边来的想法,虽然声音听着十分慈爱,眼神却已经冷了不少。
  夏秉忠伺候了当今多少年,这会儿一听就知道不对,只是他这么多年都信奉的是不看不听不说,这会儿自然也只管低头避祸。至于三殿下如何,他却管不到。
  楚容华仿佛没有发觉当今那一闪即逝的不甘和嫉恨,他将蒲扇交给一边跪着的道士后方才起身,恭敬的跪在榻前回话:“回父皇,儿子幸不辱命,仙丹辰时便可大成。”
  行动连贯毫无滞涩,丝毫看不出他已经一动不动跪在丹炉前半个多时辰,双腿此时针刺一般的疼。他已经忍了许多年,如何应对这位高高在上视亲生子如草芥的父皇几乎要成为一种本能。
  当今果然满意颔首:“既如此,这回便多赏你一粒仙丹。”
  一国天子当然不能胡乱吃药。因此从十年前起当今初服丹药,便一直有人为他尝药。倘若换一个人,或许会选择某个臣子来试药,偏偏这一位不同,认为臣下不过凡夫俗子,不能担此大任,执意要身负皇家血脉的宗室来吃。
  之前一直是有心争位的二皇子来做这个活计,二皇子死后,四皇子倒是有心推同母的六皇子接手,奈何六皇子十分不肯,兄弟俩暗中较了很久的劲,当今却突然金口玉言点了老三楚容华。
  旨意一出,别说是颗顶着仙丹名头的丹药,就是毒药,楚容华也要吃下去,还要吃的欢喜、吃的感恩戴德。今天当今说什么多赏一粒仙丹,说穿了也还是要楚容华试药。而且随着当今身体每况愈下,也就更怕被亲生儿子谋害,楚容华吃一粒都已经不能让他放心,必须连吃两粒方可。
  楚容华叩首谢恩,面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实际上,自从他生母过世之后,楚容华就很少流露出什么情绪,永远是沉默中带着颓然,暮气沉沉,比当今这个老人家更像是快要作古的人。当然,楚容华偶尔表露的另外一面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当今发现。
  说完了长生药,当今轻咳一声,夏秉忠知机,轻手轻脚凑过去为当今捏起了肩膀,老大年纪屈身跪在榻上却连声累都不敢说。谁让在当今的眼里旁人的命统统都不是命。即便他是从小陪着当今长起来的,在外面人人都尊一分,可要是让当今觉得他不能服侍了,那下场是连条老狗都及不上了。
  “林如海果然是朝宫里来了?”当今咳嗽完了,也就问起了正经事,见夏秉忠点了点头,不禁呵呵一笑:“他气性倒是不小,也是老四太不懂事。戴权那边都处置妥当了?”
  夏秉忠和戴权算是当今身边最有脸面的两个总管大太监,性子却是截然相反。夏秉忠谨慎小心,戴权则偏好弄权敛财。其实戴权私底下跟甄妃一系的勾当,当今早就得了密报,不过是一直没有发作罢了。
  直到前些日子当今觉得身上大不好了,一面加紧炼制续命仙丹,一面暗地里惩治敲打身边的奴婢们。原本夏秉忠等人都以为戴权这次一定没命,戴权自己吓得都尿了裤子,没想到当今竟然网开一面,仍然留戴权在身边服侍,还命戴权“一切如旧”。
  这次四皇子楚容琪听了底下人的撺掇对林家出手,戴权一得着消息就连滚带爬的禀告了当今,当今听了,还是那句“如旧”。夏秉忠隐约猜到当今这是要对四皇子下手了,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是,一切按着圣人的吩咐。”夏秉忠低声回道。
  虽然戴权现在也算是身负皇命与四殿下周旋,可是当今亦有口谕,只要戴权为四殿下办一次事情,回来就先自掌十下嘴巴子。
  “若是早能如此,大家省多少心。”当今被捏的浑身舒爽,口气中的杀意终于淡了下来:“让你新收的徒弟去迎下林如海,带到偏殿去,再去告诉那个逆子,让他滚到他母妃宫里去跪着,别脏了我的地方。”
  逆子说的就是四殿下楚容琪。方才楚容琪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跑到泰合殿来告状,本来想着一下子逼死林如海和整个林家,没想到他话都没说完,就被泼了一头一脸的茶,顶着几片茶叶就被夏秉忠领着内侍们架了出去,直接送到殿前空地上跪着了。
  当今话音刚落,旁边木桩子似站着的内侍们就有一人越众而出,磕头行礼之后倒退着出去了。当今的脉络也终于被捏的通顺了,立即抬了抬手,把楚容华叫到了身边。
  “老大、老二都去了,现如今你年纪最长,老四办了这样的糊涂事,你瞧着此事该如何处置?”
  当今面上的神情很是慈爱,楚容华心底的那根弦却猛地绷紧,脸上甚至显出了几分怯懦:“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父皇如何处置,四弟都不会有怨言的。”
  兄友弟恭?这种东西当今十年前也许会想要看到,但是到了现在,皇子们羽翼丰满,一向自认为可比尧舜的当今日薄西山,他最怕的也就是儿子们联起手来篡夺皇位。
  如果不是一个懦弱到连兄弟们的闲事都不敢管的窝囊皇子,恐怕楚容华也就摸不到丹炉的边儿了。
  当今果然立即发作,痛斥楚容华:“不念骨肉伦常乎?”
  骂完了,却也就完了,当今一点儿处置楚容华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让夏秉忠过去扶了楚容华起来,又冷眼打量了半天,才当着讷讷无言的楚容华的面,说出了对老四楚容琪的处置。
  “既然他那么耳朵眼睛都闲不住,就革了王爵,在家闭门读书,养养性子吧,还有他府上那个奴才……”当今胡子动了动,眼睛半合:“这样的刁奴,天天挑唆着主子做些歪门邪道的事情,也不用带进宫脏了我的地方,宫门外杖毙吧。”
  四皇子楚容琪的出生就是甄贵妃专宠后宫的起点,与从小就在宫中艰难求生的楚容华相比,楚容琪何时像今天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罚跪过?这会儿他在甄贵妃宫里还不知道如何委屈憋闷呢。不过等到他收到削爵的消息,之前的惩处也就不算什么了。
  削爵旨意一出,楚容琪就会成为成年诸皇子中唯一一个没有爵位的人,除了过世的两位,连楚容华都比他高了一头。再看看享双亲王俸禄的同母弟弟六殿下,当今似乎已经在甄贵妃的两子中做出了抉择。
  自从二殿下自裁而亡,四六之争几乎席卷整个朝堂,今天的事情一传出去,必然会引发一场极大的震动。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四、六两位皇子之间就会图穷匕见了。
  楚容华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宽大袖袍中的双手激动的都有些颤抖。
  当今微微动了动脖颈,睨了夏秉忠一眼,见他把刚才的处置都记下了,嘴角勾了勾:“跟着老四一起胡闹的,还有贾家的小子?当年贾公代善何等英雄,子孙却这样不着调。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