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2-08-16 21:05      字数:4722
  。空袭越来越厉害,日机狂轰乱炸,目标从袭击军事设施发展到是地方就扔炸弹,无数平民百姓被炸死,各大医院里挤满了受伤的伤员。开战初期的那种兴高采烈已经看不见了,一种失败的情绪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丁问渔和雨媛的爱情,却在这个特定的时间里,不合时宜地得到了惊人的发展。作为留校的名教授,丁问渔的职责是协助留校委员会保护校产,这是一个挂名的闲差,无所事事的丁问渔干脆把全部精力,都花在了追逐爱情上。雨媛坚决反对了问渔为了自己留在南京,偏偏他在这一点上顽固得无可救药,怎么劝说也没用。一个要撵着走,一个坚决赖着不走,一来一去,心灵上反而撞出了火花来。丁问渔是铁了心不走了。雨媛想,人家为了你留下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此情可待成追忆,总不能太冷谈了他。她往后稍稍让一点步,丁问渔立刻抓紧时机向前挺进。
  得寸进尺的丁问渔,终于获得了大踏步向前迈进的机会。他天天骑着那辆捷克自行车去雨媛那里报到,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很快就从仅仅是送送信,发展到能有机会在陆军司令部大门外,和雨媛一起去溜达一会。出陆军司令部大门,往东去不远,是著名的青溪。那水是从紫金山上淌下来的,水不大,细细地流淌着。溪边是高大的垂柳,稀稀落落地有几户人家,青砖黑瓦,门前种着无人观赏的菊花。丁问渔和雨媛在此散步,那美好的感觉,并不亚于庐山的风景名胜。对于雨媛来说,她所以带丁问渔到这来散步,是不想让别人在自己单位的大门口看见他们。毕竟余克润才死不久,她不想别人会有那种不怀好意的误会。
  整个南京都沉浸在大祸临头的气氛中。雨媛很快就注意到,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把她和丁问渔的来往放在心上。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国难当头,个人的那点小情感又能算什么,有机会离开南京的人,此时纷纷不辞而别,政府也号召人们尽可能去他乡避难。往日的繁华再也看不见了,随着达官贵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宽敞的大马路上,已经很少见到驾驶座边上端坐着卫兵的小汽车。店铺相继关门,到处可以见到被轰炸过的痕迹,一般平民无事也不愿意上街,因此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能见到的只有警察和宪兵,还有即将开往前线的新兵。作战部队从街面上开过的时候,伴随着轰隆的机器声,人们见到的是视死如归的平静。
  国民政府正式宣布迁都之前,任伯晋老人已被当局作为军界元老,安排先行一步去汉口,在汉口稍作休整,然后去重庆。离开南京那天,丁问渔陪同雨媛一起赶去码头送行。与任伯晋夫妇同行的,还有拖儿带女的三姐雨姣一家,这一次可以说举家搬迁,老宅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能打发的佣人也都打发,不能打发的便带着走。在南京实际上只留下雨媛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是现役军人,当然一切都要听从命令。大家都有些舍不得。想到小女儿孤身留在危城,美京子夫人眼泪汪汪,对雨媛横关照竖关照,怎么也放心不下。最后还是任伯晋想得开,说大家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用不着这么伤心。雨姣也说:〃妈,你急什么,小妹有问渔照顾她呢。〃
  雨姣本来只是想缓解气氛,说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立刻弄得雨媛满脸通红,因为她这话,仿佛是代表任家的人,就她和丁问渔之间的关系表了态。两位老人的脸上也有些尴尬,他们虽说没有直截了当地表示反对,可也谈不上赞成。毕竟年龄相差太大,而且丁问渔那样的书呆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可以寄托终身的人。这一阵时局动荡,各人自顾不暇,雨媛和丁问渔之间究竟怎么一回事,任家的人根本没有底。
  雨媛情急之中,也忘了替自己辩护。结果她的脸红,在雨姣和美京子夫人母女眼里,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真的到了那一步了。丁问渔稀里糊涂,竟然没什么知觉,一本正经地陪任伯晋说着话。他的态度,也仿佛是说情况的确如此。好在任伯晋仍然儒将风度,临危不乱,丁问渔顺着他的话说,说了不到三句,任伯晋便情绪激昂地发表自己对时局的看法,这话他近日已经对许多人说过了:〃我还是那个观点,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中日之战,胜负并不在上海一役。国军此次在上海的兵力投入过大,须知此后之决战,仍然是在陇海一线〃
  正说着,忽然响起了空袭警报,码头上顿时一片混乱。船上的雇员连声喊没上船的赶快上船,是送客的赶快离船,因为轮船与其停在码头边挨炸,还不如快一些开船为好。时间紧急,匆匆上船的和匆匆下船的乱成一片,丁问渔慌得没了主意,还是雨媛冷静,拉了他的手就跑。刚下船,甲板就被撤掉了,汽笛长鸣,那船离开码头仓皇离去。雨媛对着船上的亲人挥手,船上的亲人也对她频频挥手。美京子夫人示意雨媛和丁问渔赶快离开,赶快躲到防空洞里去。警报声还在刺耳地响着,大家都在替对方担心。雨媛站在码头上不肯离去,一直等到那轮船慢腾腾地在远处消失了,才和丁问渔一起离开。
  这时候码头上已经没什么人,人们不是进了防空洞,便是找其他隐蔽的场所躲起来。越是在关键时刻,人的本能越是能够很好地凸现出来。日机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扔了几颗炸弹,轰隆隆的一阵爆炸声之后,远远地只看见一股烟雾冉冉升起。警报终于解除了,雨媛和丁问渔依然坐来时送任伯晋的那辆车返回,司机问他们去什么地方,雨媛因为请好了一天假,不想立刻返回陆军司令部。丁问渔提议找个馆子先把吃饭问题解决。雨媛的肚子也不饿,没有反对,笑着说,男人只会这一套,那就是用请客吃饭来讨女人的好,好像天下女人都是馋虫似的。丁问渔说:〃馋有什么不好,馋说明胃口好,胃口好说明身体好,我就喜欢那种健康的女人。〃
  车子在大街上驶过,根本见不到开张的馆子,不用说往日那些车水马龙的著名酒家,就是次一点的没什么名气的小馆子,也一概不做生意。丁问渔不死心,指手画脚乱出主意。司机有些不耐烦,嘴上不说,脸上越来越难看。车子在往日最繁华的夫子庙绕了一圈,那里的情形也差不多,总算找到一家半开张半打烊的,却说菜已经卖完了。丁问渔不相信,店里的伙计说,这一阵日本人的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附近的菜农只顾自家性命,高兴时送些东西来,不高兴,连续几天不见人影。那伙计想丁问渔在这种日子里,还能惦记着自己店里的美味佳肴,不忍扫了他的兴,店里确实拿不出东西,便用嘴来敷衍他。送丁问渔他们的司机忍不住了,说:〃你他妈既然不做生意,啰嗦什么!〃
  丁问渔不识时务,还要去找酒家。雨媛抱歉地对司机说:〃这样吧,不管找到找不到,你把我们送到珠江路就行,谢谢了。〃
  司机板着脸,一边开车,一边悻悻地说:〃我真是好说话,你们要去哪里就送哪里,说老实话,我又不是你们的私人司机。〃
  雨媛连连说好话,司机的脸色和缓了许多,他是个心软的人,几句好话就能摆平。车到珠江路,他主动提出要沿着珠江路兜一圈。雨媛感谢他的好意,知道这样兜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连声谢着,和丁问渔下了车。下车以后,丁问渔看着那车开走的背影,抱怨说吃饭的事,到现在仍然没有着落,怎么办。雨媛说,你就那么饿,怎么老是想到吃饭。丁问渔很认真地说,他是怕雨媛饿了。雨媛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忍不住笑起来。丁问渔以为她是不相信,急得要发誓,雨媛笑得更厉害。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在庐山时的情景,这中间夹杂着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丁问渔和雨媛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去想它们。他们在珠江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又遇上了一次空袭警报,两人似乎都无动于衷,沿着浓密的法国梧桐树荫往前走。刺耳的警报声让人感到窒息,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说话。轰隆隆的声音响成一片,也分不清是日机在扔炸弹,还是防空部队在炮击。一辆救火车呼啸着从他们身边开过,紧接着又是一辆。丁问渔不时地侧过头来对雨媛微笑一下,他显然是想用微笑来安慰她,然而实际上,他要比雨媛紧张得多。雨媛注意到他的脸色苍白,两个拳头紧紧地握着,过街时,碰了碰他的手,把手塞过去让他握,发现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空袭结束的时候,那种突然的寂静,仿佛是夜里睡觉刚从噩梦中醒过来。警报声是没有了,可是人们的脑子里却依然在回响,这时候听别人说话,会觉得特别怪,因为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雨媛看丁问渔完全没有主意的样子,开玩笑地说:〃喂,我现在肚子真的饿了,总不能老这么呆呆地走下去。〃
  丁问渔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好在这里已经离他的住处不远,忽然想到干吗不邀请雨媛前去做客。雨媛有些犹豫,想自己和丁问渔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有些出格,但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到了教授公寓,丁问渔让女佣用最快的速度,弄些好吃的送上来。
  雨媛想自己既然已经到了丁问渔住的地方,索性大大方方地参观参观。丁问渔的住处很宽敞,因为是一个人住,显得空荡荡的,虽然用了女佣人,但是丁问渔显然是个马虎的人,女佣人也就乐得偷懒,除了客厅收拾得像回事,其他的房间都有些凌乱。雨媛无意中走进了丁问渔的卧室,只见床头上放着一个小镜框,里面放着一张女子的照片,照片不是太清楚,她低头细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的一张照片,不知道丁问渔是用什么手段弄到的,也不好意思问他,脸上禁不住先红了。丁问渔被雨媛发现了这秘密,他反正脸皮厚,也不在乎,等着雨媛问他。
  雨媛不曾提问,便故意说些别的事打岔。雨媛的脸却越来越红,心中后悔自己不该到这来作客。
  女佣人终于磨磨蹭蹭把饭菜做好,雨媛这次可是真的饿了,闻到扑鼻的香味,口水直在喉咙口打转。看得出丁问渔是个讲究吃的人。菜虽然不多,一荤一素一小炒,加上一汤,所谓三菜一汤,每一味菜都有些特色,荤菜是霉菜扣肉,素菜是碧绿的丝瓜,小炒是豌豆炒虾仁,汤是杂烩汤,都是家常菜。或许是饥饿的关系,雨媛尽可能斯文地吃着,一边吃一边笑,笑自己吃着吃着,便狼吞虎咽起来。再看丁问渔,也是只顾吃饭不说话,大口吃饭,大口吃菜,大口喝汤,穷凶极恶的样子,鼻子尖上的汗珠都吃出来了。看看时间,也难怪他们,已经快到下午三点钟。
  饭后无事可干,丁问渔领着雨媛去大学的校园里走了一圈。由于学校已迁往内地,空荡荡的校园十分宁静,有几株开过了的桂花树,隐隐地还有一些余香。路边各色的菊花正盛开,雨媛走到菊花丛中,摆了一个让人照相的姿势,一本正经屏住笑,结果自己忍不住了,先笑起来。丁问渔被她引得心荡神怡,想到在庐山时,遇到好风景,因为没有带照相机,很可惜不能留影纪念,今天这机会又失去了,可以说是一错再错,因此立刻转念,就在近期内去买一台照相机,此外再买一本谈摄影的书,好好为雨媛照几张相片。
  两人走进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雨媛走到前排端正地坐下来,颇有感触地看着黑板。没有进大学读书始终是雨媛的一个心病,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有些后悔当年全凭一时的冲动,冒冒失失当了兵。任伯晋老人当年对她的支持,现在看起来也显得十分可笑,她只是一个漂亮的普通女孩,根本就不是当花木兰和穆桂英的料。同样的道理,匆匆地嫁给余克润也是个幼稚的错误,出身于军人世家的雨媛,想自己当然应该嫁一个军人,况且在一九三七年,对于女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嫁给年轻有为的青年军官更时髦的选择。雨媛怎么也没想到余克润会在和自己结婚不久,就又会去和一个女大学生同居。余克润也许是对的,一个女大学生,当然要比一个女机要员更有魅力。正想着,丁问渔大步走到黑板前,捡了个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一天的日期。雨媛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这个,丁问渔严肃地说,这一天太重要,他不想把它忘了。
  天黑之前,丁问渔送雨媛去陆军司令部,因为找不到车子,只好用自行车送她。丁问渔的车技马马虎虎,车到中途,雨媛看他笨得够呛,让他下车,由她来带他。果然雨媛的水平要比丁问渔高明许多,原来雨媛在司令部大院里没事做的时候,经常练习骑车,她们一起的女兵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