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2-08-16 21:05      字数:4719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学生,纷纷自发地赶来吊唁。由于日机频繁空袭,公祭大会被压缩在空军大礼堂进行。军政大员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临时调集了许多宪兵维持秩序。因为根据防空法,在戒严期间,一切群众集会都应该予以取缔。自发而来的群众一批接着一批,等候在大操场上,静静地排队等候进灵堂瞻仰余克润的遗容。为了能使到场的军政大员能迅速离开,缓缓进入灵堂的群众队伍不时地被中断,一直耽搁到要人们离去,自发而来的群众才可能按秩序重新流动起来。泪流满面的宋美龄女士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会场的气氛始终都显得十分肃穆,人们低声地抽泣着,停留在余克润的照片前不肯离开。
  余克润的座机,是在快返回机场时,在半空中爆炸的。很显然飞机已经受了重伤,对自己驾驶技术过于自信的余克润,没有跳伞放弃飞机,而是试图把飞机着陆在机场上。中国空军的飞机实在太宝贵了,余克润舍不得轻易地就放弃它。他的飞机在机场的上空盘旋了大半圈,突然发生了意外,余克润已经明白大事不妙,他终于下决心弃机跳伞。可就在他刚弹出座舱的那一瞬间,飞机爆炸了,余克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炸成了两截,然后像燃烧着的木炭一样,分别坠落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人们在灵堂里所见到的裹着白布的余克润尸体,其实只是一些烧焦肉体的残块,以及一小部分的飞机残骸。因此,当雨媛步入灵堂以后,要求最后见一眼余克润的时候,在一旁守灵的卫兵坚决不让她掀开紧裹着的白布。
  作为家属,雨媛在公祭大会正式开始前的一个小时,进入灵堂。让雨媛感到万分惊奇的,是两个不合时宜的人,已经捷足先登来到灵堂。一个是穿着一身丧服的曲蔓丽,另一个是脸上挨了揍青痕尚未完全褪去的丁问渔,这两个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曲蔓丽公然以未亡人的身份,十分造作地坐在余克润的尸体旁抹眼泪,看得出她是别有用心坐在那里的,因为在余克润的亲友中,很多人都已知道她和余克润的同居关系,她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大大方方。
  她流着眼泪往那里一坐,做出悲痛欲绝的样子,不仅改变了自己非法同居的身份,而且更显出了雨媛弃妇形象。所有的人都会想到,雨媛只是一个要和余克润离婚的女人,人们对她的同情将立刻消失。曲蔓丽果然是一个太厉害的角色,她把能喊的人,都喊来为自己助威,从身居高位老态龙钟的舅舅和半老徐娘的舅母,到一大堆挨得着挨不着的亲朋好友,应有尽有,而雨媛这边,除了自己父母,三姐雨姣,加上一起工作的两名女伴,和人多势众的曲蔓丽比起来,要多孤单有多孤单。
  公祭大会正式开始以后,曲蔓丽更是得寸进尺,大出风头,由于身份毕竟还没有被确认,她不得不被当作挚友,安排在屈居于雨媛背后的次要位置上,但是她很快便改变了自己的不利地位。她明白与其让别人在背后对自己指指戳戳,还不如索性站在前台亮相。整个吊唁活动很长,每每伴随一位军政大员的到来,必出现一阵小小的高潮,大家都忍不住要踮起脚来欣赏这些大人物。当这些要人们向余克润的遗体鞠过躬后,过来向家属表示慰问的时候,曲蔓丽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大人物。她很矫情地和这些大人物握着手,一边流眼泪,一边喊着这些大人物的官衔,代表已经死去的余克润,亲切地向他们表示感谢,感谢他们能够前来向余克润告别。曲蔓丽过分肉麻的表演,把雨媛的情绪弄得很坏,她恨自己不能像一个泼妇那样,冲上去狠狠地给她两记耳光。她的女伴都为她的忍耐感到震惊,她们不明白平时心高气傲的雨媛,怎么竟然能容忍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在这样庄重的场合,如此放肆。
  三姐雨姣恨得咬牙切齿,说:〃余克润真没眼光,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实在不屑于看曲蔓丽的丑恶表演,很快就陪着年老的任伯晋夫妇提前离去,临走时,她挑战地走到曲蔓丽面前,故意装着不知道她是谁,十分刻薄地问她的姓名和来头,然后很吃惊地宣布说:〃噢,原来是我妹夫的一个姘头!〃曲蔓丽顿时脸红成一片,她装着没听见雨姣的话,紧咬嘴唇不吭声。在这样肃穆的场合里吵架不合适,好在她根本不是那种煞煞威风,就能老实安分的女人,过了没一刻,当新的要人出现以后,又立刻恢复故态,就像不愉快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最让雨媛和她的女伴们受不了的,是宋美龄女士要离去前,向家属亲友告别,走过来一一握手的时候,曲蔓丽竟然大胆老脸地哭倒在第一夫人怀里。大家都知道,空军之所以能成为天之骄子,和第一夫人的偏爱有关。空军方面所有的重大活动,宋美龄都乐意参加。空军方面若有什么困难,通过走宋美龄的门路,常常能够意想不到地得到解决。一九三四年航空委员会刚成立的时候,中国的空军根本还没有几架能作战的飞机,到一九三七年中日大战爆发,迅速崛起的中国空军不畏强虏的出色表现,在国内外都引起了重大的震动,这里面不能说没有宋美龄的一份功劳。身为航空委员会秘书长的宋美龄,与余克润有过许多次接触,而且不止一次坐过他所驾驶的飞机。她一直对这位明星般的飞行员怀有好感。余克润的英勇牺牲,中国空军在开战短短的一个月里,所蒙受的重大损失,所有这些坏消息都让宋美龄心痛欲裂。曲蔓丽往她怀里一扑,正好给了她一个痛洒热泪的机会。
  一时间很多人大受感动,灵堂里哭声一片。余克润的在天之灵如果有知,一定会赞叹曲蔓丽这一手干得漂亮,由于宋美龄是许多女学生的心中偶像,大家立刻对曲蔓丽羡慕不已,所有的眼睛唰的一下,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就连陪雨媛一起来的女伴,也气不服地瞪着眼睛看她。人们窃窃私语,纷纷打听这位了不得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和第一夫人那么熟悉,同时,人们的眼光也顺带落在雨媛的身上,雨媛从别人躲闪的眼光里,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疑虑,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不满。这是雨媛一生中遇到的最尴尬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表现才好。曲蔓丽所作所为,严重地干扰了她的正常思维。她只有努力克制自己,才能避免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
  丁问渔的存在也时时分散雨媛的注意力。雨媛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消息的。他自始至终都混在亲朋好友的人群中,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一样,偷偷地注视着雨媛的一举一动。雨媛尽量不去意识他的存在,但是越是有意识地想避开他,就会越情不自禁地要想到他。
  丁问渔最初总是和余克侠夫妇站在一起,他的用意很简单,因为这样就可以向别人表示,自己是以余克润哥哥的挚友的身份,出席这次公祭大会。总算他还没有荒唐到在一开始,就跑来向雨媛打招呼献殷勤。事实上,雨媛在女伴的陪同下,一走进灵堂,一位女伴就非常惊奇地叫着:〃这位小丑今天怎么也会来的?〃另一位女伴却问雨媛,需要不需要帮她把丁问渔撵走。
  公祭大会比原计划延长了很多时间,不断有闻讯赶来的吊唁者,在中途还遇上了两次空袭。有一次,人们甚至看见日本人的飞机从灵堂的上空飞过去。亲朋好友中有许多人提前退场了,最先是雨媛的父母和三姐雨姣,紧接着是余克侠夫妇。曲蔓丽的舅舅和舅母来得很迟,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也走了。工作人员曾经也劝雨媛早些离开,然而雨媛显然是在和曲蔓丽憋气,她们谁也不愿意示弱地率先离开会场。渐渐,曲蔓丽那边有些抗不住了,她拉来的,全是些上流社会或者是羡慕上流社会的人士,这些人来灵堂吊唁的目的,不仅为了看死人,而且也是为了看活人,为了被活人看。招摇过市点到为止,他们可不愿意在这灵堂里没完没了地耗下去。
  丁问渔悄悄地来到雨媛身边,他向遗体鞠了一个躬,然后像守护神那样站在雨媛身边一动不动。他的模样免不了有些滑稽,由于雨媛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结果感到困惑不解的,却是她的那些女伴。对于像丁问渔这样的书呆子,如果不阻止他,肯定会得寸进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丁问渔的行为也引起了曲蔓丽的注意,女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本能,她立刻从雨媛同伴的眼光里,看出这位在不久前,曾被余克润像揍贼一样痛殴的男人,是一位雨媛的追求者。曲蔓丽立刻明白,一个人只有在被嫉妒心折磨的时候,才会对自己的情敌痛下杀手。
  不过,雨媛的这位追求者竟然如此胆大,甚至曲蔓丽也感到有些吃惊。
  丁问渔试探性地在雨媛身边站了一会,低下头来,一本正经地伏在雨媛的耳朵边,轻声说:〃我相信你能坚持住。〃
  雨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注意到很多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灵堂里已经没有多少熟悉人的面孔,但是在这些不多的熟悉他们的人中,人们对丁问渔死死追求雨媛也早有耳闻。
  丁问渔这时候已顾不上别人怎么想,又伏在雨媛的耳朵边,关心地说:
  〃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余克润的尸骨未寒,丁问渔虽然是小心翼翼,可是落在别人眼里,便显得大胆老脸,太不像话不成体统。雨媛显然是在纵容丁问渔的行为,她故意给他一个表演的机会。曲蔓丽发现她在灵堂里继续待下去,已经没什么实际意义。她犹豫着,做出要走的样子,一直密切注意她动静的雨媛,忽然想到自己在这最后一招上,绝不能让她再占了上风,曲蔓丽一走,雨媛在灵堂里继续待下去也同样失去意义。既然要走,干吗不走在她的前头?守灵的卫兵从拥挤的人群中,分开一条道来,曲蔓丽和她身边的人握手作别,雨媛突然很冲动地拉了拉丁问渔,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离去。丁问渔脸上顿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他走上一步,屁颠颠地保护着雨媛,几乎是搂着她的腰,在众人的目光下,十分显眼地离开会场。雨媛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将引起所有认识自己的人非议,但是她不在乎这样的非议,她一肚子的不痛快,似乎只有通过如此激烈出格的行为,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泄出来。她觉得自己所以会这么做,全是死去的余克润故意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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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媛很快就和丁问渔分手了,他们刚离开会场,刚离开人群,在丁问渔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雨媛用力甩开了他搂在她腰间的手,十分厌恶地说,她希望他滚得远一点,希望自己再也不要见到他。她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烈,许多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丁问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勃然大怒,她近乎失去理智地对他吼了一声,警告他绝不要痴心妄想,以为余克润死了,他就会有侥幸的机会。雨媛的心情,突然变得比想象中还要更坏,比大家所能预料的更恶劣。她告诉丁问渔,虽然自己现在已经不再爱她那位死去的英雄一般的丈夫,但是她更讨厌像丁问渔这样厚颜无耻的家伙,眼泪刷刷地就流了下来,在灵堂上,雨媛几次想痛哭,都没哭出来,现在,她终于找到了痛痛快快发泄的机会。她像小孩子一样捂着脸,肆无忌惮地嚎啕大哭起来、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女伴们,知道雨媛不过是借题发挥,她们立刻想到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做。可怜的丁问渔不过是个出气筒,她们觉得他活该,今天这场冤枉气是他自我的。有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因为站得远,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在今天这样的形势下,怎么哭怎么伤心都没关系。一辆吉普车开过来送她们走,雨媛在女伴的搀扶下登上车子。丁问渔像条丧家犬似的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地看着吉普车离去。一位女伴看着丁问渔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对于雨媛的暴怒,丁问渔并不感到丝毫的委屈,他感到深深不安的,是雨媛不应该那么伤心。雨媛痛苦的样子,让丁问渔感到自己有种不容饶恕的罪过。
  很长时间内,丁问渔就这么呆呆地站在那。曲蔓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上了车,临上车前,她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地扭过脑袋看着他。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不跟着雨媛一起走。吊唁的人,陆陆续续还在赶来,学生已经不多了,相对增加的是那些刚下班的工人和职员。空军大礼堂前的空地上,已经不像公祭大会开始时那么拥挤。这时候能见到的,更多的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宪兵。丁问渔一转身,又一次向灵堂走去,跟着自发排成的队伍走近灵位,对着灵位上供放的余克润照片发怔。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几种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