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吻火      更新:2022-08-16 20:33      字数:4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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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涉及到北京的地标性建筑,理所当然,只能是指天安门广场。那是一片面积惊人的广场,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广场,位于北京的中轴线上,面对金水桥的汉白玉栏杆,和朱红色的天安门城楼。东面是历史博物馆,西面是人民大会堂,背后是人民英难纪念碑,再往后是灰色的前门箭楼,整个广场就被这些建筑封闭起来。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这都是北京最具规模及气派的建筑群,而且,叫人方砖铺地,没有绿色植物,一马平川,也不知建设者当时是怎么想的。依我看,这体现出一种单纯的思路,即把广场只做偶尔的庆典之用,而没有考虑它还可做其他用途。
  生长在北京,是很难躲过天安门广场的。平时坐车横穿长安街,往往路过它,看着在上面走动的游人。这些游人顶风冒雨,从早到晚,相貌与服装千奇百怪,有的又时尚又洋气,有的土得离谱儿。他们人数多达几千,源源不断地从各处露出来,走入或走出广场,拍照或东瞧西看,形状千姿百态,在运动中连成一片,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傍晚,微风吹拂,在广场上走过令人心情舒畅,夏日空中飘动着混着阳光余温的香味,有着中年少妇的十足风韵,令人沉醉;冬天,阴冷干燥的北风扫过广场,叫人精神为之一振,在铅灰色天空的映衬下,广场显得出奇地广阔。有时却叫人感到压抑,行人衣角飞动,步履匆匆,放眼望去,天安门上的朱红色显得那么古老而令人难以置信;谁也会记得春天在广场上空高高飞起的风筝,它们由一根根细线控制着,被放风筝的人所牵动,像希望那样纷乱而充满诱惑;更不用提那闪亮的秋天,高高的蓝天以及下面的白得不能再白的白云,傍晚,这些白云变成令人依依不舍的明媚晚霞,守护在北京西边的尽头,只有站在长安街边上才能看到,若是你看到了,再回望广场,便会觉得这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站在天安门广场上,看着它的古老与广阔,很容易叫人产生人生如梦的感觉。写这篇文章的前一天,我领着一个新结识的姑娘去看广场,在她四下乱走的时刻,我却感到伤感。我落在她背后很远,看着她的苗条身姿,不禁记起自己的青春。那时我由于看苏联言情小说,曾梦想着去广场跳舞,去和很多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一起去跳那种健康的集体舞。后来在一个国庆日的夜晚,我的梦想终于实现,我与同班同学一起在广场跳舞,还看到闪亮的礼花在头顶上飞腾,那是被严密组织起来的人山人海,可惜已不是我的梦想。我的梦想是更松散的舞蹈,没有紧张的老师与铁一般的纪律,而是一种田园牧歌般的朴素的情怀。在广场上,在傍晚,一个个孤芳自赏的却又诚实好奇的少年相互结识,建立友谊,随着音乐,跳着回旋舞,汲取只属于青春的快乐。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差点被遗忘的幻想,我相信,它永远是幻想,甚至很少能被人幻想到。在广场上,我想到自己压抑苦闷的少年期,想到渐渐被冷漠占据的愚蠢中年,并对自己无奈的老年遥遥相望,感到人生真像是一个好笑的错觉。是的,这是我对这广场的真实印象,让别人用诗情画意去吹嘘这个广场吧,我只感到站在这里,我一再受挫的热情在熄灭,只能悄悄地在夜晚的床上偶尔死灰复燃。我想我再如何地粉饰,如何地辩解,也不能把我的生活说成是自然的、正当的,正如我很难同意别人的生活自然正当一样。
  历史上,北京是仅有的几个经过规划过的城市之一。横平竖直,有板有眼,城市各部分功能明确。不像武汉之类的城市,你觉得它完全是在一个杂乱无章的小村子上乱搭乱建而成的,只是规模大了一些而已。尽管历代北京的人们曾用心规划自己的居住地,却仍有一些不尽人意之处,树就是其中之一。
  北京的树种类倒是不少,皇家园林里甚至还有一些废了牛劲才能种活的奇花异草。但遍布街头巷尾的树却只有两种,一种叫柳树,还有一种叫杨树。我小时还见有一些槐树,闻到过飘香的槐花,那些花吃起来味道也不错,略甜,清香,通常花开之时,也就是新一代的小男孩练习爬树之日了,也许正是因此,槐树越来越少。至于杨树和柳树,人们说起来挺好听,什么杨柳杨柳的,但谁知它会给人带来多大麻烦呢?就我所知,一般杨柳在春季大显神威,先是杨树的如毛毛虫一般的花开了,接着,那些毛毛虫落到地上,堆得到处都是,扫都扫不完,据说可以入药,但哪儿用得了那么多的药呢?柳树就更绝了,这种树的枝条上会吐出一种叫柳絮的东西,飞到空中,状如小棉花团儿。柳树一般在春风吹来时吐出它心爱的小团团儿,目的我看是给想从暖融融的春风中得到好处的人劈手一记耳光。你刚刚对着春风闭上眼睛,深深吸上那么一口气,妄图闻一闻那带着泥土潮气的春天的气息,可惜,一团柳絮会随风而至,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入你的鼻腔,并轻意地堵住它,直叫你觉得享受春天也是有代价的。
  众所周知,北京的春天多风,且风不是朝着一个方向吹,于是漫天的柳絮便趁机不停地在北京上空飞来飞去。看起来挺好看的,也许一个初来北京的台湾诗人会说这是春天飞雪,但是且慢,你只要在这飞雪里呆上一呆,保证会呛得你大声地说脏话。据我的经验,这种毫无道理的飞雪弄得北京这个城市简直就没法呆。在北京,持续多日的春天的风沙遮天蔽日,四处昏黄一片,弄得人人不用挨一顿打骂也能做到灰头土脸,犹如一曲雄浑的〃令人受不了交响曲〃。接着,人们还得忍受柳絮温柔的淫威,当然,这也会持续多日,因为柳絮落下后无法清扫,只等着小风一来,就会凌空飞起,除非下一场大雨,不然交响曲之后的〃叫人吃不了兜着走四重奏〃也不会消停。也就是说,每当春暖花开,北京人受罪的时刻便降临了。
  事实上,杨柳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夏季,因为这两种树,不修整时,通常都能长得枝杈横生,恨不能一棵顶两棵使。夏天的人们躲避烈日或暴风雨时,杨柳方才派上用场。当然,秋天,这两种树上的落叶也叫人头痛,因为简单地讲,那叫〃真是太多了太多了〃,多到清扫起来有说不出的麻烦。特别是杨树叶,特点是〃大、薄、平〃,贴在地上,再加上点秋雨,简直就像是用胶粘住了一样。小小的秋风是吹不动的,非要等到干得不行了,才会鼓起,被人们扫去,就地点烧,冒出呛人的浓烟,人们对于北京脏乱差的印象,我看多半与这两种植物大有干系。
  北京人喜欢种杨柳的理由,我看主要是因为懒。因为这两种树易活,不需管理,虽然不美,也不能说它们难看。杨树挺拔硬朗,尤如男性激动时的性器,柳树摇曳多姿,尤如美好的女性长发,至于说到脏点乱点嘛,那是小节,大可不必计较,气势在就行了。当然,有些人会感叹说什么样的人种什么样的树,并推及到北京人如北京树,那么对于这种偏颇观点,在下虽不敢完全苟同,但要我完全出自真心地反对,一句话,也很难。
  北京在冬天显得很好看,西北风把街道吹得干干净净,阳光淡淡地挂在天际,人们被包得严严的,只露一张脸,看起来差别很小。
  有一年冬天,我在海口写剧本,从秋天写起,一直写到冬天,心想总算可以逃避一下严寒了。呆到十二月底,发现一年中要是没有几个月的冷日子,还真是缺少变化,有一种单调的感觉。北京四季分明,可影响人的情绪与感觉。在冬天,人们特不爱出门,更愿意呆在温
  暖的家中,可是,一出门,冷风一吹,便会叫人精神为之一振,觉得出门也挺有意思的。
  北京的冬夜,我很熟悉,一切照旧,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人满为患,出租车几乎是在挪动。里面穿着夏装、外面罩着一件大衣的姑娘到处都是。即使到了深夜两点,许多夜不归宿的人也还在酒精中沉醉。而东直门一条饭馆街也灯火通明,尤其是火锅店生意兴旺,我曾有在凌晨四点的寒风中,在四川饭馆外排队等位的经历。
  事实上,我喜欢北京的冬天,尤其是连续几天下雪的时候,四处黑白分明,再呆头呆脑的人,只要在外面晃上半小时,就有机会看到撞车,看到打不着车的人站在路边令人遗憾地挥舞着失望的手臂,还能看到青年男女嘴里冒着一小团儿白色的热气相互亲吻。树上挂着白雪,把枝条勾勒得很帅。在这个季节里,人与人之间,在肉体上的差别被服装遮住了,而生存环境被突出了,使人的注意力发出了一些小小的转移,这种转移是那么微妙,却能改变人的心境,真是有意思。
  要真的谈论北京的冬天挺不容易的,因北京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地方。我认为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北京,春节是在冬天过的,在经历了三个月的寒冷之后,人们在白天,四处挂上红灯笼,在夜晚,点亮它,显得喜气洋洋,更烘托了节日的气氛,叫人走在街上,心里有莫名其妙的高兴,人们在冷风中进入暖融融的房间,聚在一起,感到说不出的温暖与亲切。
  记得有一次,在过圣诞节的时候,一帮朋友在一个个饭馆与酒吧中参加聚会,最后都舍不得分开,于是有人提议,去位于王府井的教堂看一看。于是在寒风中,我们乘坐各种交通工具出发,来到教堂门口,刚一到,就有人宣布不想进去,只想在外面看一看,我的一个朋友,大概刚才是啤酒喝多了,趁此机会冲出出租车,在教堂外面小便。大概有点文化,对教堂存着某种心情,竟背对教堂小便,你要知道,他冲向的正是北京最繁华的街道王府井大街街上,灯火辉煌,而汽车和行人正川流不息。
  想要过一过艺术生活吗?那理所当然,全中国只有一个地方北京。
  我这里说的艺术生活,不是渗透在生活中的那种精致的趣味,而是一种与现存生活秩序相对立的生活它不太尊重被传统社会所规定的生活,是有点反叛、有点无奈、有点希望、还有点热闹的生活。事实上,那是一种迷茫的,并且可被表达出来的生活,对于社会上大多数人来讲,它是一种用处不大的生活。
  在北京,夜生活要比白天的生活丰富一些。七点半,电影院当然不必说,各大剧院的演出开始了,古典或现代的音乐会、话剧、舞剧、歌剧、地方戏曲,然后是各种小剧场,这是正规演出。非正规的演出要更晚一些,每场演出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观众,人们看完演出,一般都不直接回家,而是三三五五来到酒吧或茶馆,把看到的东西说一说。年轻人骂两句,中年人会从这场演出回忆另一场演出,若是真有兴趣谈论一下这些演出,还真不是很容易,不信,你可以试一试,很多演出是很专业的,看懂那些演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我相信,如果把北京的全部演出搬到香港或上海,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不会有那么多的观众,理所当然,观看这些演出的观众是日积月累的结果,那是传统啊。这种传统的背后,站着大量的从事艺术工作的专业人员,而这些专业人员的生活,便构成了北京的艺术生活。
  到北京来,即使是一个人,晚上也不容易寂寞。如果你不愿意看电视或电影,觉得那些画面太虚幻,那么北京还有另一种演出,即面对面的演出,其水准虽然无法与美国的百老汇相比,但种类齐全,且遍布各处。你只要买上一张报纸,或是上网查一查,便能知晓当天晚上有何地方可去。
  北京有三百支电子摇滚乐队,什么各种重金属、R&B、迷幻摇滚、崩克,数也数不过
  来,其中一半以上具有很好的演出水准。如果你是个即兴乱转的散客,那么可以直接坐车去三里屯酒吧一条街,那里有一半以上的酒吧拥有自己的乐队,你可随便推开一扇门,买上杯啤酒,坐下来,听一听这些喧闹而原始的〃地下音乐〃。因为中国的电视台禁止播放这类形式的音乐,所以,它们只能在乱哄哄的娱乐场所得以生存。奇怪的是,凡是你能想到的现代音乐形式,基本上北京都有至少一支乐队的克隆版,不同的只是歌词使用中文演唱。当然,还有一些形式更加大杂烩的音乐,那也是北京的风格,即把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拼贴镶嵌起来,形成一种谁也弄不清是什么东西的风格,这时候,你用不着奇怪,听就是了,如果不满意,站起来,走出去,然后去推开另一扇门。
  如果你本人更富艺术气息,那么北京还有一种叫做小剧场话剧的东西,当然像著名的人艺、实验话剧团的大型话剧每晚也有演出,且剧目并不单调。但生命力强、现场感好的还属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