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节
作者:当当当当      更新:2021-02-17 15:43      字数:4787
  我心中微微一刺,这样的儿女情长,曾几何时也是我与玄凌的乐事呢,然而唇角只微微一笑,时至今日,这情意玄凌也是付于她了吧。然而赞扬是真心道:“瑞贵人的诗作很好呵。”
  她闻声转头,行了一礼,道:“娘娘安好。”
  我脉脉一笑,只道:“诗中很有几分情昧.是瑞贵人自己的写照么?刀她笑容清澈,只淡淡道:“不是。”她侧首,“殡妾不过是揣想娘娘和皇上在一起的样子而写的,文笔简陋,实在是不能通意.〃
  这样的话在这时候听来,我本该是怒的,却什么也没说,只觉得.困匪一阵.阔然.在我惘然之际,她却随手折起了笼在袖中,“是殡妾冒犯了。只是娘娘圣宠如斯,却至今日地步,殡妾也觉得际遇之变,伤感几多。”
  我道:“你实在是不必伤感的,你与我并不一样。”
  “是么?”她似是自问,又似问我:“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入宫不过半年,是颇有些恩宠的,有这样清醒和洞悉的想法,倒叫我诧异.她又另取了一首诗到我手中,“娘娘诗文上也很好,请为缤妾品评。”我取过一看,也是一首小诗,“一串红牙碎玉敲,碧云无力驻凌霄。也知唱到关情处,缓按余声眼色招.〃 ( l )
  我却笑了:“本宫是失势,你写几句也罢了.何必涉及安芬仪,她正得势头的时候,传出去不好。何况宫里人的嘴,本是无心也成了有意的。”
  她微微整了眉心,眉毛很好看的拧在一起,“殡妾不想讽刺谁,只觉得宫人人都一样,无关位份,更不必相斗相争.”她顿一顿:“人生烦,脑的事有多少,殡妾眼见她们为难彼此,只觉得可怜。”
  我心下清朗,后宫的事岂是她想的这般良善通透。明争暗斗什么时候少过呢?
  我无言,芳若的目光催促,示意我不宜再多停留了。我会意,只向瑞贵人道:“本宫只想劝你一句,自己明白即可,不必沾染了旁人。”
  她的笑容幽妍清清,道:“多谢。殡妾也无意沽染旁人,只是表慕娘娘,现在可以清净些。”
  清净?我冷笑,哪里是真正清净的呢?佛门清净么?佛门之外就是红尘了,没有真正安静的夭地呵.
  她随手把诗撕了,道:娘娘知道殡妾为何喜欢松风亭么?〃
  我望着她,“贵人可说来一听。”
  她容色清醇,道:“松有气节,何必做献媚之花。”说罢,悠悠离去。望着她的背影,幽幽叹息了一句,芳若道:“瑞贵人的确是个好女子。”她没有再说下去,我却知道,这样的好女子,是不适合生活在宫里的,哪怕眼下她得着宠。
  天气更热,到了六月I ' ed ,我已换上了单薄的纱衣,五个月的身孕,身子越发觉得困倦,常常白日里倚靠在贵妃榻上也会昏昏睡过去,到了夜里反睡不安生,
  隆起的肚子叫我辗转不宁,脚趾和大腿也时时抽筋酸软不堪.
  温实初来看了说:“娘娘应该多用骨头熬汤喝,加少许配,平日宜用豆腐和蔬果,便会缓解抽筋的症状.若要睡得安稳,睡前喝些午奶吧.〃
  洗碧在一边牢牢记了,温实初写了几昧安胎的药,道:“请恕微臣多言,娘娘睡不安稳,恐怕是心中思虑太多,非药力可以疏解的.〃
  我挽一挽袖子,半笑道:“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呢,等下大人要去向皇后复命.请替本宫间候皇后,就说本宫一切安好.〃
  他道:“皇后娘娘受皇上所托,不敢对娘娘和腹中胎儿掉以轻心,时常召微臣去询!司。”
  我看他一眼,’食漫道:“你晓得怎样应对就好了。”
  絮絮说了一遭,我又间:“眉庄姐姐手上的烧伤估计也应好了,温大人可有把舒痕胶交予姐姐用?姐姐用着可好么?〃
  温实初脸上神色一黯,随口道:“好多了.”他踌躇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细细说了眉庄的伤势愈合得好,至于舒痕胶是否有效,却只是含糊了过去.末了,他谆谆叮嘱了一句:“安芬仪若是有物事送来与娘娘,但请娘娘让微臣过目后再用。”
  他这样殷勤谆嘱的话,谨慎小心的神态,又联想起那一日我拿舒痕胶与眉庄时他不放心的神情,我的心“咯瞪”一跳,愈加不安.我维持着平静的神气,静声道:“大人要本宫静心养胎不宜多思,可大人说话吞吞吐吐,岂非存心叫本宫担忧不安。”我环视棠梨宫周遭,顿一顿道:“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难道今时今日人情翻覆如此,本宫还有什么受不起的么.〃
  他目光闪烁,迟疑着道:“那舒痕胶… … ”
  他的神色大有不忍与嫌恶之态。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为什么我失子的前几日常常胎动不适?为什么我在华妃宫中闻了几个时辰的“欢宜香”跪了半个时辰就小月了?为什么温实初在我小月之后断出我体内有膝香分量,而陵容的解释却是因为“欢宜香”的缘故?
  麝香?!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只觉得人身上发虑,强自镇友告间温实初:“那舒痕胶里有麝香,是不是?〃
  他有些张口结舌,道:“娘娘… … ”
  我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屏息道:“你说”
  他无奈,道:“微臣… … 那胶里有分量不轻的麝香,若通过伤口进入肌理,如同每日服食一般,且此胶花香浓郁,意在遮掩膝香的气昧,若非懂得香料之人不能调配出来。”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袍袖,道:“其实也来必是安芬仪所为,微臣也只是揣测,毕竟舒痕胶在娘娘寝宫中,也有人可以接触到… … ”
  舒痕胶是陵容亲手调制的,每日都是我贴身使用,想来并无人能接近.而若非是她深懂如何调配香料,又怎能把握好分寸不让我发觉呢?
  只是不晓得,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还是有人指使.她又为何要恨我到这般地步,连当日我腹中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我身上一阵阵发凉,胸口闷得难受,极度的恶心烦闷,耐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一地狼籍,温实初顾不得脏,忙扶了我,院碧帮着擦拭净了.温实初关切道:“娘娘恶心的厉害么?〃
  我歪在椅上,笑得森冷而凄楚:“人更叫我恶心呢.”我懒懒起身,窗纱外的阳光那样明亮那样热,白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得人眼晕。我极力忍耐着,向温实初道:“这件事眉姐姐知道么?〃
  他谨慎摇头:“微臣不敢妄言.〃
  我领首,着意道:“这事切不可让她知道,否则以她的脾气怎么能耐得住性子.若此事真为安芬仪所为,诀计是心计深沉,眉姐姐必定难以招架,何况本宫如此潦倒,她更势单力薄了.〃
  温实初深深点头,我想了想又道:“千万记得转告眉姐姐,无论如何,万万不要见罪于皇后和安芬仪.”我挥一挥手,道:“你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院碧忙扶了我进内殿卧下,紧张道:“既然安芬仪和小姐从前落胎有关,小姐何不让沈婕好见机行事以谋后算,怎么还要事事忍让她。”
  我卧在床上,汗水濡湿了鬓发,缓缓打了一把扇子,道:“眼下这个情形,我只能让眉庄自保,万一受我牵连可如何是好.我若要她见机而变,岂非叫她自寻死路。”
  冼碧脸红了红,道:“奴牌只是担心小姐.〃
  我道:“你出去吧,让我静静歇一歇.”洗碧应声出去,我独自躺着,心中煎熬如沸.我与陵容的情意自然及不上与眉庄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可是也是向来亲厚,尽管这亲厚里也有着疏远,但我也并未有丝毫对不住她啊!
  人心之可怖,竟至于此么?!我徐徐扑着扇子,手竟是微微颤抖不已.陵容、陵容,脑中轰然乱着,寒鸦的情思,金缕衣的得幸,我失宠后她在皇后指引下高歌而出的重新获宠,她获宠后在意玄凌更宠幸谁的言语,皇后劝我用舒痕胶治愈面上伤痕的殷殷之情.那些曾经的蛛丝马迹和我的种种疑心,在我的蓄意思索中变的鲜明而贯穿一线。
  那些被我忽略或是刻意不去猜疑的点点滴滴,氰然倒塌在我的面前,皆成了碎片。
  皇后和陵容,她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默契.我曾经引以为依蔽的皇后,她是在背后同样算计着我的啊,且携着陵容的手,华妃,不过是个替死兔罢了.我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喀啦”一声,将手中的团扇折成了两半.
  注释:( l )、出自李元膺《 十忆诗》 ,历述佳人之美态.
  荆棘满怀天未明(二)
  夜里独寝,燥热的天气让我辗转反侧,又不敢贪凉。重重心事的逼仄,终于起身,赤足蹑声走到殿后廊上。隔着被风吹起的窗纱,浣碧伏在桌上睡的正熟,流朱死后,她近身服侍我的一切事宜,又要警醒我夜半突如其来的口渴和抽筋,自是十分劳累了。
  廊间的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树叶一隔,被筛成了碎碎的明光。梨花早已谢了,树上结了不少青青的小梨子,似小孩子紧握的拳头。夜半萧瑟的风,带着索落的花香灌满我轻薄的寝衣,五个月的身孕,已经很明显了。
  记得我初次怀孕的时候,也在这梨树下,梨花开得如被冰雪,拂面生香,那时与玄凌的欢情,仿佛少年闺阁里的一个春梦,一如这年华,匆匆去了再不回来。
  而今的我,这身孕有的何其辛苦,唯觉惊恸,惊恸不已,永远似没有坏到最底处那一日。
  风吹散了我的长发,和着远远的不知名的虫鸣,轻柔拂过我日渐尖削的脸庞,我忽然无措地痛哭起来。纵使是痛哭,也被我极力压抑成一缕轻微的呜咽,散在了夜风里。
  有一双手把衣裳轻轻披在我身上,我转头,却是槿汐。她关切道:“娘娘赤足跑了出来,小心着凉才是。”
  她手中提着一双柔软的缎鞋,扶我坐下小心为我穿上。她只作浑然不见我的泪意和痛恨,缓缓道:“娘娘不应该觉得高兴么?”
  我质疑:“高兴?”
  “娘娘几番疑心安小主的用心,从前她若是暗箭,今日也算成了明枪,娘娘反而更能防范是不是?如今娘娘在明处,暗处的敌人自然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最好。”她轻声问我:“娘娘可是痛心当日姐妹情谊?”
  我意欲点头,然而却冷笑了,“如今看来,她与我可还当得起‘姐妹情意’这句话?”
  槿汐淡然坐在我脚边,轻漠笑道:“娘娘与沈婕妤的情意的确份属难得。既然是难得就不必奢望人人如此。”
  我出言,心底悲伤:“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对我?!”
  槿汐笑笑:“娘娘无须明白,若有一日知晓,也必定是极丑恶不堪的真相。娘娘的确待安芬仪很好,可是这宫里,不是你对她好,她就会对你好。”
  我知道,眼下的我没有任何能力去反击,哪怕我恨得咬碎了银牙,一定,要忍耐。
  我撩开眼前乱发,“你说得不错,好与坏,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使然。我也曾疑心她或许受人指使,但是否是她意愿所然,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我握一握槿汐的手,感激道:“槿汐,你总是能及时叫我明白。”
  她有些羞赧,更多是坦然,“奴婢自幼生长在深宫,如今已经三十岁了,自然不是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懂的。”她温和且坚定,道:“安芬仪的事或许是有人幕后指使,她无论是怎样,娘娘若此时因为她而伤及自身,才是大大的不值,请娘娘安心。”她唏嘘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娘娘重情才会伤心,在宫里哪怕是亲姐妹也有反目的那一日,何况不是亲姐妹呢。”
  我听她语中大为感怀,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慢慢宽解了自己的心情,安心去睡觉。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天气最是酷热,我素性又最不能耐热,怀着孩子更不能食用生冷食物,越发觉得焦苦不堪,性子也有些烦躁。惟觉得欣喜的是,腹中胎儿的胎动似乎有些明显了。
  那一日在殿内午睡,因着我有孕以来总是睡得不好,难得有一日好睡,众人皆是高兴,为怕扰着我睡觉,只留了浣碧一人在我身边打扇伏侍。中午雷雨刚过,北窗下极凉爽的风卷着清凉的水汽徐徐吹进,我睡得极舒服。
  蒙胧中,觉得浣碧的手劲极大,一下一下扇得风大,更觉舒畅。我做着一个遥远的梦,还是我刚承幸那一年,在太平行宫,也是午睡着,天气热,玄凌来看我。那些情话依稀而蒙昧地在情话依稀而蒙昧地在耳边,低回而温柔。他忽然唤我:“莞莞,你的‘惊鸿舞’跳的那样好。”我正对着镜子梳妆,他为我描着远山黛,手势熟练,其实我的眉型是更适合柳叶眉的。我忽然害怕起来,大声疾呼:“四郎!我是嬛嬛啊,不是莞莞,不是什么莞莞!”他却只依依深情望着我,依旧款款道:“莞莞,你的惊鸿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