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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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当当 更新:2021-02-17 15:42 字数:4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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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闻言略略欢喜了些,含羞道:“我并没有什么,只盼夫君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一样疼爱才好。”
我叹道:“宫中女子人人都盼着能生下一个儿子可以依傍终身,老来有靠,更能有万一的太后之份。可是眼见着悫妃有子而死,倒不如生了女儿的欣贵嫔和曹婕妤来得平安稳当。只是我,目下连个女儿都没有,这外人眼中的显贵荣宠也不过是像没有根的浮萍罢了。”
嫂嫂见我出语伤感,忙道:“娘娘还年轻,日子久远着,有皇上的宠爱想要孩子还怕难么?娘娘尽管放宽心就是。”
我微微点头,也道:“那么嫂嫂也放宽心就是。”
话虽这样说,嫂嫂的轻蹙的眉头却未展开,唇齿间犹疑着道出真正的心事:“只是我若长久无子,不知道公公与婆婆是否会让夫君纳妾。”她沉默了片刻,又道:“夫君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我也不敢随意跟他说这话。”
嫂嫂的话本是她自己的担心,而于我连日的思索中,却如拨云见日一般挑动了我的思绪,不由觉得豁然开朗。于是向嫂嫂道:“哥哥是重情之人,若是真要为繁衍子嗣而纳妾,也必定不会动摇嫂嫂正妻的地位,嫂嫂无须太过担心。顶多将来若有嫌隙,我为嫂嫂做主便是。”
她神色有欢喜之颜,微有些赧赧道:“我也不是一味的妒忌不明事理,只是身为女子,总是希望夫君只喜欢自己一个,不要纳妾的。”
心如弦一般被这句话狠狠拨动,只是于我,这样的念头留在心里只是自寻烦恼而已啊,又何必再去多想。便只作不闻,笑着敷衍了过去,又道:“嫂嫂可知哥哥为什么事闷闷不乐么?”
嫂嫂略想了想,道:“是兵部的事吧,皇上这次擢升,夫君似乎并不快活呢。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微微含笑,命槿汐掩上房门,才道:“哥哥的确是因为兵部的事不快,但并非因为皇上擢升,而是担心自己不能完成皇上的旨意。其实嫂嫂又何须妄自菲薄,只要嫂嫂有心,大可助哥哥成就一番功业。”
嫂嫂闻得此言,面上勃然而有喜色,郑重其事道:“只要能使夫君愁眉得展,我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
嫂嫂对哥哥这样深重的情意,我亦是无比感佩,心中一热,握住嫂嫂的手道:“有嫂嫂这样的贤内助,实在是我甄门大幸。哥哥有妻如此,是他一世难求的福气,亦是我们的福气,又怎能叫嫂嫂去粉身碎骨。只消嫂嫂如此即可……”于是我附在嫂嫂耳边,低语良久。
嫂嫂起先微有不豫之色,待听到最后,已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这有何难,我一定尽力而为就是。”
我笑道:“的确不难。只要情真便能意切了。有劳嫂嫂,我这厢可就先谢过了。”
玉厄
待得嫂嫂告辞,我已成竹在胸,兴冲冲便乘了辇轿望仪元殿去。心情极好,望出来一路湖光山色亦是春意浓浓,格外绮丽动人。
然而才下辇轿,已见李长一路小跑着趋前,亲自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幸好娘娘来了!皇上正在发脾气呢,把奴才们全给轰了出来。求娘娘好歹去劝一劝吧,就是奴才们几生修来的造化了。”我见他神色忧虑,大不似往常。暗暗想李长服侍玄凌多年,见惯宫中各种大小场面,也颇有镇定之风,叫他这样惊惶的,必然是出了大事。
于是和颜悦色道:“本宫虽然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一定会去劝皇上。李公公放心。”我压低声音,问:“只是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让皇上龙颜大怒?”
李长状若低头看着台阶,口中极轻声道:“似乎是为了汝南王的一道奏章。”
我心中遽然一紧,脚步微有凝滞,几乎以为是哥哥出事了。然而很快转念,若是哥哥出事,玄凌必然会派人去安抚汝南王并调动兵马以备万全,如何还有空闲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之怒。这样想着,也略微放心一点,又问:“你可知道奏章上说什么了?”
李长微有难色,随即道:“似乎是一道请封的奏章。”
我微微蹙眉,心中嫌恶,汝南王也太过人心不足,一个月前才封了他一双儿女为世子和帝姬,荣宠已是到了无可比拟的顶峰。转眼又来请封,若是再要封赏,也就只能让他的幼子另继为王,或是早早遣嫁了他的女儿做公主去了。
然而细想之下也是不妥,若不肯封大可把奏章退回去,另赐金玉锦帛便可。何况玄凌从来不是一个性子暴躁的人。
正想着,殿内忽然传来“轰啷”一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寂静。
我与李长面面相觑,自己心中也是大为疑惑,不知玄凌为何事震怒至此。李长尽是焦急神色,小声道:“现在只怕惟有娘娘还能进去劝上几句。”
我点头,伸手推开飞金嵌银的朱紫殿门。侧殿深远而辽阔,寂静之中惟见光影的离合辗转在平金砖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蒙昧。
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焚着他素性常用的龙涎香,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散入殿阁深处,益发的沉静凝香。他坐在蟠龙雕花大椅上,轻烟自他面上拂过,那种怒气便似凝在了眉心,如一点乌云,凝固不散。
我悄步走近,一时间不敢贸然去问,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案几上的薰炉抱至窗台下,打开殿后近林接木的小窗,便有酥暖的春风徐徐然贯入。
他的声音有愤怒后的疲倦,漫漫然道:“你怎么来了?”
我轻声道:“是。臣妾来了。”
其时天色已经向晚,班驳的夕阳光辉自“六合同春”吉祥雕花图案的镂空中漏进来,满室皆是晕红的光影片片。风吹过殿后的树林,叶子便会有簌簌的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淅的小雨一般。
我自银盘中取了两朵新鲜的薄荷叶和杭白菊放入青玉茶盏中,用滚水冲开泡着,又兑入化了蜂蜜的凉水,放在他面前,款款温言道:“皇上饮些茶吧,可以怡神静气平肝火的。”说罢也不提别的,只从一个错金小方盒里蘸了点薄荷油在手指上,缓缓为他揉着太阳穴。
他慢慢喝了口茶,神色缓和了少许,才问:“你怎么不问朕为什么生气?”
我恬和微笑:“皇上方才正生气呢,等气消了些想告诉臣妾时自然会说的。若臣妾一味追问,只会让皇上更生气。”
他反手上来抚一抚我的手,指着书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道:“你自己看看吧。”他恨声未止:“玄济竟然这样大胆!”
我依言,伸手取过奏章,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惊失色。
原来这一道奏章,并非是汝南王为妻子儿女求封,而是要求追封死去的生母玉厄夫人为玉贵太妃,并迁葬入先帝的妃陵。
有生育儿女的妃嫔在先皇死后皆可晋为太妃,安享尊荣富贵。并赠封号,以彰淑德。汝南王生母为先帝的从一品夫人,虽然早死,但追封亦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中间有个缘故。
先帝在位时,玉厄夫人的兄长博陵侯谋反,玉厄夫人深受牵连,无宠郁郁而死。直到临死前先帝才去探望,但是玉厄夫人口出怨望之语,深恨先帝及舒贵妃。先帝一怒之下不许玉厄夫人随葬妃陵,亦无任何追封,只按贵嫔礼与杀害先帝生母的昭宪太后葬在一起。
因无先帝的追封,何况玉厄夫人又是罪臣之妹。作为继承皇位的玄凌,自然也不会追赠玉厄夫人为太妃了。
我合上奏章,不觉变色,道:“这……皇上若真依照汝南王所言追赠玉厄夫人为玉贵太妃,那先帝颜面要往何处放?皇上又要如何自处?”
玄凌一掌重重击在案角上,道:“竖子(1)!分明是要置朕于不孝之地,且连父皇的颜面也不顾了!”
我见他如斯震怒,忙翻过他的手来,案几是用极硬的红木制成,案角雕花繁复勾曲,玄凌的手掌立时泛出潮状的血红颜色。
我心下微微一疼,连忙握着他的手道:“皇上息怒。不必为他这般生气,岂非伤了自己的身子,更不值得。”
玄凌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朕肯做个不肖子,太后又怎么肯呢?”
我想了想,道:“这‘玉贵太妃’的追称实在不妥,贵、淑、贤、德四妃向例只有各一人,清河王的生母舒贵太妃尚在人间,若真以此追封,且为‘贵太妃’,清河王便也处于尴尬之地了。这未免也伤了兄弟情分。”见玄凌沉思,我又道:“岐山王玄洵为先帝长子,又是如今的后宫位份最尊贵的太妃钦仁太妃所出,钦仁太妃也未及赠淑太妃或贤、德太妃啊,只怕岐山王心中也不能服气哪。”
这话我说得直白了些,但果如汝南王所奏,那么诸王和后宫太妃心中必有嫌隙,这前朝和后宫都将要不安稳了。
如此利害相关,玄凌怎会不明白、不动了雷霆震怒。
玄凌只是一言不发,但见额上的青筋累累暴动,怒极反笑,道:“朕若允他,必失前朝和后宫的人心;若是不允,他必定怀恨在心,前番种种功夫和布置,皆算是白费了。”
他看得如此透彻,我亦默默,良久只道:“若他立时兴兵,皇上有多少胜算?”
他眸中精光一闪,瞬息黯然:“朕手中有兵十五万,十万散布于各个关隘,五万集守于京畿附近。”他顿一顿,“汝南王手中有精兵不下五十万,布于全国各要塞关隘。”
我悚然,道:“那么皇上需要多久才能布置周全,以己之兵力取而代之?”
他道:“若这半年间能有朕亲信之人知晓兵部动向以及汝南王一派各人姓名官职,令各地守将分解夺取汝南王五十万精兵,朕再一网打尽,那么一年之内即可收服。”他微微苦笑:“只是他步步进逼,只怕朕这里还不能对他了如指掌,他已经兴兵而动了。”
他也有这样多的无奈和隐忍。身为后宫女子,成日封闭于这四方红墙,对于朝政,我晓得的并不多,更不能多有干涉。那一星半点的朝政,若非事关自身与家族之利,我也不敢冒险去探听涉及。向来我与玄凌的接触,只在后宫那些云淡风轻的闲暇时光里,只关乎风花雪月。
这样骤然知晓了,心下有些许的心疼和了然。这个宫廷里,他有他的无奈,我也有我无奈。帝王将相、后妃嫔御,又有哪一个不是活在自己的无奈里,各有掣肘。
我情不自禁温软地俯下身,安静伏在他的膝上。他身上的玄色缎袍满绣螭龙,那些金丝绣线并不柔软,微刺得脸颊痒痒的。我轻声道:“那么为长远计,皇上只能忍耐。”
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那么轻微,若非伏在他的膝上,几乎是不能察觉的。他仰天长叹一声:“嬛嬛,朕这皇帝是否做的太窝囊?!”
心里霎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仰起头定定道:“汉景帝刘启为平七国之乱不得已杀了晁错;光武帝刘秀为了兴复汉室连更始帝杀了自己兄长之痛也要忍耐,甚至在登基之初为稳定朝政不能册封自己心爱的阴丽华为皇后,只能封郭氏女。但也是他们平定天下,开创盛世。大丈夫能屈能伸。皇上忍一时之痛,才能为朝廷谋万世之全,并非窝囊,而是屈己为政。”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肩胛,叹道:“嬛嬛,你说话总是能叫朕心里舒服。”
我摇头:“臣妾不是宽慰皇上,而是实事求是。”
他的声音淡淡却有些狠辣之意,在暗沉的宫殿里听来几乎有些粗粗的锋刃一样的厉,“不错。朕的确要忍。”他淡漠一哂:“可是朕要如何忍下去?”
我的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强忍住内心激荡的不甘和愤恨,扬一扬脸,稳住自己的神色语调,轻声而坚定,“请皇上依照汝南王言追封玉厄夫人为太妃,迁葬入先帝妃陵。”
他颇震惊,手一推不慎撞跌了手边的茶盏。只听得“哐啷”一声跌了个粉碎,他却只若未闻,翻手出来用力我握着我手臂道:“你也这样说?”我才要说话,已闻得有内监在外试探着询问:“皇上——”
我立刻站起来扬声道:“没什么,失手打了个茶盏而已,等下再来收拾。”回头见他走近,忙急道:“皇上息怒。请皇上别过来,被碎瓷伤着可怎么好。”说着利索蹲下身把茶盏的瓷片拨开。
我跪于地上,目不转睛地平视他,逐字逐句清晰道:“请皇上追封玉厄夫人为贤太妃,加以封号,迁葬入先帝的妃陵。同时进封宫中各位太妃,加以尊号崇礼。尤其是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淑太妃、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德太妃,与玉厄夫人并立。更要为太后崇以尊号,以显皇上孝义之情。”
话音甫落,玄凌脸上已露喜色,握着我手臂是力道却更重,拉了我起来欣喜道:“不错。他要为他生母追封,那么朕就以为太后祝祷祈求安康之名为每一位太妃都加以尊号,位分更要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