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没事找事      更新:2022-08-16 19:45      字数:4816
  这很重要吗?张宝林说,小南,看见你和五原,我真的很高兴。说实话,那天我要说认识你爸爸,我怕你不自然。何况,现在说认识你父亲也不算晚吧。小南。
  爸,我费劲地喊他,我们还有事……
  要走……好……很急吗,不陪爸爸说说话……张宝林坐下举壶倒茶,小菊见状过来说,我来吧。张宝林说,不用,还是我自己来吧。他喝了一口茶,冲我和小南说,如果你们俩的事不算急就坐一会儿,行吗?
  我看季小南,发现她也在看我。看来我得作出决定了,我说,行。
  你们都出去。张宝林指着米莎和小菊说,我不叫,谁也不要进来。小菊和米莎退了出去,我看见她们的脸上都闪烁着惊恐。
  坐呀……五原。张宝林开始笑了……你很难说他的笑是装出来的,他的笑是那么自然而然地从他略微发胖的脸上漾出来,像秋天里不知不觉绽放的小叶菊。
  我熟悉他的这种微笑……小时候,每当他给我带回好吃的东西时,他就带着这种微笑喊我,五原,看看爸给你买什么了……
  喝茶。张宝林把我和小南的茶杯斟满。喝呀,这是好茶,信阳毛尖……
  我知道……小南说。
  对,对,你当然知道,你父亲最爱喝信阳毛尖。昨天,我还给他送了一斤呢。张宝林端起杯子喝茶,喝了一口说,五原,最近在忙什么呢,好些日子都没见你,五原,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老爸呀……
  我没有媳妇。
  我不是他媳妇。
  我和季小南同时说。我发现季小南脸上飘红,我也觉得自己的脸发烫。我们是怎么了?
  张宝林笑了,是那种哈哈大笑,笑声中透着爽快和惬意。他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南,我们五原可是个标准的男人,要事业有事业,要钱也有钱,三十岁了,这可是第一次谈恋爱啊……
  张叔……不是……季小南有点笨口拙舌。
  你先等等,让你张叔叔说完。张宝林又喝了一口茶,在口腔里漱了漱,一张嘴吐在地上说,要不是你们都这样了,我还真有点不愿意呢。小南,你知道,你张叔也有个丫头,张雅芝,论长相论学历哪样都不比你差,甚至比你强……
  爸……我说,我和季小南哪样都没哪样……
  甭解释,五原。张宝林点上烟抽了一口说,这种事我见多了,越解释越乱……我还是接着说,五原从小没爹没妈,是我和李八一、苏明远一把尿一把屎把他养大。他叫我爸,叫李八一爹,叫苏明远父亲。五原这爸爸父亲爹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想把五原招为自己的女婿,为这,我们哥儿几个没少吵呀……小南,你真有福气……
  你别说了!季小南直眉瞪眼地喊,我不会嫁给你的宁五原的……季小南全身都在哆嗦……好在她还能控制情绪,说,对不起,我有事,你们父子谈吧,我走了。
  季小南向屋外走去。
  张宝林举起茶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茶杯砸得粉碎,巨大的声响让我吓了一跳也让季小南不由自主地转回了身,她看着张宝林。
  张宝林说,谁让你走的?
  季小南说,我让我走的!
  张宝林哼了一下说,我不让走谁也不能走。
  你算什么人?季小南双眉一挑,眼睛喷火,你管得着我吗?
  张宝林放声笑道,我是管不着你,可我儿子他管得着你。
  他……季小南瞧了我一下,也冷笑道,你让他管呀。
  我气恼地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张宝林说,我在给你们说革命家史。
  爸,你就不能好好说呀……
  宁五原。季小南厉声说,他是什么人,用得着听他的废活。我的心一沉,冲到季小南身边抱住她。我知道这种时候若不采取非常的方法,季小南可能什么话都会说。
  季小南在我怀里挣扎,你干什么?我双手扳住她的头,嘴对嘴小声说,别乱说。季小南听了我的话后突然不挣扎了,我觉得她的双手开始抱紧了我,我能闻到她的发香她的肤香她的每一次呼吸喷出的香气,我全身开始发硬,我的大脑开始发蒙,我面对她的柔软微张的嘴唇只有毫厘之差……就在这时,有人在敲我的头,我睁开眼睛:我看见妈苗月歌手举着擀面杖说,五原,不学好。我清醒了,我僵硬的身子发软了,我松开了季小南。
  季小南怔怔地望着我。我冷静地再一次抱住她抽搐的肩膀说,小南,你怎么能这样和爸说话呢?
  季小南抬头望我,似笑非笑泪眼迷离声音又嗔又娇,可他说了些什么?
  爸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一边说一边捏着她的手。
  张宝林也笑了,这一次的笑里有宽慰也有得意。
  我说,小南,给咱爸赔个不是……
  季小南挣脱我说,什么咱爸,我和你没这回事……
  张宝林站起来说,行了……不说就不说,有还是没有这回事都是命里注定的……你们好自为之吧,也不早了,你们有事就早点走吧……
  我和季小南同时松了口气……
  我和季小南回到车里,我刚关好车门准备发动车,季小南突然抱住我,她发烫的脸在我脸上蹭来蹭去嘴里喃喃道,宁五原,我恨你……我轻轻地推开她说,恨我,还这样,是不是爱恨交加?
  她乐了,推搡着我说,你这人有没有真的呀。
  我说你有没有真的?在我爸面前什么来着……
  你爸你爸!季小南直视着我说,你还是个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呢,你爸是什么?贩毒分子!还一口一个爸!
  不知怎么,季小南的话竟像刀子在割我的肉,疼得我直皱眉。
  我凝视窗外不再说话。
  你说话呀。季小南抱往我,头靠在我的胸前。她说,五原,怎么听不见你的心跳呀?
  我说,听不见心跳就说明我已经死了。你干吗抱个死人呢。我依旧看着窗外……季小南双手捶我的背,死人还会说话呀。
  我转过身抓住她的双臂说,这一晚上,你就说了一句明白话。
  哪句?她真糊涂。
  我刮了刮她的鼻子说,我们就是会说话的死人。
  我们?
  对。你忘了,我们是刑事警察。当然,你也许会嘲笑我在亲情与法律之间有些软弱,但那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假若一个人面对亲人犯罪或是被害而熟视无睹毫无表情,这样的人能算人吗?如果有一天你爸爸也是犯罪嫌疑人,你能面对吗?
  呸呸呸!我爸不会是你爸那种人,我爸是共产党员。季小南说,真的,他不会是那种人。
  季小南,你无论如何不算是个真正的刑警。我叹了口气。
  为什么?她很认真地问。
  我说,真正的刑警眼里只有嫌疑人和非嫌疑人,而没有共产党员和非共产党员。事实是判断的惟一基础,而法律又是认定事实的准绳。懂吗?
  我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烟头的红光像一颗很近的星星。
  季小南说,不许抽烟。
  我又抽了一口说,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罪犯,包括你父亲。
  季小南喊,宁五原,难道你爸是犯罪嫌疑人,那我爸爸也应该是呀!你是不是有病!
  我说,那幅字是你父亲写的?
  对。
  你爸爸也爱喝信阳毛尖?
  对。那又说明什么?
  你爸爸和我爸张宝林认识很久?
  我……我不知道……
  你刚才知道了,你想想,一个贩毒制毒集团的首犯和一个政法委书记是朋友,这说明了什么……
  我不听……季小南双手捂住耳朵,宁五原,我不听……
  你可以不听,但事实摆在这里,是谁也改变不了的。我说着,同时也被自己所描述的东西惊呆了……这一切可能吗?不可能。这也太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了……我不说了……
  突然,季小南抓住我的手说,五原,你在逗我吧……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我眼前又出现了妈苗月歌。她说,五原,又较劲了吧。
  我说,妈妈,我为什么是警察?你们含辛茹苦让我上公安大学,就是为了今天吗?
  妈苗月歌含笑看着我一言不发。妈,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呀。季小南摇我。妈苗月歌一下不见了……我甩开季小南,你让我想想……不能因为是警察就什么都怀疑。可我是警察,为什么不能什么都怀疑呢?我在问自己。
  这时,季小南拉开车门下车,在夜色中沿着街心公园向远处走去。我也下车,跑过去追上她,抱住她的肩膀,小南,你要去哪儿?
  她推开我,说,你管不着,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她继续往前走。我绕到她面前说,我不是随便说说嘛,瞧你这么大的气!
  宁五原,这种话是你能随便说说的吗?季小南很激动,她年轻蓬勃的胸脯也随之一起一伏,她的声音也变得尖厉,你不能因为你的养父被列为犯罪嫌疑人就看谁的父亲都像犯罪嫌疑人,我真不知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怀疑,只是简单地推理……
  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不仅仅因为你无端地怀疑我的父亲,而且我不喜欢甚至厌恶你这种凌驾于人的工作方式。
  我的工作方式不对吗?
  季小南冷笑着,看来,我应该给你这个刑侦大队长上一堂课了。
  我说,我洗耳恭听。
  季小南说,在发生一个案子之后,你会根据勘查现场的所有疑点判断出侦查的范围和人,被你圈定的这些人都可能犯罪,于是你就把他们定为犯罪嫌疑人。对吧?
  我说,你继续说……
  但所有的犯罪嫌疑人又都可能不是罪犯……
  等等,我有精神了。我说,所有的犯罪嫌疑人又都有可能是罪犯。
  你说得对。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关键是,你如何认定所有的犯罪嫌疑人是有罪还是无罪的呢?
  在没有证据说明他无罪的时候,他当然是有罪的。这难道有错误吗?
  季小南还是冷笑,宁五原,我与你相反。所有的嫌疑人都是无罪的,即使你有他有罪的证据,在法院认定他有罪之前,他是无罪的。但我和你说的不是这些。我和你说的是,在案发后,你圈定的嫌疑人在我眼里他们只是证人,证明自己无罪的人或证明他人有可能犯罪的个人。一个好的刑事警察就是试图用自己的智慧和技术证明你怀疑的人无罪,只是这样的时候,有罪的人才会暴露。因为,警察在中国不仅是破案,更重要的是保护人民。保护不是抽象的。就刑警来说,就是侦破刑事案件中保护每一个证人,不能为抓一个罪犯而伤害一批好人,不能为破一个案子而制造更多的案子。警察是服务社会的,而不是统治人民的,懂吗?
  季小南洋洋洒洒的一番话是我认识她以来她说话最多的一次,也是最有可听性最有可想性的一次。我承认她说得不无道理,但与我所理解的和日常执行的工作方式是有本质区别的。
  我错还是她对?严格地讲这种错与对,是一种质的颠覆。为什么她以前不讲这些,为什么在我对她父亲产生怀疑后才讲这些?任何一种法律都可能是执法者掩饰错误或徇私枉法的最好武器。这是马中华对我说的,我一直记着。
  季小南对自己的讲话很满意,而我的沉默更令她以为我理屈词穷。她说,我该走了,再见。
  多有礼貌呀。变化万千的女人不得不让我拿出点智慧对付她。我说,再见。
  我说完转身向我的车走去,我的步伐坚定目标准确,我的鞋子与便道上的瓷砖接触发出通通的声音,我的双臂摆动的幅度很大,准确地说我此刻更像一个战士。
  我失算了。
  我走进车里,通过后视镜看,只看见空空荡荡的马路,季小南呢?她居然如此坚强?
  我在等待她的出现。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单芹。这段时间,她和她的同事带着苏铃在转北京的各种零售店,他们外乡人的口音和典型的少数民族容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单芹告诉我,她们刚认识的一个零售店的女老板请她们到阳光歌舞厅玩,问我来不来。我说我当然去。我明白一定是单芹发现了什么。
  我的手表是夜里十一点三十三分。
  季小南恐怕是走了,我决定不等她了。我掉转车头向阳光歌舞厅进发,就在我准备提速的时候,我发现一个人站在马路中间,是季小南。
  她疯了吗?
  我刹住车。我在距离她半尺的地方刹住车,我的脸撞在前挡风玻璃上,我的鼻腔一酸,热血流了下来……我看见季小南趴在车头。她看见我血流满面的样子,不由惊叫一声,人也慢慢滑落在地上……
  小南……我喊……我冲出车……我心酸得像浸在醋中……我抱起她喊,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