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庭院的那一刻，乔默笙已经看到她。少女看起来很年轻，皮肤细滑柔亮，泛着凝脂般的诱人光泽，她穿了件很简单的泡泡袖白衬衫，下身是牛仔短裤和天蓝色帆布鞋，将她一双极漂亮的长腿衬得恰到好处。
  那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乔默笙的眸光缓缓移至她脸上，一双藏着星海的眸似乎刚刚哭过，轻微红肿，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令他不自觉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惜。
  他坐在灯光昏暗的窗前，看着她走进来，点了杯拿铁，“双倍糖浆。”她说。
  然后，她又问，“有甜品吗？”
  服务生笑着点头，推荐了几种。她想都不想，道，“每种都要一份。”
  于是乔默笙想，这女孩竟如此嗜甜。
  程曦坐下来，埋头很认真地吃着那些甜得腻味的甜品，可是无论口中的甜品有多甜多腻，都仿佛盖不住她心中的那丝微苦滋味。她颓然地放下手中的小银匙，望着月色下静谧的园子，怔怔出神。
  而乔默笙的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落在对面这个心事重重的少女身上。
  少女姣好微肿的侧脸似一幅被定格的长镜头，就这样照进乔默笙的心间，泛起微澜。
  时年24岁的乔默笙已经是国内知名的建筑师，他年华正茂，内心的疏离和冷漠已经懂得小心地收藏在他俊逸的外表之下。
  从厦门回S市之后，乔默笙很快接到一个新的工作，为A大设计建造一座全新的教学楼。
  A大是S市的百年名校，校园中的建筑大多有些年岁，斑驳泛黄，四周环绕许多法国梧桐，很具特色。
  这一日午饭前，乔默笙与校长和几个行政人员开完会走出办公室，就被只顾低头走路的程曦撞了个正着。
  程曦连忙站稳，低头一个劲地跟乔默笙道歉，“老师，对不起……”
  老师？乔默笙隐着笑，望着眼前面色绯红的少女，“你叫什么？哪个系的？”
  “我叫程曦，芭蕾舞系的。”
  “程曦？”乔默笙轻轻扬眉，笑容难得染上一丝愉快，“哪两个字？”
  程曦咬着唇轻轻沉默，心想这老师怎么这么记仇，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吗？至于这样不依不饶吗？
  她垂头，闷声道，“工程的程，晨曦易夕的曦。”
  那一阵，芭蕾舞系接了个MV的演出，班导要在众位女生中挑选两个作为领舞。大家嘴上不说，心中都是想要当领舞的，每个人明着暗着都憋了一股劲，努力地练功。
  如果不是那天李敏儿出现，程曦应该也会是努力练舞的其中一个。
  五分钟后，她从班导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乔默笙刚刚走到楼梯口。她于是放慢了脚步，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百米的距离。
  两人刚走出行政大楼，就看到一个少女跑过来，脸上笑容灿烂，唤着乔默笙，“堂哥。”少女身后，是样貌艳丽，引得四周男生不停回头的李敏儿。
  乔默笙脸上表情浅淡，看着唤他堂哥的女子，“盈盈。”
  乔盈盈笑得极甜，“堂哥，你怎么来A大了？”
  “工作。”乔默笙言简意赅。
  李敏儿勾起一抹她最自信的美艳笑容，走到乔盈盈身边，眸眼中泛着羞涩和心动，看着乔默笙，“乔大哥。”
  乔默笙点点头，侧身准备离开。乔盈盈一早已经习惯乔默笙的冷漠，李敏儿却是一脸挫败，怔怔望着他挺拔绰约的背影。
  彼时，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歌星，因为样貌美艳，她在圈中发展地顺风顺水，身边更不乏追求的异性。惟有乔默笙，待她仿佛透明。
  她转身，发现刚刚走出来的程曦。李敏儿蹙眉眯眸，“程曦？”
  程曦抬头，看向她。
  “还真是你，怎么样，大学生活愉快吗？听说你们芭蕾舞系最近会安排几个人在我的MV里客串，你可要努力啊，不要错过上镜的机会呢。”
  李敏儿笑得张扬，勾住乔盈盈的手，似古代的名门千金望着自己的丫鬟那样看着样貌清雅素然的程曦。
  程曦脸上不见有尴尬和难堪。她望了眼李敏儿，又打量起她身边虽然长相甜美但显然比李敏儿要逊色一些的乔盈盈。
  她们俩人看来关系很好，好到脚上竟穿了款式颜色都一模一样的高跟鞋。
  程曦轻轻走过两人身边，倏尔停下来看向乔盈盈，“你的鞋跟好像有些裂开了。”她说完，直接离开。
  乔盈盈低下头细细查看，果然看到右脚鞋跟上有一道极不明显的裂痕，她看向李敏儿脚上的那双鞋，脸上泛起不满，“两双鞋都是你买的，为什么你的没问题，我的却有瑕疵？”
  李敏儿连忙道，“大概是我不小心拿了双有瑕疵的，我下午就让她们给你重新换一双。”
  乔盈盈冷着脸，“不用了，不过就是一双廉价的鞋子，扔了也不觉得可惜。”她说完，转身负气离开。
  她的话似一语双关，说得李敏儿脸上青一片紫一片。
  李敏儿不过是个刚出道的二线明星，程煜虽然有些钱财，但跟乔家相比，简直什么都不是。乔盈盈说那双鞋子廉价，何尝不是在指桑骂槐。
  可是要接近乔默笙，乔盈盈是不能得罪的。她气恼地瞪了眼渐渐离去的程曦，转身去追乔盈盈。
  ☆、现实篇：亲情，纤薄如秋叶
  “小曦，回来多久了？”
  晚上六点半，音乐厅附近的一间中式餐厅，艾兰穿一身D字牌宝蓝色套装，坐在程曦对面。
  “半年了。”程曦微微浅笑，用汤匙搅动着碗中喝了一半的人参鸡汤。
  艾兰眸色复杂地看着她，“小曦……”
  程曦抬起头，看着她，“想问我为什么要回来？还是想问我什么时候走？”
  “小曦，你也该为妈妈想想，我现在在乔家的处境太过尴尬艰难了。默笙执意要收购程氏，我知道那一定是为了你。可是你让老太爷和乔家上下该怎么看我？”
  程曦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的汤碗，神色很清很静，坦然看着艾兰，“你嫁进乔家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程煜是你前夫，我是你女儿了，不是吗？”
  艾兰蹙眉，“小曦，你该知道妈妈这些年来有多不易。程煜背叛了我们的婚姻，他害了你，也差点毁了我，你为什么还要让乔氏插手帮他？”
  程曦淡淡勾唇，“要帮他的是乔氏，是乔默笙。你又何必这样紧张？你以为，乔默笙是我说什么他都会一口答应的男人吗？他是生意人，一定计算好了利弊得失才会这样决定的。”
  艾兰慢慢抬起上半身，凝着面前许久不见的女儿，“子砚说得对。小曦，或者我真的完全不了解你。”
  程曦笑，问艾兰，“了解一个人首先要愿意去留意她生活里的细节，喜好甚至厌憎。乔太太，你曾经试过留意我，哪怕一次吗？”她说完，轻轻起身，看着艾兰，礼貌而疏离，“这顿饭我请你，用我自己赚来的钱。”
  艾兰望着程曦径直付钱离开餐厅，程曦的话说得很轻，却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刮在艾兰的心上。
  她跟在程曦身后走出餐厅，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大雨。程曦站在屋檐下，双手环于胸前，望着外头的烟雨迷离。艾兰从包里取出伞，递给她。
  程曦的视线从她手中的墨色折伞缓缓上移，看向艾兰那张与自己格外神似的容颜，她轻声道，“李敏儿说我是回来报复的，你信吗？”
  艾兰抬起的手轻轻放下，将伞塞进她的双臂之间，“如果是真的，你来，我等。”
  她说完，走进雨中。程曦看着她端庄娴静的背影即使在大雨中都不见有一丝狼狈和弯折，唇角不由轻扬。
  初秋的灰黄树叶随着大雨飘落，又薄又细，被人轻轻一踩即刻粉碎殆尽，简直像极了程曦与她的父母之间那一份纤薄又脆弱的亲情。
  回到别墅，乔默笙还没回来。程曦走近程晨的房间，竟然看到她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着了。
  她有些奇怪地走过去，看到小人儿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她连忙拉开一些，这才发现程晨的小脸绯红绯红，耳际处竟然还有几道抓痕。
  小人儿藏在被子里的身体轻轻颤抖，像是被吓到了，程曦心疼地将女儿抱在怀里，快速往外走，“白姨！”
  白姨听到声音跑出来，程曦道，“替我备辆车，程晨病了，我得送她去医院。”
  “好。”白姨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太太，怎么办？家里的司机都下班了，还有一个小王师傅临时请了假。”
  程曦于是道，“没关系，我自己开车。”她抱着程晨走进车库，挑了一辆银色越野车往医院急速驶去。
  十五分钟后，程曦抱着女儿走进急诊室，医生详细检查后，对她道，“小姑娘大概受了些惊吓，发烧了。她脸上的伤我简单处理了一下，留院一晚吧，以防破伤风。”
  白姨去办住院手续，程晨靠在程曦怀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喊得程曦一阵阵地心疼。她抱着女儿又是哄又是安慰，可程晨还是害怕地直流眼泪，轻颤着小身体。
  就在程曦一愁莫展的时候，乔默笙来了。他上前一把将小程晨抱在怀里，一边来回踱着步，一边温柔细语地安慰着她。
  没过多久，程晨大约是被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和有力的怀抱所安抚，很快便靠在乔默笙的肩上沉沉睡着了。
  程曦这才舒了口气替女儿盖上被子，乔默笙看着她疲倦的神色，心疼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吃饭了吗？”
  程曦依靠着他，“嗯。”
  乔默笙轻抚着她的短发，“是我回来晚了。”竟让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惊慌和混乱。
  程曦摇摇头，“小孩子生病是常有的事，你又怎么能预料得到。”
  很快到第二天，小人儿黏乔默笙黏得不行，一醒来就赖在他怀里怎么都不肯放手。
  乔默笙于是索性让林阅将一些紧急的文件送来医院，自己陪着程晨，让程曦回去休息。
  程曦驾车去了趟幼儿园，她将手机里程晨脸部的伤痕给园长看，“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园长思忖半天才支吾道，“昨天孩子们午睡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野猫，程晨的床正好靠着窗，怕是不小心被猫划伤的。当时程晨也没喊疼，我们也没注意……”
  野猫？程曦一向是冷静的人，这一刻心火却几乎蹿上脑门，“我记得午休室都是在二楼的。”
  “程小姐，真是抱歉，程晨的医疗费，我们园里愿意全权负责的。”
  “我女儿受到的惊吓你们也能同样负责吗？”
  “这……程小姐……”
  程曦道，“我替程晨办转校。”
  园长吓一跳，连忙道，“程小姐，这可使不得啊。”程晨要是转去别的幼儿园，那她们这里还怎么评重点？
  她见程曦似乎已经打定主意，急得心里真是千回百转，倏尔道，“或者，我去问问程晨的负责老师，我们彻底调查清楚这件事并且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令程晨受到一点伤害。您看呢？”
  程曦这才颔首，由那园长领着往教室去。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看到那位女老师站在那里跟一个女人说着话。
  刘茜……程曦慢慢走近她们。刘茜也看到了她，笑容间有些仓惶，“小曦，真是巧。”
  那女老师也跟着笑，解释道，“程小姐，您别误会，刘阿姨是我妈妈的朋友。”
  程曦淡淡看着她，“有什么事会令我误会呢？”
  “这……”女老师语塞，尴尬地站在那里。
  刘茜轻轻蹙眉，道，“小曦，你要是讨厌我，我可以走，何必给人脸色看。”
  程曦看着她，脸上竟勾起一丝笑，只是未达眼底，“如果被我证实我女儿的伤跟你有关，相信我，你和你女儿的下半生，都会看尽我程曦的脸色。”
  ☆、现实篇：悲喜因她沉沦
  乔默笙说收购程氏需要两个月，程煜和刘茜当时欣然答应，是因为他们怎么都算不到，经营了几十年的纺织厂竟会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
  程家因为无法按时交货，被对方索要巨额赔偿，刘茜在这个时候却还有心情去招惹程曦母女，想必是以为程曦在收购这件事之中故意拖延了他们。
  这几天程曦为了陪生病的程晨请了假，顾瀚兄妹知道之后便也过来看程晨。
  他们去别墅的时候，程曦正在喂小人儿吃米粥，两人走过去，顾瀚见程曦只顾着喂小人儿吃饭，自己面前的饭菜却动都未动，于是给顾莳萝使了个眼色。
  顾莳萝会意，接过程曦手中的碗，“我来喂程晨，你自己赶紧吃饭。”
  白姨给两人倒了茶，顾瀚接过茶杯，“查清怎么回事了吗？”
  程曦一边吃饭，一边道，“看过幼儿园的闭路电视了。”
  “程家的人做的？”
  程曦没有正面回答，低头吃着饭。
  顾莳萝回头看她一眼，没好气，“早跟你说了，那家人帮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