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2-08-10 08:37      字数:4760
  会,推举嘉邺地面藏书界的总楼主,风满楼若是愿意跟落花宫划清界线,到时间也可以将护楼兵交出来,由总楼主统一调派,方可使我等信服!”
  西风堂主眼见敖家的护楼兵荷枪实弹地候在外面,毕竟不敢过于造次,也长叹一声:“罢了,今日就不再和你们闹了,但总得有个时限吧?三天之内,要是找不到书,别怪我们不容你们敖家,走!”众人都转身离去。一楼大堂内,只剩下敖少广和大奶奶、子书三人站在门口,呆呆发愣。
  过了会儿,沈芸从过道里走了来,见三人的脸色便明白几分。当大奶奶告诉她西风堂主转叙的周名伦的话,她的眼眸猛地收紧,慢慢道:“我师兄说得一点不错,这正是贼喊捉贼的妙处。”
  三人听了吓了一跳,敖子书结巴地问:“三,三婶,你的意思是,是说,偷书的人便是那周先生?”
  大奶奶也恍然道:“我原来就觉得事情蹊跷。若真像弟妹所言,一切都是那姓周的所为,那真是太可怕了。不过,这个周先生既然已和我们结成亲家,为什么还要往死里整咱们?”
  敖少广则连连摇头,“绝对不是周先生,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依我看,能在护楼兵的眼皮底下将书偷走,还神不知鬼不觉,一定是那个方文镜做的!”他心里始终对方文镜存有芥蒂,居然忘了对方此时已武功全失。
  沈芸咬着嘴唇,突然说:“大哥,这位周先生原来不姓周。他十八年前就住过这里,南湖楼孔家的大少爷你们没有忘记吧?”
  三人听了这话,都惊恐地看着她,没错,他们以前是怀疑过周名伦的身份,但面容不像孔一白,眼睛又好好的,便都打消此念。沈芸当然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便一一道来:“他曾经整过容,那颗眼珠子也是假的。这个孔一白,被赶出家门后,一夜之间从一个富家大少爷变得穷困潦倒,无依无靠。十八年前他实际上已变成个疯子,我不知道他这十八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一定是每天每夜都想着报仇,为此他不惜牺牲掉自己的女儿和钱财,也要在嘉邺镇一步步实现他精心准备的复仇计划。”
  敖少广皱眉道:“可当年三弟并没有得罪他啊。他南湖楼的书咱敖家不是一本都没拿吗,而且少方当年还资助过孔家八百两银子,说起来,他孔一白还欠咱们恩情呢!”
  沈芸摇头苦笑,“孔一白要是有大哥这等胸怀,也就不会变成如此心狠的人了。他早就认定敖家和落花宫有勾结,少方当年不落井下石,反被他看成了早有预谋。”
  敖子书突然插口说:“我想起来了,在赏书大会那晚上,他周……孔一白说三叔当年抢了他最心爱的一件宝贝,是不是……”说到这儿,猛觉得不妥,又赶紧把下半截子话吞下去。
  大奶奶却盯着沈芸若有所思,问:“既然这样,那南湖楼到底是谁搞垮的?”
  沈芸叹息了声,事到如今,也只有把那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和盘托出了,“那确是我师兄方文镜所为。不过,他刚才也说了,南湖楼之所以败落,最大的原因还是看楼的人监守自盗,他其实并没偷得几卷书。而我……我嫁入敖家,也是为了偷风满楼的书。”
  1、往事不堪回首(3)
  堂内寂静无声。三人都怔怔地瞧着她。空气似乎瞬间便凝固了。静得能听得清发丝落到地上的声音。沈芸低声道:“可是……我遇到了少方,这好像是命里注定的。那时候我心里很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敖少广沉声道:“也就是说,风满楼险些成了又一个南湖楼?”
  沈芸一咬嘴唇,说:“如果没有少方,恐怕就是了。”
  敖少广冲着大奶奶嘿嘿冷笑,“说得好!你要是不说,有人恐怕还要引狼入室,被欺骗上十八年呢!”他尽管听了沈芸的话惊心,但心里并不恶她,倒是更嫉恨当年方文镜冒充教书先生进得敖家,惹闹妻子的心思。
  大奶奶脸色苍白,躲避开丈夫的目光,悲声说:“你何苦还要这样说,我们之间不是早就清楚了吗?”
  敖少广瞪了她一眼,转身看着沈芸叹道,“弟妹,实不瞒你,我和你大嫂早就怀疑你是落花宫的人,却一直不敢挑明,现在看来,三弟的死也是因为你了?是不是因为你最后露出破绽,被三弟发现,你便要杀人灭口?”
  不但是沈芸,敖子书和大奶奶听了这话都心惊肉跳。沈芸只觉得心像给锥子扎了,疼得发抖,痛苦地只知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不管如何,少方总是为她而死。便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话声,“三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众人惊诧地回过头去,见是敖少秋抱着酒葫芦站在堂口,他走进来,喝了一口酒又道:“就在婚后没几天,三弟便找过我,那一次他喝醉了,他很难受,说他不想让自己的妻子去冒险去受伤,但他又没有力量保护她……”
  沈芸的泪水已在眼中打起转儿,颤声说:“二哥,少方原来那时候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他才要替我挡风满楼的箭阵,是吗?”
  敖少广呆呆地站在那里,做梦也没想到三弟原来是有意去寻死,他这么多年始终以为少方是被箭阵误射而死的。他懊悔地扭着自己的头发,叫道:“三弟那时候为何不说?他怎会那么傻?”
  敖少秋看着满面泪光的沈芸,叹道:“所以最苦的不是你,是我三弟。但他心里爱你太深,便想把一切的苦都替你挡下来,还不想让人知道。”
  沈芸已是泣不成声,大奶奶赶忙扶住了她,道:“我知道弟妹这些年心里有多苦,别的事咱们就别再问了。”敖少广一咬牙,瞪着妻子,说:“弟妹,我相信你。可那个方文镜,我怎么也不能信他!”
  沈芸抹了一把眼泪,说:“大哥,我明白你在想什么。可你确实冤枉我师兄了。”
  “不……不!我没冤枉他!”敖少广涨红了脸,“这次赏书大会我算是想明白了,方文镜既然没来,怎么会知道书被转移呢?他又怎么能想到偷梁换柱呢?一定是这个贼骨头在跟我们演戏!”
  大奶奶实在看不惯丈夫的固执,脱口道:“敖少广,你好糊涂!”
  敖少广一瞪眼,怒道:“我好糊涂?我清醒得很!你为何要这样袒护方文镜,你自己比谁都明白!”
  大奶奶急了,这些年丈夫始终拿这话头压她,她实在有些受不住了。看着他夫妻俩怒目相向,沈芸幽幽地说:“大哥,你看我师兄现在那样,还能穿墙越户吗?其实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该来敖家,更不该生下子轩。现在我全都说出来,也就是想找个解脱,大哥嫂子,今日我任凭你们发落。”说着,又泪如雨下。
  敖少秋听了不由得苦笑,喝了一口酒轻声吟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我的好三弟,你若九泉下有知,看到今天这一场,你该如何感慨呢?”
  大奶奶眼里的泪水也出来了,敖少广则难过地转过身去。天色暗下来,可没人想着去点灯,站在旁边一直痴痴看着的敖子书突然说:“我想……”他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大声说了出来,“爹,我想把风满楼的护楼兵都散了。”
  敖少广一怔,喝问:“你说什么?”其他人都看着敖子书,见他苦笑着摇摇头,“爹,你守了这几十年的风满楼,你不累吗?”
  大奶奶担心地看着儿子,颤声问:“孩子,你怎么了……”敖子书痛苦得眉毛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儿,涩声说:“可笑,真是可笑!您在楼外几十年,我在楼里十几年,我们父子隔门而望,竟然度过了这么多春秋。”泪水簌簌滚落,“您看您,都两鬓斑白了,爹,娘,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敖少广怔怔地看着儿子,蹒跚着走近,握住他的手问:“子书,你说怎么错了?”
  敖子书泪眼蒙眬地看着父亲,“书者,本是达理明事载道之物,为何要血雨腥风,惹得那么多的恩怨?二婶因为书而死,三叔因书而死,周姑娘因书而死,谢天因书无家可归,三婶因书受了十八年的怨孽折磨,茹月……也离我而去,都是因视书为己,为己而藏,为书而起。
  散了吧,从今天起都散了吧!没有躲躲藏藏,哪里来得偷,但愿从此后风满楼用不着那么多的规矩,再不用死那么多人。我明白了!我敖子书怎么今日才明白!”说着,便挣脱敖少广的手,快步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大奶奶的呼声:“子书,子书……”他却只管狂奔着,不顾一切地在花园奔跑,几次摔倒,又飞快地爬起,下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少爷发疯似的跑着,不知所措。夜已黑得深重了,他径直奔着客房而去,方文镜的屋里闪着灯光,便像是向他发出召唤。
  1、往事不堪回首(4)
  敖子书气喘吁吁地冲到门口,一把推开门,扑通跪倒在地,叫道:“师傅!”方文镜也不起身,只是含笑看着他。敖子书眼含热泪道:“十八年前,子书有幸乘蒙师傅教诲,十八年后,子书要再拜先生为师!”
  方文镜欣慰地看着他,“你醒悟了?很好,很好!”
  敖子书激动地道:“子书这十八年,一卷书一个字都没有读懂。从今日起,我要重新登楼读书。”方文镜微笑着上前将他扶起,让他在椅子上坐了,“别急,别急,你要是心中无境,便是再苦读十载也是枉然。”
  敖子书呆呆地瞧着他,方文镜叹道:“人观外物,总是触景生情,心随情动,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实难达到。要想达到这等空灵境界,只有潜心读史、读经、读诗,从中领悟。而古今能有几人达到这等境界的,数千年也唯有几人而已。”
  敖子书恭敬地看着方文镜,“师傅,都有哪几人,弟子愿闻其详。”
  方文镜微微一笑,望着窗外黑沉的夜色,说:“庄子化蝶有此境界,魂魄散去,化为万物。
  屈子恸哭天地有此境界,湘妃为之落泪,天神共怒。司马迁写史有这样的境界,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唐李白、宋苏轼有此境界,梦游天外,气吞山河。俱往矣,逝者如斯……”
  敖子书痴痴地听着,眼睛慢慢亮了,这情形便好像小时候,方文镜教他和谢天第一堂课时,让他们在院中相殴,打个痛快后,才学习“君子之争也以礼”……他喃喃地道:“子书现在越来越明白先生之心,这二十几年当真是白活了……”
  方文镜轻声道:“子书,读书人也当有一股豪气在胸,苏子言此气为浩然之气。你若有了这股气,你书里书外的世界恐怕要换个模样了。”说着,转身取过厚厚的一沓书卷放到他的手中,“我这几年潜心修书,将文史经集编为十大卷三十六纵,我见过的珍本孤本都藏在其中,里面浸透了心血,今日起就一一传给你,将来散出去,留给那些真心想读书的人一点有用的东西……方某便知足了。”
  敖子书的手颤抖着,惊诧地问:“先生,您这些书都要给我吗?”方文镜微笑点头。敖子书颤声说:“这是您多年的心血。你虽不说我也知道,落花宫背着骂名,攒出的宝贝今日却交给我,这如何使得?”
  方文镜哈哈大笑着,又恢复了几分原先的狂态,“你别拿你们几个楼的臭规矩看我,你们文人相轻老死不相往来,我却不然,我喜欢给你,你便拿着。”
  敖子书叹了一声,低声说:“子书委实受之有愧。”方文镜微笑地瞧着他,“你能有此谦卑之心,也不妄我教你一场了。”
  2、情如镜花(1)
  敖子书发疯似的一冲出后花园,敖少广夫妇、敖少秋和沈芸都放心不下,随后追去,待赶到方文镜客居的院落,看到屋里那感人的一幕,几人的眼睛都是潮潮的。他人是喜大于悲,只有敖少广悲大于喜,那感觉便好像是儿子又被方文镜夺去了一样。
  看着屋子里的两人正说得投机,他们不便打扰,又默默地都退了出去。回到风满楼前堂后,沈芸看着敖少广夫妇说:“大哥,嫂子,你们既然能容得我和师兄两个落花宫的人,当然也能容得第三个,是吧?”
  两人听了一怔,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沈芸对敖少秋道:“二哥,你这便把谢天唤出来吧!
  ”只听得楼梯一阵轻响,谢天已经从上面走下来。尽管沈芸事先已说了话,敖少广夫妇还是吃了一惊。
  敖谢天下来后,也不说话,也不看敖少广夫妇,只是默然站在父亲身旁。沈芸道:“大哥,嫂子,谢天虽然大半时间藏在楼上,却从未偷过风满楼一本书,大哥带人在外面看守,他其实是在里面看护。这孩子虽然被驱逐出去,心里却是一直装着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