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2-08-10 08:37      字数:4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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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芸极目所望,点点头,随他的话说下去,“都是白云苍狗,匆匆过客。无着力,无所求,气从心生,化为浮土。故不可强求,视其为水,于高处俯视,望其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
  方文镜愣了一下,惊诧地看着沈芸,“你怎么知道这些?难道你已找到了《落花残卷》?”
  沈芸笑着摇头,“我从没见过什么《落花残卷》,老太爷可能并没骗我,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本书。我们几十年找来找去,不过是在找一个传说。”
  方文镜像是重新认识了沈芸,上下打量着她,“芸儿,难道说,这些是你自己悟出的?我能看出来,你的内功现在已入臻境,举世间已是少有对手。”
  沈芸微微一笑,“师兄被孔一白囚禁于此,我却被他软禁于一个孤岛上,可不知这一来静心寡欲,便有所参悟,原来都是水到渠成的事。从跟谢天学《落花诀》的头一天起,我便意识到它虽是一种武学,其实更是人品的修为。人品高,气韵便高,气韵高,则境界便得以提升。师兄,不知我想的对不对?”
  方文镜茫然地摇头,“你想的一点不错,这正是《落花诀》的真谛所在。你竟然可以凭空想出来,而我却不能……”
  2、蝴蝶与落花(2)
  “说起来也非我一人之功,没有少方以前跟我的淡禅论道,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参得透。”
  沈芸想起往昔的旖旎情景,不免叹息,“我所悟出的落花境界,能借几句古诗来说明。这第一境,可用韦应物的‘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来喻,这是个分别境,因为还有个寻字;这第二境,则用苏东坡的‘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为喻,这是个无我境,一切归于自然,恬淡祥宁,却尽得风流。”
  方文镜听到此,闭上眼睛沉思,半晌才叹说:“师兄我自以为聪明绝顶,武功修为学识艺道皆非你可以比肩,谁想竟在这上面败了,原来是输在胸襟的宽狭上。”有时候,人过于聪明过于自负,都会造成牵累,方文镜在修为中遇到的最大障碍正是他自己。
  他手中的蝴蝶又飞到了沈芸的身上,她轻轻对它吹了口气,说声去吧!它便翩翩飞走了,没入云雾中,沈芸转头看着方文镜说:“山下的事你都知道吗?师兄,我现在需要你帮我。”
  方文镜不由得苦笑,抬起双手看了看,“我怎么帮你?我一身的功夫都化为乌有,已是手无缚鸡之力,孔一白若不是废了我的武功,如何肯放我在此。”
  沈芸有些急了,“嘉邺镇的赏书大会马上就要开办,天儿要报仇,势必在那时刺杀孔一白,他要真去,便会落入圈套!我们必须马上下山。”
  方文镜目光流动,淡淡地说:“人世间恩怨何时了,让他们自己了结吧。师妹,你既然已悟出落花臻境,如何还没看透这些?”又慢慢转过身去。
  沈芸无奈地望着他的背影,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教孔一白《落花诀》?”
  “盗亦有道,魔亦有道,我盼他能悟出《落花诀》的真谛,以脱苦海。”
  沈芸叹息一声,“他不可能悟出。”
  “那便任他去吧,走火入魔对他来说也是好的。”
  沈芸听到此,便知道这才是师兄传孔一白《落花诀》的真实用意,此人既然难斗,用这个法子加快他的疯狂和毁灭,倒也不失为一记狠招。只是任由方文镜在上边孤身经受风雨,到底有些不忍,“师兄,你真不跟我下去?”
  “芸儿,我在这高处,已经下不去了。我愿在此了结一生,这是一件何其快哉的事。练《落花诀》那么多年,就好像做得一场大梦,而今终于一切了然,纠缠在我心里的苦一下子都不见了。我为什么还要下那个俗世呢?你记着,多少恩仇,最终都要化在那土里的。”
  沈芸悲伤地望着他,方文镜凝神看着远方的云一动不动。她知道要想劝动他,还须在落花境界上做文章,便叹道:“师兄,你果真能看得开,那么上山和下山便没什么分别,入世与遁世也没什么区别。若拘泥于此,怎称得上已经参透了落花臻境。花终归要落,从高处而下,化为泥土,师兄只知其上,不知其下,不免又落了下乘。”
  方文镜听了这番话,咀嚼着,微笑点头,“落花随水去,修竹引风来,自然而然才是正理。
  好,师妹又给我上了一课。不过,我此时下山还早了些,你还是先去吧,天儿聪慧,只是行事还不够沉稳,我便把他交给你了。师妹既然能够渡我,也自当能点化他,我却自管在此静它一静。”说着,又闭上眼睛。
  沈芸怜惜地看着方文镜,拜了一拜,说:“师兄,我这便去了,下次定当带了谢天来与你相见。”转身朝外走去,到得石壁边沿时,回头一望,方文镜依旧静坐如初,当下叹息一声,纵身一跃,顺着石纹滑下去。她要尽快赶到天灵山的敖家祖宅去,找到谢天,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嘉邺镇的赏书大会定于九月十五在风满楼举行,时隔还有几天时,敖子轩和敖子书兄弟俩便忙翻了天,筹备会场的布置,请帖的发放,客房的安排等等,事无巨细都要一一插手。往常有老爷子坐镇、沈芸的帮衬还可松闲些,如今大事全压到他们这辈儿人身上,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料理,但疲倦中自有一份满足感,毕竟敖家是由他们把持了。
  其时,敖子书已跟茹月解除了夫妻关系,当她再次离家出走,敖少广夫妇便坚决让儿子写下休书。子书虽然心情复杂,无法说清这样做是对是错,但最终还是依照了父母的意思。当晚却在风满楼里痛哭流涕,原来,这摸透女人的心比读书还难。那些写书的,将真实用意藏在字里行间,让人任意去读去揣摩,总有个讲头;女人的心思却藏得不但严实,而且古怪,嘴上挂着的,心里想着的,往往背道而驰。云遮雾罩,总难落得一个实处,所以女人的心对敖子书来说,委实是一本最难读懂读透的书。
  沈芸走了,茹月走了,现在连雨童也走了,敖家如今就是缺少女人的气息。敖子轩心里也是憋屈,不明白岳父为何要在这当口把雨童送回上海,这次书会可是嘉邺镇从未有过的读书盛事,又是他敖子轩担任督学以来,第一次为本地学子做的实事,没有爱人在旁分享成功的喜悦,总是个遗憾。而且,周名伦事先并没知会他,等雨童被送走后,他才得到了信,心里不免有些不快。他曾找过周名伦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知道他仇恨落花宫的人,但希望他别因私仇而误了赏书大会。当时,周名伦也诚恳地答应了,一切过节都留待书会结束以后再行解决,敖子轩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2、蝴蝶与落花(3)
  眼看着书会的筹备有了头绪,各家预备展出的各种珍本也都运进风满楼,只待明日开办,兄弟俩这才挤出喘息的空儿,晚上约在风满楼的书房里说话,敖子轩觉得此时也该跟大哥摊牌了,那份《联合公约》只有先取得他的同意,才有可能在岳父的帮助下,说服其余三家书楼。
  风满楼自从上次遭了潮灾,便有不同程度的毁坏,还是周雨童拿出嫁妆的钱补贴进去,重新做了修缮。两人如今站在焕然一新的书房里,想起近段时间敖家的种种变故,不免叹息。为了赏书大会,风满楼里如今也安上电灯,敖家自行发电,整个楼便不再像从前那样昏暗了。
  敖子轩替大哥拧亮灯泡后,兄弟俩看着那一匣匣的书,都很是兴奋,敖子书摸摸这本,翻翻那本,有些眼花,敖子轩笑着说,“大哥你看,平日见不到的书今天都到你楼里了。”
  敖子书也笑叹说:“只可惜啊,明天赏书大会一开完,这书又要归还回去,哪里是我的。”
  敖子轩哈哈大笑,“你也未免太贪心了些。”
  敖子书看着弟弟,说:“要是弟妹在就好了,也能看看明天的热闹,咱们敖家好久没这般排场过了。你看看这书房,当初还是她拿出私房钱帮着修的呢!”
  敖子轩听了脸色一沉,说:“明天办完赏书大会,我想连夜就去上海找她。我们从出国认识到现在,还从没分开过。你知道吗大哥,西方人讲女人是男人身体中的一根肋骨,我不敢这样说,但我觉得雨童是我的另一半。”
  “西方人真的那么看重女人?”敖子书怔怔地瞧着他,“三弟,我真的是羡慕你们俩,别的不去说它,只这份相识相知就很难得。只希望你和雨童能逃得过风满楼的恶咒,不至于劳燕分飞。”
  敖子轩怔了下,问:“大哥,你说什么?”
  敖子书拉着弟弟的手,端详着他的脸色,沉重地说:“从二婶、三叔的死,到爷爷的死,还有谢天和你娘的出走,哪一件不是和风满楼有关?小时候敖家就流传过一句话,说风满楼死的人太多了,会有厄运。咱家的人又有哪一个能逃得出这个恶咒呢?越跟风满楼贴近的,报应越厉害,你看看我,恐怕没有比我再惨的人了。子轩,我真希望雨童和你能逃出这个恶咒,我自己虽不能,却神往之。”想起茹月,心又隐隐作痛,他和她真是前世的冤孽啊!
  敖子轩听子书说起这样一番话,神色又显得凄凉,很是不安,说:“大哥,你怎么还信这个?”
  敖子书苦笑着摇头,“都道藏书苦,却不知苦于何处。世凡藏物,都是藏而不露,不能轻易让人得见,要防盗防抢,藏书更是如此,还要防水防火,与这些藏书终生相守,战战兢兢,唯恐被灾祸毁去,被人偷去,日日守候修理,连亲人都要提防,长此以往,便失了天伦之乐,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苦的?”
  敖子轩叹了口气,觉得他活得这样累真是可悲又可怜,“大哥,你这番道理听来是对的,可你想过没,让天下人分享岂不更快乐?不就解决你日日战战兢兢的心病了吗?”
  敖子书一瞪他,道:“那我问你,何为藏?藏即是一人独享。”
  敖子轩摇了摇头:“你这是一人之藏,我说的却是藏于天下,藏于民众之中。大哥,你看了这么多书,知识可谓渊博,我只问你一句,这读书是为了什么?”
  敖子书讪讪地说:“这样简单的问题,你还问……”
  敖子轩大声道:“绝不简单。我妈妈说过书里有人。我们读它是为了与书中的人沟通,知前人的苦与乐,教化今世人应该怎么活着。大哥,你读了那么多书,不至于不知书中有人吧?
  举一个事例,你说西方人奇怪,把女人看得很重,那就是你白看书了。小时候我妈妈就教过我举案齐眉的故事,你不觉得我妈妈和我爹当年很幸福吗?他们才是真正把书读得通透的人,你若真读懂了那书中的夫妻为何要相敬相知,茹月姐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说敖家数你最惨,我看这惨状多半倒是由你自己造成的。”
  这席话传到子书的耳朵里,当真如五雷轰顶,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半晌作声不得。子轩不忍心再刺激他,忙说:“好了大哥,今天咱们不说这些,我手头有份东西想请你过目,你看后给我个话儿。”便郑重其事地掏出那份《联合公约》交给了他。
  敖子书诺诺地接过,展开看时,只两眼手便有些抖,看到一半时,脸上也变了色,抬头看看弟弟,敖子轩却笑眯眯地示意他看完再说。他看完后,脸早渗出了汗,连连摇头,慌声说:“三弟,万万不可,这要是发下去,你就是嘉邺镇的罪人,更是咱敖家的不肖子孙。”
  敖子轩苦笑道,“大哥,没那么严重吧?我查了一下,哪家书楼不藏书万册之上,而珍本孤本还不到一成,难道就不能将那些大众的刻本拿出供别人读吗?大哥,人若是读不到书,那藏书何用?”
  敖子书哪里还能坐得住,起身来回走着。“我的三弟啊!你在西洋长成,不知道真正藏书的规矩,这不是赈灾赊粥的地方,是藏书楼啊!你不是不知,藏书难,藏书日久更难。火灾、战乱、暴民、盗贼,摊上哪一桩都有灭顶之灾!前段时间咱们风满楼刚刚受过潮灾,如何?
  竟搭上爷爷的一条命!你知道南湖楼当年怎么败落的,被落花宫那么一搞,竟是家破人亡啊!在咱们嘉邺镇,藏书者哪个不是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旦有个七长八短,别的书楼就虎视眈眈,想方设法来抠搜。强敌环伺,强敌环伺啊!你还要让各家书楼互通有无,简直是荒谬之极!”
  2、蝴蝶与落花(4)
  敖子轩一皱眉,说:“大哥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你不就是怕别人登上你的楼,看了你的书吗?